然而等见到穿着刘元乔的衣服,端坐在西泠台冒充自己阿妹抚琴的刘元嘉以后,对刘元乔的怒火立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心满腹的担忧。荥阳王妃在西泠台捶胸顿足好一顿痛苦,双手掐住刘元嘉曲裾的交领,一口一个“我儿,我可怜的儿,可怜我儿年纪轻轻就要去那个茹毛饮血的荒蛮之地,都是你们刘家,是你们刘家坑害我儿!” 刘元嘉不敢怒也不敢言,他比谁都心虚,任凭荥阳王妃在他身上好一通捶打,他清楚荥阳王妃表面上哭的是“我儿”,其实哭的是刘元乔。 荥阳王妃哭过以后,拧着刘元嘉的衣领将他拉近,心急如焚道,“你妹妹代你去图勒,若是被发现,她必死无疑,你怎么能让她去?” 刘元嘉冤死了,他战战兢兢地解释道,“母妃,我是醒来以后才发现她去了,她……我……”刘元嘉重重叹了口气,他想了这些天才想明白,为何那么巧,府内除了小妹,能做主的其他三人都晕过去?恐怕是小妹提前给他们三个人下了药。 于是刘元嘉将自己的猜测告知荥阳王妃,荥阳王妃很会抓重点,“嗯?你妹妹一闺中女眷,为何会有那种药?” “这……”刘元嘉见瞒不过王妃,只得承认,“是儿给她的。” 荥阳王妃斜睨过来,刘元嘉自己将底给漏出一个洞,也只好露个彻底,和盘托出从小到大经常跟刘元乔互换身份的事,例如刘元乔女儿身不便去的地方,就扮成刘元嘉去;又例如,刘元嘉犯了事被禁足府内不能出去的时候,扮成刘元乔出府…… “也就是说,”荥阳王妃毫不心疼地拧着刘元嘉的耳朵,“她做这事儿的胆儿,是你给她养肥的?!” “这能一样吗?以前那都是小打小闹,我……我也没想到她胆子能大到这种地步……”刘元嘉嗫嚅道。 “嗯?”荥阳王妃手下加了几分力道,刘元嘉疼得只抽气,“你别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在父王醒过来之前,你就给我在这西泠台好好想想怎么办?这事儿若是被发觉,便是给了图勒出兵的借口!谁又能担待得起?!” 荥阳王妃松手起身,声音虽轻但分量不轻,“以后你就搬到这西泠台,还有,衣服给我穿好了,别那边还没怎么着,你先漏了陷!” 荥阳王妃出了西泠台便下了禁足令,每日的饭食由秋芃送进去,其他人等一一律不许入内,众人只道是因为翁主私接了诏书惹王妃生气,故而才受此罚。 荥阳王妃出了西泠台便直奔酿闲堂,在酿闲堂守了好几日,才等到荥阳王醒来。 荥阳王一醒,王妃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有个事儿得让你知道。” 荥阳王妃如此这般的一大段,末了问道,“听明白了吗?” 荥阳王双眼一翻,差点惊厥,得亏王妃及时掐了一把他的人中,“因着你我晕过去,现如今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你若再晕,不久的将来便只能为吾儿收尸了,而且极有可能赔上整个荥阳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想好了再晕。” 荥阳王顿时眼不花头不晕了,他颤巍巍地问出了一句话,“这可如何是好?” “王上问妾身?妾身哪里知道?这不就等着王上醒过来,全家一起商议吗?”木已成舟,经过和亲代嫁一事,比起痛哭流涕,荥阳王妃现下觉得,还是冷静地想法子补救为好。若不是他们只顾着伤春悲秋而将一个烂摊子扔给了幺女,事情也不至于糟糕到如此地步,说起来是他们对不住阿乔。 荥阳王醒来后的第二日,王妃特许住在西泠台的翁主每日可以解禁一个时辰,陪爹娘用午膳。实际上,他们是趁着这一个时辰齐聚酿闲堂商讨挽救的办法。 商议了一个月,愣是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刘元嘉摸着自己的耳朵神游天外。早知道他醒过来的第一天就偷偷溜出王府了,没准早就追上了阿乔将她换了下来。做什么非得等父王母妃醒来,他们素来谨慎,没有十成的把握绝不会放他出府冒险,母妃这段日子管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苛,在没有第二个阿乔相助的情况下,他要怎么逃出府去? 刘元嘉魂不守舍,连荥阳王妃盯着他看了许久都未发觉。 “你有谋划什么呢?”荥阳王妃将刘元嘉吓了一跳。 “没……没有。”刘元嘉垂头。 “最好没有。”荥阳王妃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想着,等待会儿他回了西泠台,定要再多派些人手牢牢看住西泠台,绝不能让他溜出去闯祸。
