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祇灵梦到了她最不愿意梦见的事情。 十六岁那年,叶祇灵上高二,那年她有些叛逆和孤僻,不愿意回蜉蝣观,已经在学校寄宿了一年,那天她看到一个穿长裤T恤戴鸭舌帽的人出现在学校,本以为是工作人员,没注意,直到被叫名字才反应过来。师父特意换了常人穿的衣服来接她,说怕同学知道她从道观出去念书,会被人嘲笑。叶祇灵心下触动,就答应了师父这个暑假回去过。 从前叶祇灵的小学离道观近,她就经常被嘲笑,后来初中高中她自己就考到了很远的省重点。 看到十六岁的自己要跟着师父上车,叶祇灵想伸手拦住,但是没有任何效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场灾祸发生。 那些在道观修行的富家子弟,走了大部分,但有几个还是留下了,毕竟是大香客的后代,有几个祖上还是玄门中人,观里无法推辞,只能让他们稍微接触玄门,学些基本的唤火唤雷的小术法,听起来厉害,实际上累得半死半活也就点根烟。 那些在道观修行的富家子弟,走了大部分,但有几个还是留下了,毕竟是大香客的后代,有几个祖上还是玄门中人,观里无法推辞,只能让他们拜入门中,稍微接触玄门,练些功夫强身健体,听说叶祇灵要回来,几个小伙子就在山底下等着,和以前不一样啦,小时候欺负的小妹妹,现在长开了,几个人又都爱围着叶祇灵转了,这也是不愿意回来的原因,实在是没一分钟清净。 叶祇灵和师父住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晚上她正要写作业,窗外就传来知了的声音,她推开窗,不耐烦地说:“干嘛?” “嘿嘿,祇灵出来玩吗,我最近练会了唤火术,给你看看,大家一起练了三年,他们都还弄不成呢,我已经能点烟了,不过怕他们压力大,演示的时候我都故意失败几次。师父还说,这个不传你们这种外人,我们都发了血誓不教别人,不过我可以教你,为了你我不怕。”清瘦的少年叫王俊,道袍袖子挽着,双手撑住窗户,故作深沉地说。 “无聊。”关于术法,师父曾经千叮万嘱叶祇灵不能碰,否则会有大祸,所以即便叶祇灵其实也很好奇,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 “啊!”王俊大叫一声:“谁电我?” “叶祇灵,你不知道吧,这是雷电符,我画的,也可以直接唤出来,电蚊子那是一电一个准,像这样!”冒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他叫王涛,是王俊的堂弟。王涛掐了个手诀,嘴里念念有词,指尖就出现了一点点电火花,啪嗒一声把王俊的腿毛电焦了。 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一开始还努力念咒语掐手诀,到后面干脆扭打到一起,叶祇灵摇摇头,把窗关上了。 叶祇灵喜欢在山里穿行,海林市处在亚热带,树是常青的,这山也不高却连绵不绝,路是靠人一步一步踩出来的,曲折离奇,不容易被找到,也不容易被人吵。 那天她走着走着越走越深,到了没有到过的深山里面,天就黑了,天一黑山里就不好继续留了,于是赶紧往回赶,却突然看见一只大黑熊被一颗百年榕树的根须缠住了脖子,看起来很痛苦,就要窒息了,鼻子里发出痛苦的哼声。 叶祇灵认出来这正是小时候她离家出走,曾经庇佑过她,抱着她在山洞里睡了一晚上的黑熊,回程搬救兵已经来不及,她连忙找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去帮忙,可是那个根须实在太粗了。 情急之下,叶祇灵想起那些男孩子演示的术法,如果能把榕树的根须电焦,就好办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于是她凭着回忆掐了个手诀,念了两句咒语。 叶祇灵看到这里,真想将十六岁自己的手折断啊,为什么要看,为什么要听,为什么要学啊? 起初是毫无效果,叶祇灵只能继续用石头砸,那些根须有生命一般越缠越紧,黑熊便有意推走叶祇灵。 叶祇灵大急,手中更加用力,谁知此时晴朗的天空竟然响了一声空雷,然后乌云密布。叶祇灵没看到的是,身后几道闪电在响雷之前已经落下,道道落在这榕树的分枝上面,迅速烧了起来,这榕树是独木成林,火势跟着它生长,一下子竟然满了一片山。 与此同时,叶祇灵的手也像王涛那样冒起了电火光,她握住榕树的根须,一下子就将那粗粗的气根碳化,继而灰飞烟灭,手里的电火光还没消失,挣脱出来的黑熊哀嚎一声,朝叶祇灵手掌吹了一口气,那些电光才停了,雨也开始落了下来。 然后黑熊将叶祇灵直接推下了山坡,等叶祇灵醒来,火已经烧到了距离道观不足五百米的地方。 “她醒了!她醒了!” 叶祇灵在山底下的帐篷里面醒来,师父看着叶祇灵:“今日两代山神斗法,赢者占山守山,败者亡,波及到你了,你没事吧?” 叶祇灵正害怕被人知道这火因自己而起,听师父这么说,松了一口气。 “师父我没事。这火烧了多久了?” “一天了。” “怎么会烧这么久?”叶祇灵害怕起来。 “因为两代山神都没了,此山无人守护。”师父摸了摸胡须。 