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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

时间:2023-12-23 11:00:48  状态:完结  作者:吹风成曲

  谢承沣揣着手,他仍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眼球上像是罩了一层雾,瞳孔有些灰蒙蒙的,另外一点特殊就是他手指上缠绕好几层红线,红线细长纤薄,乍看就觉得眼熟。

  这些红线汇聚成一张巨大的网络,将地上散落的门板全数拢起,鎏金状的纹路再度焕发出生机,被盛萤折断的部分同样在她指尖散发着微弱光芒,仿佛刚刚的枯朽只是错觉。

  被血沙捆缚的牌位终于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它们冲撞得更加厉害,只是盛萤这个判官远比想象中更难对付,她单薄的身体几乎被狂风吹折,血从眼下漫延到脖子,苍白如一张薄纸,盛萤握着判官笔,目光散漫却也锋利,血砂将之环绕,那股韧性几近不死不休。

  冲撞不见成效,鎏金光芒已经随后笼罩而下,此符能将邪祟限制在房屋之外,对它进行一定程度的翻转,封于外就能变成封于内。院子中的祟平时过于分散,很难做到汇聚一处,唯独长时间脱离牌位之后,再重新开放的一瞬间,本能会让它们无法思考。

  牌位是它们的归宿,也是封禁它们的牢笼。

  符咒压上去后果然遭到了前世所未有的反抗,鎏金中混入了灰黑色,邪祟并不愚蠢,它们跟谢承沣兴许已经斗智斗勇几十年,挣脱不开判官的控制转瞬就想以侵蚀的方法先破坏符文。

  谢承沣这些年始终在邪祟的掌控中,他那点本事脱不开对方的教导,如此知己知彼,甚至是学而未成的徒弟反抗师父,很容易陷入被动。符咒即将被破坏,谢承沣不过勉力支撑,他面如金纸又不肯中途放弃,事情已经稀里糊涂发展到了这一步,无可转圜,这时泄劲以后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而谢承沣作为一把会反抗的刀,割伤了主人就肯定会被回炉重铸。

  这一天他已经等得太久,也不会再有下一个盛萤可以利用,所以他绝不能在这时妥协。

  谢承沣越拉胯,盛萤承担得压力就越重,眼看着符咒即将溃散,孟扶荞忽然上前一步,她不需要那一层层的红线,也不需要额外花里胡哨的动作,只是单手凭空一拧,符咒就受到了不可抗力团簇在一起,邪祟被瞬间镇压,甚至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一刹那。

  随着鎏金符咒烙印在所有牌位上,短时间内尘埃落定,孟扶荞有些危险地眯了下眼睛,她一把将谢承沣拍在墙上,已经坍塌大半的房间经不起血尸盛怒,差点连剩下的部分都没保住。

  迎面扑来一阵烟尘,盛萤闷闷地咳嗽两下,她故作正经,顶着一脸无辜看向孟扶荞:“怎么了?”

  孟扶荞生气时很怪,整个人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区别,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将谢承沣这个罪魁祸首拍到墙上后,她甚至还有心思掸了掸手。

  兴许造物主构思血尸这个物种时就以“杀伤力”为底色,导致孟扶荞的美都有侵略性,这种时候侵略性更甚,光是默不作声静静站着,都感觉她在跟世界上所有的东西过不去。

  孟扶荞看着盛萤,她虎牙从唇边漏出来,有点危险而缱绻的意味,“解释。”

  盛萤皱眉,像是细细想了一遍,随后摇头:“解释什么?”