荥阳王府里发生的一切刘元乔是没心思再去猜想了,因为关陇王按照约定的时日到达了青禾县。 一入驿馆,便立即请见承平侯。 刘元乔不想见,她总觉得这个王叔长了一双比子夜火把还亮的眼睛,往他面前一站,她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露陷。 “君侯,王上已经等候许久,您到底见不见?”春芜看得着急,“要不婢子去回禀王上,就说您舟车劳顿还未醒?” 刘元乔正思虑自己是晚辈,能不能够不见关陇王,忽然听见院中有人急报,“王上,王上,图勒有急报!” 刘元乔闻言竖起耳朵,朝门边使了个眼色,而后自己转入屏风后头。 大魏婚嫁有个不成文的风俗,婚礼之前,待嫁之女不可见生人,一路走来她大部分时候都在马车上不出来,出来时也会用扇遮面,这是在屋内,她暂且可以借口这一风俗,用屏风挡挡。 “王上安,我家君侯请见。”春芜毕恭毕敬地邀请关陇王入室。 “吾刚好接到图勒急报,”关陇王从臣下手中接过急报,大步流星步入堂内。 隔着屏风,刘元乔看见一位身着轻甲的中年男子进来,心知他便是自己多年未见的王叔了。关陇王多年驻守边疆,操劳军务,鬓角染了白霜,但是威严比以往更甚。 “王叔安。”刘元乔从屏风后案几前起身,行以晚辈之礼。 关陇王点点头,“多年未见,元嘉倒是长大了不少。” 刘元乔动了动耳朵,对啊,王叔多年未曾见过她,换而言之就是多年未见过阿兄,王叔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垂髫小儿的阶段,不过为以防万一,她还是别撤去屏风了,“请王叔恕元嘉无礼,元嘉待嫁之身,因循大魏风俗,无法直面王叔,只能用屏风略遮一遮。” “无妨,”关陇王没发现端倪,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木匣,“图勒方送来急报,元嘉是自己看,还是王叔看?” “王叔先看吧。”刘元乔将自己的双手藏在袖子里,“若有重要的,王叔给元嘉说一说便可。” “好。”关陇王从半尺见方的木匣中抽出一方木简,扫了一眼,面色微微凝重。 刘元乔一眨不眨地观察关陇王的神态,“王叔,急报中可说了什么?” 关陇王将木简放回木匣,“王庭出了变故,燕祁王已离开云朔城,率军回王庭驰援。” 刘元乔心中一喜,“那接亲?” “燕祁王命左贤王阿鲁亥前往云朔城迎接。”关陇王顿了顿,用自认为比较温和的语气询问刘元乔,“元嘉可听说过左贤王阿鲁亥?” 当然没听过。刘元乔心说,她对整个图勒都知之甚少,哪里知道什么左贤王? 不过眼下未尝不是个好机会,她正愁自己不了解图勒呢! “元嘉久居荥阳,未曾了解过图勒,”刘元乔故意露出悲戚之色,“王叔戍边多年,对图勒定然知之甚广,王叔能否看在元嘉即将出塞的份上,为元嘉解惑?” 关陇王早就料到这一点,他虽不赞同乾武帝让刘元嘉和亲之举,但是事已至此,刘元嘉都走到关陇郡了,他能做的也只有让刘元嘉多了解一些有关图勒的事,免得这个被命运戏弄的侄儿到了图勒两眼一抹黑,这也是他加急赶到青禾县却不急着让和亲队伍启程的原因。 “元嘉侄儿愿意听,王叔定知无不言。”关陇王爽快道。 刘元乔长舒一口气,看来关陇王叔虽然看着严厉,但还是挺通情达理的,她急忙回道,“元嘉恭听。” “那王叔便开始讲了,”关陇王在屏风对面的案几后头跽坐,“元嘉可知道图勒一族的源起?” “儿时在太学读书时,曾听博士言,图勒一族的祖先同蚩尤部落有关,不知对还是不对?”刘元乔对图勒的了解当真少得可怜,“王叔毋管元嘉,您知道什么便讲什么就好。” “确与蚩尤一族有关……” 春芜在院中候了一个多时辰,都不曾听闻刘元乔唤她。她内心忧虑,也不知屋中现下如何,关陇王有没有看出什么,但她贸贸然进去有失分寸,便问驿馆的人要了一壶新鲜的酪浆。 “王上,君侯,婢子来送新鲜的酪浆。”春芜在堂外请示。 “王叔讲了这许久,想是口燥了,是元嘉思虑不周,”刘元乔吩咐道,“春芜,你进来吧,把酪浆给王叔斟上。” 关陇王承诺刘元乔知无不言,他还真是倾囊相告,一直说到傍晚,期间饮了三壶酪浆,令刘元乔很过意不去。 “王叔今日辛苦。”刘元乔在屏风后头行了大礼,关陇王告诉她的诸多信息,令她受益匪浅,也有助于她日后谋划,“元嘉感激不尽。” 关陇王挥手,“无妨无妨,讲了半日,吾也累了,元嘉便在此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再启程。” 春芜送关陇王离开,刘元乔起身绕过屏风,行至关陇王方才放置木匣的案几前,俯身拿起木匣,轻轻抽出里面的木简。 “燕祁王驰援王庭,左贤王于云朔城恭候……”刘元乔轻声念着,心中想的是,天无绝人之路。 ----
第13章 曲有误(十二)
燕祁得了王庭急报后,日夜兼程往回赶,依照正常的速度,从云朔到雁城单程需要五日,而燕祁只用了三日就赶回了王庭。 回到王庭后,燕祁传召左贤王阿鲁亥,命他立即前往云朔等候大魏和亲的队伍,而后才关心起西北战局。 南图勒实行“四角”军制,东面是左贤王的驻地,西面为右贤王辖境,北面由左鹿林王戍守,南面驻扎着右鹿林王的军部,“四角”之制拱卫位于中央的王庭。 这“四角”军制是南北还未分裂的时候图勒先王设立的,那时东西南北四角的辖境远比如今大得多,拱卫的王庭也不在如今的雁城,而在雁城东北的日曜城。不过图勒分裂成南北两个以后,日曜城就不再位居图勒中央,而成了南北图勒分界线上的一座城池。 为了延续“四角”军制,济曼王将王庭从日曜城迁移到了现在的地方,并以“雁城”命名,意思是他终有一天会如大雁回归一般,重新一统图勒,回到日曜城,而后重新划分了“四角”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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