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小玉照顾调理,盛萤也是刚醒身体尚未恢复,亡灵求生导致的冲撞让她有些站不稳,但看脸色似乎影响不大。她随后温温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盛萤手中的符文不过露出一指来宽,强压着亡灵,就在“蒲公英”们即将消散的须臾,符文上忽然升出青绿色的火焰,火焰点燃桃枝,随后沿着红线漫延,就在即将封口时,自蒲公英丛中淌出类似血水的东西,暗红发黑,边缘如蜘蛛脚,丝丝缕缕飞快爬向盛萤,然而火焰燃烧的速度更快,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瞬间渗进血色中,将其烧得干干净净。 群鬼聚集,远不似它们呈现出来的表象那么无害,人皆有贪欲怨念,自己没有便妒忌别人有,而这些游魂野鬼又是受社火与祭坛的感召而来,穿过沸腾热闹的人群,积满了死对生的贪和妒,不将这些深入魂魄的怨气清理干净,它们就难入轮回,甚至有可能被怨气吞噬,在超度之前就成了祟。 等火焰燃尽,盛萤才接住桃木枝往回一收,被冷落半晌的判官笔从书桌上飞过来落入她掌心,少量血砂洒进蒲公英丛中,金光细密似萤火飞出茫茫雪林,在盛萤面前织成无数个名字、生卒年和籍贯,接着金雨如针织就案卷,最后再由判官封卷,才算超度结束。 其实超度未惊醒的亡灵很简单,除了陈家村那些异端外,其它对于判官来说顺手就能解决,这件事最主要的难点在于亡魂大多分散,如果不是天谴所致令它们聚集在小小房间中,而是遍布整个章禾古城,要盛萤大冬天一个个去抓去渡,就她现在这副身子骨,能直接散在半道上。 盛萤缓缓闭了下眼睛,她有些气虚和疲累,除此之外并无异常,毕竟孤魂野鬼只剩势众这一点占据上风,它们面对判官完全没有反抗能力,血砂的消耗也不大,最多就是在符咒上费了些心思。 只歇了片刻她就转身看向孟扶荞,血尸最经不起挑动,孟扶荞长久处在抗争中,她那颗纯金的心上每时每刻都有蚂蚁在爬,而落在判官身上的天谴有两道,第一道是这满屋亡魂,如箭在弦上势在必行,第二道却更似托底的保险,是盛萤逃脱惩罚之后的最终审判。 既然现在判官已经领罚,第二道天谴就该直接撤下,然而孟扶荞瞳孔边缘的血红色不减,璀璨流转,盛萤与她近在咫尺,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压迫力。 天谴撩动血尸,想让她兜底,可又没办法完全掌控她,于是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给孟扶荞本人,她的眼神至始至终落在盛萤颈侧,只是当中空无一物,盛萤被她人为抹去,导致这一眼蒙着茫茫水汽,竟像个瞎子。 房间里开着的灯呈惨白色,孟扶荞的背抵着窗沿,为了适应古城的整体风格,道路两侧都是木质建筑,当初对房间进行装修时又在窗沿上雕了花,手轻轻按在上面时间久了都会留一层红痕,孟扶荞却是将全身力气都压在细长一道上,人稍稍后仰,后脑勺碰到了窗缝。 盛萤的存在即便孟扶荞不去留意,也会随着刻在她心上的名字一起跳动,宣誓存在感。 这种存在感如此强烈,以至于孟扶荞剥夺了自己的视觉仍然能勾勒出一个具体影像,她甚至察觉这道影像在靠近自己,流动的空气形成风,风停在孟扶荞身前不足半米的地方,她能听见盛萤的呼吸,能感觉到流淌在血管中的生命力,还有沾在衣物上的那股淡淡檀香气…… 饥饿上涌,欲念丛生,孟扶荞心上的名字像是淬过了火,迸发出烫人的温度,她清楚知道这是契约撑到了极限,只要再进一步,血尸的贪欲就会冲破这层束缚,并最终抹去心上的名字。 