  风平地而起,卷着一地碎石瓦砾盘桓在条台与牌位左右,孟扶荞不必说话,威胁的意味已经叠满,她可以在关键时候帮谢承沣一把,也可以随时翻脸让盛萤的努力付之一炬。

  孟扶荞还是看不出生气的痕迹,就连威胁都显得漫不经心,要不是谢承沣到现在还被钉在墙上,连盛萤都要被她骗过了。

  血尸自尊心极强,最痛恨被本能驱使,无法掌控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排在其次的便是背叛。

  盛萤是什么时候跟谢承沣互通款曲,张下如此大网捕捉邪祟的?谢承沣为这一天准备了这么多年,没有完全信任盛萤之前他不可能冒险,所以盛萤凭什么取得了谢承沣的信任……再准确一点,判官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来获取这份信任?

  盛萤的目光是秋日凌晨时分淡泊孤高的月色,静悄悄落了满地,任何浓烈的色彩被这层银白月光笼罩,都会削弱一层攻击力,孟扶荞一腔质问有些哑火,她撇开眼睛,又硬梆梆抛出四个字,“给我解释。”

  盛萤指了指钉在墙上不太能动的谢承沣,“我与他确实没有过多交集,也没提前通过气,我只是单纯看到门框中藏着的那张符时有了些想法。”

  判官对符咒有一定的敏感度,这算是心肠好、辨是非之下最重要的附加条件,否则基础工作很难快速上手,而依照平均寿命来算,也没有太多时间用努力弥补天赋。

  盛萤这番话算事实也算糊弄,对孟扶荞来说更偏向于后者,兴许是大雾已经完全散开的原因,倾覆而来的黑暗被天光顶破,半破旧的窗户拉下一道阴影落在孟扶荞身上,血尸没有表达自己的怀疑和不满,她只是很轻的“哦”了一声。

  盛萤:“……”被动且坦然地接受谎言,不太符合孟扶荞的一贯作风,尽管自己方才模棱两可的话还算不上谎言,最多也就是部分隐瞒。

  隐瞒了一些不适合让孟扶荞知道的事情。

  这些事有关陈家村,也有关谢承沣,但更多时候孟扶荞的名字被反复提起……这对盛萤而言多少有点刻意为之,她甚至怀疑谢承沣要等的人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位判官,而仅仅是孟扶荞。

  孟扶荞从盛萤开始回避问题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对她来说坦诚算是盛萤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判官凡事喜欢莽上去,她更像是天性不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没什么说谎的必要。

  “是跟我有关还是跟她自己有关?”孟扶荞很快就将问题的症结摘了出来,她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其实结合面前这种处境,且与孟扶荞有关的无非一件事——陈家村,而陈家村与盛萤或多或少也有些牵连。

  那地方位于山坳处,与世隔绝,多年来只有一条狭窄山路能对外沟通,而这条山路还藏在丛林中,泥泞不堪,需要随身带上柴刀方便解决一些杂草和荆棘,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甚至找不到这条山路。

  在陈家村灭族的几十年后,山路早该被占据消失,陈家村也已经成为怪谈或传说,盛萤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这里,并且捡到一个在当时脑子不太好的血尸……孟扶荞从来都不相信巧合。

  从相遇至今,双方都在回避的问题一下子全都摆在了台面上,孟扶荞岂能不幸灾乐祸。

  她不仅幸灾乐祸还掩饰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继续冷着一张脸,只是不再对盛萤咄咄相逼,反而向后退开半步,手一挥,将谢承沣从墙上放了下来。

  对于血尸霸道而无理的行为谢承沣并没有计较,他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最容易被看穿的是高兴,继而有茫然,但在茫然之下还有无悲无喜的解脱,整个人就像分层的水和油,自己和自己不太兼容。

  董鸢已经退到了更远一点的地方,他对谢承沣的恨难以摆脱,即便在陈巧雪的干涉下理智可以左右感情,让他不至于原地发疯,但要心平气和共处一室仍是不小的挑战。

  而陈巧雪藏在意识深处,甚至一度觉得董鸢会直接冲上去咬断谢班主的脖子……幸好他没有,不然牙可能会崩断。

  盛萤的目光从房间中掠过,停留在孟扶荞身上的时间要稍长一点,却也只长了那么一瞬,她随后走向谢承沣,分明没有什么迫人的压力,谢承沣却无意识后退,抵住了半颓的砖墙,避免与盛萤正面交锋。

  谢承沣扶着断墙,他先示意盛萤不要靠近,缓了缓才问,“作为判官,你是不是该超度我了?”