走出帐篷,叶祇灵就看到毕生难忘的景象,有位中年女子冲过来抓着叶祇灵的肩膀,哭得撕心裂肺,指着叶祇灵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把儿子还给我!还给我,你去祭山,去把我儿子换回来!还给我啊!啊啊!”那人先是指着叶祇灵喊,被人拉开,又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到最后几乎要昏死过去,被搀扶着走了。 原来是观主带着王俊王涛两名小弟子进山找叶祇灵,结果葬身火海,偏偏叶祇灵从山崖滚落,恰好落在灌木丛,毫发无损。晚上路边蜉蝣观众人点着油灯,为亡灵祈福做法,几位道长声音悲痛,诵经声不绝于耳,而叶祇灵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跪在了地上。 “祇灵,不怪你。山神斗法,惊天动地,你也差点死在山中。”一位道长要扶祇灵,祇灵摇头:“都怪我。” 师父闻言跑过来,强拉着祇灵进了帐篷。 “勿在外面失言。”师父意有所指地警告。 “师父……就是我……”叶祇灵指着自己的鼻子。 “是命,不是你,都是命,否则为何让你认识那黑熊精怪,又让你看到这场争斗?我知道是你唤的雷,毕竟山神相争,是不会大肆破坏的,毕竟以后都是自己的地盘。我不让你用术法,却怕你产生邪念,不敢说是因为麒麟血天赋异禀。这是报应啊。”师父摇头。 “师父,那要怎么办,想想办法,杀了我祭山也好,怎么都好,你想想办法好不好?已经死了三人,不能让火再烧到山下居民了……” 足矣道长握着叶祇灵的肩膀说道:“祇灵,你听师父说,师父等一下就要进山救火,大约是不能再离开这座山了,你答应师父一定要好好长大,去找到与你绑定之人,你的命才有解,一来如今绑定在逐年变得不稳定,总有一天你的麒麟血会恢复原来的恶势,少许就能烧山屠城,如果暴露必为玄门不容;二来那人是来求平安的,却被你师父我牵扯进邪术,师父我良心不安,本以为可以保她一世太平,谁知绑定竟然渐渐淡了,必然是她将有大难,你务必保她平安,因为将你们绑定,为师为不惜用尽数百新生怨魂,即便绑定断了,你们的命运还是会被牵连。” 叶祇灵着急:“师父呢?师父不和我一起找吗?如果真的找不到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办?” “找不到便是命,等你麒麟血恢复恶势,你就离群索居,切勿再出来了。知道吗?她的生辰八字你记得的,一定要去找。” “知道了。可是师父这是我做错了,让我去吧,看着哪有师父去了,徒弟独活的?” 足矣摇头,语气越是急切,他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却快来不及了:“用尽数百新生怨魂做法的时候,为师就在等报应的一天,终于等到了。自古以来,带麒麟血之人很少活过十八岁,不是被抓起来囚禁研究,就是被拉去放血烧城,如今你都平平安安到十六了,血也没再气过大火,证明为师的想法是对的,让你替人挡灾,能消耗一部分麒麟血的能量,反而使你能正常生活,你以后也要堂堂正正地活着,证明给那些见到异类就只知道打杀的人看,麒麟血一样可以正常生活。” “祇灵答应我,别叫我死不瞑目。”师父恳切地对祇灵说。 “我答应你师父,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我一定尽全力去找绑定之人,好好保护她,好好活着。” 祇灵用力抓着师父的衣服:“师父,让我去吧!我可以,麒麟血不是天赋异禀吗?该死的是我对不对,不是大多活不过十八吗?我不想你替我去死……” “你道行太浅,怎么镇守一山?记住我的话,好好活下去。”足矣用力按住叶祇灵的肩膀,叶祇灵立刻浑身僵硬难以动弹。 足矣独自出了帐篷整了整长袍,向众人道:“一山不可无人守,就由我去吧。” 霎时间诵经声更盛,回荡在山底,只见足矣孤身走入林中,越来越远,化在山间,再没有人见过。 而叶祇灵哭着扑出帐篷要追上去,偏偏大风大雨起来,迎面将她扇倒,滚在泥浆里面。众人纷纷去劝,而叶祇灵长跪不起。 雨下了多久,叶祇灵就在山下跪了多久,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难赎此罪。 从前父母将叶祇灵抛弃在玄坛门下,她还有师父,如今殚精竭虑为她着想的师父被她害死了,她就是真正的孤儿了。 从此她苦练外家功夫,由实入虚,以刀斩鬼,四处助人,再也没提过道术的事情,性格也愈加孤僻。 叶祇灵看着跪在山下的自己,所有的回忆画面像卷轴一样收起来,变成了一本书落在她掌心,而她自己正端坐在一张木桌前,对面还坐了两个人——宴遇之和郁冬。 举目四顾,这里是一个木结构的书楼,有着大量的书册。 宴遇之此时正在哀声叹气:“可怜可恨啊,叶祇灵这孩子这么多年守口如瓶,不肯修道术,原来还有此事。” “她也没得选,这些事传出去,哪一件玄门都要大地震一番,难为她守得住秘密,”郁冬说,“好了,麒麟血天赋异禀,难得抓我们祇灵‘入梦’一次,可不会像刚刚奕之那么傻呆呆的,问什拿什么,她说不定就要醒了,我们放她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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