在孟扶荞漫长的人生中有过吞噬判官的行径,之后遭遇的惩罚远不如枷锁落下那一瞬间得到的满足让她记忆深刻,何况判官是最好的代餐,他们的生命力蓬勃旺盛,魂魄干干净净,能够填补血尸永不知足的空洞,让孟扶荞拥有短暂的完整感。 不过一顿饱和顿顿饱孟扶荞分得清,盛萤这样半疯不疯的判官实在少,吃了她下一任是什么德性很难说,也不能靠吞噬判官的方法一直换搭档,刻在心上的名字要抹除如坠火海,痛苦万分,况且血尸做的太过分,天谴再不爱干预也得防止判官预备役被一扫而空,否则生死轮回的平衡都难以为继。 忽然,孟扶荞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自己掌心,四四方方冰冷坚硬,但并非金属质地,上面似乎刻着一圈的字,孟扶荞没有心思去摸也根本摸不出来,但这样东西就像是定海神针,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契约的强度,盛萤的名字在血尸心上烙印地更深,几乎要将黄金烫穿。 这世间能加深契约的只有契约,血尸将承诺烙印在心上而判官则是一块令牌。这令牌是判官的命,别说塞给别人,就是有脏污和些微损毁都算大事,需要尽快修复。 孟扶荞隐隐觉得自己应该震惊,但实际上她却莫名觉得理所当然……盛萤理所当然会这么做,她没有判官应该具备的谨慎,也没有太多好生之德,将令牌塞到自己手中可能单纯是因为她今天累了,不想折腾,所以走了个冒险但方便的捷径。 就在两道契约呼应的片刻时间里,孟扶荞又听见盛萤道:“我给陈亚萍贴了张符,你要是真克制不住这道符会自己解开,她能成为你第一个对手,你们先打着……我有点饿了,下去喝碗银耳汤,你早点来。” 孟扶荞:“……”你将陈亚萍拉上来就起这个作用? 随后她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陈亚萍不过仿制品,全盛期也不是我的对手何况现在,没眼光。” 作者有话说: 马上要进入新篇章啦~ ☆ 地宫 ☆
第40章 等小玉接到符纸报信回到酒店的时候, 盛萤已经吃上了银耳汤。 银耳是中午刚炖好的,一半放在冰箱做冷食,另一半温在锅里, 都是用来饭前赠送的甜品,询问客人口味进行冷热调节, 还顺便送一小碟的葡萄干和山楂碎,拌在一起吃, 银耳汤本身的甜度不高, 炖得黏稠, 胶质全出,比罐头里的银耳糯且醇厚,只是仍不得盛萤喜欢,她今天主动提出要喝, 将九叔和他几个徒弟感动到差点哭出来。 这个时间点吃饭的人寥寥无几, 加上有社火表演的热闹可以看, 人都挤到了街上, 酒店中相对冷清,当然这种冷清也有人为干预的因素。 整个章禾古城都过于热闹, 人群虽说是跟着社火表演团一直在往前挪动,两侧队伍都拉得很长,但路边仍是有些站不下, 很多都被挤到了临街的店面中, 唯独盛萤这里像是划出了一道界限,人群微微凹陷,屋檐向外空出了一段距离。 其实盛萤没动什么手脚, 主要还是她楼上养着一只饥肠辘辘理智都不太健全的血尸, 魂魄本能有些畏惧, 所以纷纷让道,不过魂魄也坚韧,在血尸的压迫感下也没有溃不成军。 小玉右手提着灯笼,左手捧着小堂鼓——这面小堂鼓就是陈巧雪进入衙门时抱在怀里的那面,当初滚到桑树底下怎么找都找不到,陈巧雪还以为就此丢了,谁知今天下午整理道具的时候,她又看见师傅们拿了出来。 一想到这东西是人皮,还是“自己”的人皮,陈巧雪就全身发痒,鸡皮疙瘩倒立,难受的不行还说不出具体是哪里难受,思考之后她就将鼓带了出来,原本想交给盛萤的,路上遇见小玉就委托她带了过来。 小堂鼓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是周围的漆看起来比之前更新一点,上面那颗黑痣越发浓郁,确实很像墨点,还是晕开的墨点,整面鼓吸饱了水汽,有种润泽感,拿在手中就能察觉鼓面和鼓身都养得很好,没有干裂和毛边。