  “是,但你得排队。”盛萤指了指他手上挂着的红线,“伏印的优先级在你之前。”

  谢承沣刚走进这里时,盛萤就发现他从判官身上偷了些东西,那些环绕在手指上的红线属于血砂的一部分,只是沾染了怨气变得没那么纯粹,从而被谢承沣钻取空子,“剪”了一小撮出来。

  邪祟对血尸来说很麻烦,对判官来说也是一样,只不过这些东西与怨念挂钩,在阴暗处成长,普遍受制于一些过于阳光正面的东西,判官的血砂为守护而生,也是超度亡灵的利器,谢承沣恐怕早有研究,所以在准确的时间点采取行动,高效限制这些牌位中的“祖宗”。

  针对盛萤的“往后稍稍”,谢承沣看起来不太在意,他站在阳光中,扬起的灰尘尚未落尽,双肩毫无负担地削垂,垂得整个人都有些佝偻,之前那种运筹帷幄的冷静感消失了不少,谢承沣用很平常的语气问:“那我是排第二个吗?”

  盛萤笑:“我再想想。”她不喜欢谢承沣,甚至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但这都不影响盛萤的态度……

  孟扶荞闷闷地想:“就算对方拿刀横在她脖子上,她估计也能笑一笑……虚伪。”

  骂完了难免还是有些不痛快,谢承沣是一条毒蛇,吐着信子且不知收敛,就算是现在孟扶荞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谢承沣大概是有些表演型人格在身上,对人的那一面是得体表象,至于里面藏着什么,不能深究。

  他的人生受邪祟掌控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他挣扎算计想得到自由也顺理成章,然而一种刺挠挠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孟扶荞和盛萤各怀着心思,目光不经意间纠缠在一起,很快又相互错开。

  谢承沣像是没看到她们一瞬间的不自然,又接着开口道:“我刚刚去他房间里看过一眼,已经快孵化了,你打算怎么下手?”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伏印,盛萤这一次需要超度的主要对象,如果不是半路杀出来的谢承沣和邪祟,她的注意力根本不会被分散,兴许此时伏印已经魂化青烟,走在轮回路上。

  盛萤反问:“想不到谢班主对判官的工作这么感兴趣。”

  谢忱沣正在从断壁残垣下扯一道窗帘,刚才的动静太大,承重梁都差点断裂,挂窗帘的杆子不过拇指粗细,第一轮震动都没承受住,窗帘已经有大半挂在外面,将碎石清开再掸一掸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谢忱沣将勉强还算干净的窗帘拉开,盖在那些牌位上,只可惜牌位太多窗帘却不太大,两边仍是层层叠叠露出了许多。

  他没有回盛萤的话,转身继续去扯第二块窗帘,正房本来就宽敞明亮,东西三个方向各有一排窗户,盛萤在心里稍稍丈量了一番,这些牌位都小于一般尺寸,方便转移搬运,条台也不大,两块窗帘刚好能将所有牌位都遮挡住。

  盛萤和孟扶荞就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他,四面空旷,风也已经停下,死寂中碎石搬动和窗帘拖拽的声音异常清晰,幸亏谢忱沣不是个活人,否则以他的身板进行这么多体力活恐怕要缓半天气,这半天就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就在第二块窗帘即将盖上去时,孟扶荞忽然勾了勾手指,贴着条台底部起了一阵旋涡状的风,直接将窗帘旋成团堆在牌位空隙中,够得着但是仅限于够得着,没办法直上直下的拿起来,硬拽只会像多米诺骨牌般拽倒一片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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