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荞,能听见我说话吗?”盛萤开口,地上的草叶和泥土都不是固定的,随着她的走位,倒塌的草尖和暴露出来的泥土逐渐连成一片,是个小巧的“锁龙阵”,随后她又甩出一张符纸,这张符纸上是朱砂墨,里面混着类似金粉的东西,特定角度在阳光下能看到斑斓光泽。 盛萤现在分身乏术,所用符纸要么是之前小玉画好的,要么就是血砂临时生成,唯独这张符外形相当华贵,一看就非凡品……它是从木匣子上拓下来的,却并非匣子内部那两张有杀伤力的诡符或正符,而是外面那张用来祈福的“锁”,平常用用也就算了,眼下这种情况这张符明显不够看。 但这也不能怪盛萤,“缚地阴阳煞”和“禳灾度厄符”就算拓下来她也没法用,凡符咒阵法必有驱动,拓下来但无驱动的情况下,只能发挥表面作用也就是关押信物,盛萤很明显驱动不了那两张要命的符,那就只剩下一种选择。 到目前为止,十巫留下的遗产都很厉害,从地宫到沉水潭再到陈家村,随手捡的宠物都是条即将化龙的蛇,这张祈福的咒文虽然看起来无害,一旦驱动,比同功能的其它符咒还是强大了许多,悬吊在孟扶荞的上方,令她短时间内闯不出锁龙阵。 孟扶荞能听见盛萤说话,但她没办法让盛萤知道,连眨眼频率都不受她的控制,血尸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随即孟扶荞又听见盛萤道,“我有一个办法兴许能帮你脱离掌控。” 孟扶荞的心忽然突突了一下,不好的预感如碎石遭遇了山体滑坡,几乎磨得那颗黄金心脏光彩不复。 一般盛萤说这种话的时候,就代表她要冒险了,甚至是带有赌博性质的冒险,孟扶荞一直觉得盛萤不太珍惜她自己,有事不仅真上,还经常不要命……这并不代表盛萤想死,必要的时候她的求生欲可以极其强烈,盛萤只是过于顺其自然,放到几百几千年前,她简直有成仙的资质。 小玉常常念叨,人还是要有七情六欲,不然命短,受念叨的对象就是盛萤,她需要有东西将她拴在这尘世间,物也好,事也好,人也好,而孟扶荞恨也就是恨盛萤这副要成仙的寡淡腔调,血尸欲念丛生,而盛萤却从无所求。 就在孟扶荞心念翻涌之时,盛萤忽然伸手,将悬在她头顶的祈愿符往下一拉,符纸挡在孟扶荞面前,两者相距不足三寸,孟扶荞得斗鸡眼才能看清上面的花纹,随后陈妮重重摔在了空气墙上,巨大的振幅令光线扭曲,陈妮的魂魄甚至四分五裂了那么一瞬,又被煞气粘合了回来。 这还没完,粘合好的陈妮才刚有个人形,坛子就被孟扶荞的锁链抄起来兜头扣向小姑娘,逼得盛萤不得不将判官笔扔了出去,笔尖顶住坛身,令它偏移了几分,只扣到了陈妮左侧肩膀,这一点的接触面积就让小姑娘动弹不得,像是被坛子直接钉在了空气墙上。 就在盛萤将判官笔掷出去的一瞬间,祈福咒上的纹路开始变动……祈福咒只是基础咒形,只要施术者将强烈的愿望注入其中,咒纹就会改变,呈现对方想要的形态,当然这种符咒是一次性的,用完,祈福咒就会恢复原样。 要改变符咒的形态也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施术者必须心神合一,除了强大深邃的愿望之外还需要另外一些东西,最好施术者的心神能和符咒合二为一,甚至有魂魄附着其上,这样捏合成的符咒最厉害,可一旦符咒破损,施术者也会受到同样的影响。 一张纸而已,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儿也能两只手撕碎,血尸真动气手来能使其化为灰烬。 