可越是这样陈巧雪就越害怕,总有些鼓要活过来的错觉。 “她……陈巧雪还说这鼓自从进了古城之后就不规矩。”小玉将灯笼放在桌面上,谢忱沣的残魂被当成了蜡油,以符纸为灯芯正在燃烧,这种烧法不会对谢忱沣产生致命影响,只是纯粹的疼痛折磨,跟传说中十八层地狱里的火山地狱差不多。 小玉清了下嗓子,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继续道:“这鼓不用敲就会发出声音,鼓面有一点微微颤动,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共鸣。” 论胆子,小玉的也不是特别大,她天天跟判官血尸住在一起,时不时要款待找上门的怨魂或者帮盛萤善后,这么多年竟还是怕鬼……准确来说小玉是怕故意吓人的恶鬼和不明原因的灵异事件。她将自己胆子小归咎于能力差,有人撑腰当个临时辅助还可以,让她正面迎战强敌,小玉只剩下抱头鼠窜。 也因此小玉特别钟情武侠小说里的花瓶角色,理论知识无人能及,实践能力一塌糊涂,可就是能混到最后毫发无伤。 说完话,小玉又四下张望一眼,“那位呢?” 她很少叫孟扶荞的全名,通常是用“那位”“血尸”等等笼统称呼,哪怕当着孟扶荞的面也是一样,最不客气的时候直接喊“喂”,这又跟她胆小的本性完全相悖,头铁的很。 “楼上呢。”盛萤让九叔给小玉也来了一碗银耳汤,热腾腾又不至于烫破上牙膛,刚好适合从寒风中回来的人。 小玉捏了下鼻子,“噫……好重的血腥味。”她刻意将小堂鼓放在灯笼边上,董鸢与谢忱沣之间纠葛太深,用杀与被杀来形容显得过于简单,小堂鼓又是董鸢的人皮做成,靠近的瞬间烛火更烈,几乎高出灯笼罩。 空气中的那股血腥味是从楼上传下来的,并不重,鼻子被冷空气一吹直接麻木,这点异常气息基本察觉不到,只有小玉天生敏感,血尸有一点异常她都有感应。 “老板,你的契约书呢?”小玉提心吊胆地问。 “给血尸了,”盛萤背对着小玉,她站在无人处凑着章禾古城的热闹,“天谴想让孟扶荞为祂兜底,却预估错误,如果血尸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我塞给她的契约书也不起作用的话,今天章禾古城就会血流成河。” 她回过身来笑了笑,“我的建议是赶紧喝口热乎的银耳汤,再看看这辉煌灯火,不然死不瞑目。” 小玉:“……啊?啊?!” 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自家老板会忽然宣布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消息。 左右挣扎片刻,小玉认命似得将脸埋在了碗中,孟扶荞要是真的大开杀戒确实没办法阻止,自己跟老板都属于炮灰,无效担忧不如及时行乐。 就在这时,社火表演团刚好从客栈门口经过,浩浩荡荡,里面的人带着面具,扮演各种恶鬼和神祇,也有些传统的踩高跷和耍腰鼓,尽管脱胎于祭祀活动,也保留了一些酬神斥鬼的项目,但经过演变,整体还是娱乐性更高,也幸好这种“不够还原”才没有惹出大乱子。 陈巧雪混在队伍当中,她手里拿着小铜镲,偶尔才来那么一下,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摸鱼。表演团里基本都是她的同乡长辈,陈巧雪又是刚发烧生过病,本来是打算让她呆在酒店里休息,不要大冬天跟着队伍走好几公里路,辛苦还没什么意义,她又不是团里的固定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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