孟扶荞忽然就明白盛萤打算冒什么样的风险了,判官又要找死,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孟扶荞气得眼眶泛红,恨不得一口咬在盛萤脖子上,把她的身体和魂魄都吞噬干净,和自己永生永世融为一体,什么都不能做,哪里都不要去。 这种执着到可怕的心念同样使祈愿符产生了感应,一时之间像是有两股巨力在拉扯,将纸上纹路扯成了一团乱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第143章 就在纸上纹路越描越乱之时, 孟扶荞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神识……她与盛萤初相见,是在陈家村中,那会儿孟扶荞便神识受损, 有的只是单纯和迷茫,在雨中见到盛萤时心跳片刻失序。 之后盛萤便帮助孟扶荞修复了神识, 单纯可爱,全心全意依赖着盛萤的孟扶荞就变成了乖戾任性, 每天要吃要喝要杀人的孟扶荞, 神识修复之前什么感觉孟扶荞已经忘光了, 但对修补神识的过程印象深刻,像是有一股暖流经过脑海,一点点整理缝合。 据小玉后来所说,这个过程持续了三天, 临近结束, 盛萤还晕过去一次, 差点累出个好歹来, 于孟扶荞而言却仿佛一瞬,她像是困在昏暗无际的海底困了许久, 直到海面上透进一束光,被光照到的地方镣铐尽碎,她随着指引猛地浮上了海面。 而此刻这束温暖平和的光又出现在她的神识中, 孟扶荞逮到机会, 顺着光芒直接剖开了水面,她与盛萤作用在符纸上的祈愿都是恢复血尸对身体的控制,如此强烈的共振果然令孟扶荞得到了片刻转机。 她反手就把心脏掏了出来, 随后将盛萤送给她装怨气的貔貅瓶捏碎, 无数怨气顷刻入体, 在孟扶荞空荡荡的心脏处结成蜘蛛网纹,怨气本来只能削弱血尸,然而孟扶荞先将黄金契约掏了出来,然后让怨气深入胸膛,在心脏跳动的地方安家落户,怨气在她体内扩散的速度加快,且无孔不入,转瞬之间,孟扶荞全身的皮肤都灰暗下来,泛出苍青色。 她半跪在锁龙阵中,手掌撑在地面上,因为过于用力,指节泛白,骨头都像是要从皮肉中戳出来,她转过脸,冲着盛萤笑了一笑,“把你的符纸收回去。” 孟扶荞说的符纸就是那张悬在半空中的祈愿符,它同时受到判官和血尸的影响,符文定型的比想像中快,也更加牢靠,判官只是付出了部分代价,她本来就不想冒太大的风险,盛萤承认,她跟之前一样在赌,表面看来都是赌命,其实筹码各不相同。 第一次面对血尸版陈亚萍,她赌得是前任判官一瞬心软;在地宫戳进三根银针,则是因为信任小玉和谢鸢,以劫应劫;而现在她的筹码是感情……血尸向来无妄想,一旦生出妄想就可以确认孟扶荞对自己不是假的,这才有放手一搏的价值。 于感情一事,盛萤很迟钝,大部分要死要活纠结痛苦的场面都没有经历过,就算见到谢鸢的亡魂,又从陈家村村民口中得知自己是被筛选出来的祭品,盛萤也只是隐隐觉得胸口有些钝痛,钝痛随着心跳像是在身上开了个洞,和孟扶荞现在的情况倒是差不多。 盛萤知道孟扶荞一旦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就会采取行动,但她没有想到采取的行动如此凶狠且极端。 周围怨念还在源源不断地灌进孟扶荞身体中,血尸如无底洞,渐渐不再局限于水潭周围的空间,就连不远处的送葬队伍也受到波及,细如烟雾的怨念自四面八方而来,这些东西是亡灵身上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若无怨念牵绊,早就轮回转世去,也不能在衙门停留。 孟扶荞的脸色越来越差,像是被刷了一层厚厚的墙灰,从指尖开始产生裂痕,这种裂痕是大旱三年后土壤形成的沙化状态,容易散溢却不容易聚拢,以孟扶荞现在的状态,要是完全沙化,就会困在怨气中,而怨气这种东西又极难消磨,恐怕要几十几百年才能勉强聚成人形。 孟扶荞是不会死的,她只是会饱受折磨。 祈愿符纸已经被盛萤收回,附着在上面的残魂入体,让盛萤微微有种坐车太颠的晕眩感,尚未定神,她就走向了孟扶荞。 “呵,”孟扶荞轻轻笑起来,“要跟我告别了吗?” 人世匆匆不过百年,以盛萤的健康状况来说她能活到五十都算长寿,孟扶荞很清楚,自己下一次重聚就见不到盛萤了,所以此刻的离别对判官来说不亚于是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孟扶荞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之前都是自己小心翼翼,怕稍有疏忽就伤到盛萤,也是自己辗转反侧,担心普通人那一眼能望到头的寿命说结束就结束了,现在角色颠倒过来,孟扶荞忽然觉得很高兴。 若是百年后自己不能重聚,她还要更高兴一点。 盛萤的手上抱着孟扶荞那颗黄金打造的心脏,虽然它离体之后就会变成一枚金色的三角符咒,但因为上面沾着血,还是让这东西看起来瑰丽而残忍,入手甚至是温热的,带着盛萤的体温。 怨气是冲孟扶荞而来,从胸口进入只是让侵蚀的速度变快,这颗心脏并没有因为扔在远处而得以幸免,怨气正在让黄金色泽衰退,它躺在盛萤的掌心中,逐渐变成一块冷硬的石头…… “孟扶荞,你其实可以选择把我埋起来的。”盛萤半蹲下来,她抵着头,说话声有些发颤,“你明知道我在赌什么,也知道我要是得逞,你就会承担后果……孟扶荞,你是血尸啊。” 狷狂乖张自私自利,视万物众生为草芥的物种被称为血尸,它们没有同理心,也不会敬畏死亡,人间对它们来说是巨大而无聊的游乐场,期盼自由又得不到自由,明明自己没有轮回,却偏偏是轮回中的砖瓦,一遍遍送他人轮回。 血尸不会心软,这是她们立足的根本,因为判官才是那个负责心软的人。 “我们血尸……”孟扶荞还在笑,她的指尖正在一点点消散,灰烬被水雾打湿,成了草尖上一点尘土。她看着盛萤,用残破的指尖轻轻触碰判官额头,血尸的力气就是大,孟扶荞这种一碰就碎的状态还是差点将盛萤推倒了。 她继续道,“是长生种,不能爱人,你看应殊然也是迟早有一天要送走姜羽,而我运气好,可以在你前面离开。” 盛萤简直苦笑不得,“就为了这个?” “还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孟扶荞身体前倾,她的手指让开,一个吻轻轻拂过盛萤额头,“早一步遇到你就好了。” 随着话音落下,孟扶荞完全被风吹散了,只有那颗心被怨气侵蚀的速度很慢,眼下还勉强维持着完整,盛萤知道,这是孟扶荞短时间重聚的希望,所以她很早之前就用血砂将其包裹……判官并不畏惧怨念,反而是这些东西该畏惧判官,一旦血砂封口,就只能在外徘徊。 但是没有用,怨念的侵蚀太快,就算可以逆转盛萤也来不及准备,孟扶荞在盛萤面前消散后不过几秒,那颗心也碎了,血砂兜不住尘埃,盛萤终究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怔怔看着自己的掌心看了很久,直到陈亚萍将挂在高处的陈妮放下来,陈妮将陶土坛子扔出八丈远,“哐啷”一声落在潭水中,盛萤才缓缓抬起眼睛,看向那漂浮在水面上的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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