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您别这么说, 县太爷亲自来看您来了, 已经去请了大夫了,您撑着点娘——”焕儿焦急地呼唤着母亲, 声音里带着低低的啜泣声。 秋梦期顾不得避嫌,赶紧进了内室。 屋子里显得尤为闷热,床上的妇人大约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肤色惨白, 脸上去浮着一层不寻常的红晕,眼神有些涣散,看样子被病痛折磨得不轻。 她赶忙走到床边, 躬下身来道:“夫人请勿激动, 我是封乐县县令, 大夫很快就到了,你撑着点,不会有事。” “是秋大人啊……都说秋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没想到您真的来看小妇人了……” “是本官来得晚了,不然也不会让你受那么多苦。” “秋大人……小妇人只求您一件事,若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求您帮我好好照顾我的女儿——” “夫人不必说这样的话,自己的孩子终究还是自己照顾得妥当,无论如何再撑一撑,不要再说丧气话——” 另一边苏韵已经自行找了水盆和毛巾,端到床边道:“她正在发热,赶紧敷到额头上降温,焕儿,给你银子,去买半斤酒来。” 焕儿看她这架势就知道这位大姐姐是懂医理,她推开苏韵的手没拿她的钱,从屋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噔噔地跑了出去。 “你帮我把她——算了,你去外头等着。”苏韵冲着秋梦期道。 秋梦期本就不介意这些,但她毕竟是个男人的身份,她不介意可床上的女人介意,只好先退出了内室。 苏韵这才将她的衣服解开,将毛巾顺着颈部、左上臂、左腿脚、右上臂、腿脚、背部等这几个方向依次擦拭。 正忙活着,小焕儿也噔噔噔地跑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酒葫芦,气喘吁吁。 苏韵接过她手里的酒葫芦,迅速去水缸边上将米酒稀释,再端进屋里,浸了毛巾按照刚刚的地方又擦拭一遍。 小焕儿看着后记下了她擦拭的顺序,道:“大姐姐,我会了,你让我来吧。” 苏韵今天来事,久蹲确实不方便,于是把毛巾给了她,又指挥着她在其母亲腋下、肘部、腹股沟部及膝后等大血管处重点擦拭了一遍。 摸了摸,感受到皮肤上的热度降了下来,才令她停手。 等弄好,才听到外面马车的声音,大夫来了。 苏韵道:“先歇一会儿,让大夫看看。” 来的是回春堂的张大夫,先前去石盘村给苏韵和大福疗伤的也是他,和秋梦期也算是老相识了,匆匆地躬了躬腰就赶紧往内屋去。 张大夫进屋就闻到一股酒味,又看到床上小妇人挽起的袖子和衣襟,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放下药箱后就是一番检查,然后才把脉,再摸摸小妇人的额前温度后,心有余悸道:“幸好苏姑娘做了降温,不然人怕是要烧没了。” 焕儿赶紧起身冲着苏韵跪下行礼,感谢她救命之恩。 苏韵将她扶起道:“不过是用的土方子做一些紧急措施,还得看张大夫后续治疗。” “旧疾加新病,皆是劳累所致,老夫这就开药。” 秋梦期碍于身份没有进来,一直在外屋转悠,耳朵也竖起来,听着里面的动静。 直到张大夫说人暂时没大碍,这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也终于有心情打量着置身的这间简陋的小屋子,确实简陋,整间屋子屋顶和墙面就像是打补丁似的一块一块粘连起来,感觉一阵风就能把这屋子吹上天去。 只能说比露宿野外就稍微好那么一丁点。 但令人惊讶的是,屋里里唯一一个旧柜子上边,居然还压着几本书籍和破破烂烂的几卷竹简,拿起来仔细一看,是一些小孩子的启蒙读物,忍不住感慨,这一家子日子过得这么贫穷,母亲还想着要让孩子学习知识,真是太难能可贵了。 想着刚刚进这条巷子的时候,一群孩子还街边玩泥巴,还有一些是被父母带在身边帮忙做事,一双双眼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茫然。 比起他们,焕儿身上确实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灵气,想来是那位母亲的功劳了。 可惜这群孩子了,若是在现代,本应在明亮的教室里学习知识。 如今皇帝醉心求仙炼丹,修建完地宫修建九层塔,赋税一年比一年沉重,流民四起,这些孩子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 听闻北边那边已经开始闹饥荒,百姓连田都种不起,都涌去了京都和江南等一带富庶之地,渴望着能在那里混条活路。 如此一来,反倒是中原地区充斥流民和骚乱,而岭南和云贵宁古塔等这几所地方处在戍边境地,一直以来以环境恶劣闻名,从来都是把犯罪的人流放到这里,想讨活路的人不会往这些地方去,因此却变得安宁了。 秋植当初选择封乐作为仕途的起始点,不得不说是歪打正着,能够在前期和平缓慢发育。 苏韵这时候也走出来了,看着她手上的书道:“这小姑娘看着倒是与众不同。” “性子坚韧,相貌端正可爱让人心生怜意。” “你就是个在意皮相的,见到漂亮的小姑娘就想拐走。” “你真是冤枉我了,我最多就拐你这种漂亮的大姑娘。” 苏韵闻言,嗔了她一眼,警告她别胡说八道。 秋梦期却因这样的眼神心中发痒,可又不好造次,生怕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让她心生厌恶,只有站在一旁讪讪笑了。 谁叫她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呢。 这时茅草屋外边也围了一群小萝卜头,大家满脸担忧地朝屋里望过来,看样子都是跟焕儿玩得来的小伙伴。 苏韵懒得跟秋梦期贫嘴,走到门口问道:“你们都是住这一带的棚户吗?” 小萝卜头们点了点头,眼睛黏着苏韵的脸,因为他们这一片地区,就没见过长这么漂亮的姑娘。 有一个小萝卜头问道:“你们是来给焕儿的娘亲看病的吗,她好起来了吗?” 苏韵道:“我们请了大夫过来,大夫正在看,会很快好起来。” 有一个小萝卜头道:“你后面那是县令吗,我先前和我爹去领工钱,见到了县太爷,长的就是这副模样。” 苏韵笑道:“是县太爷。” 这群小萝卜头一听一个看一个,大一点的孩子知事了,赶紧跪下磕头,其他的小萝卜头看见也跟着跪下来给秋梦期磕头。 秋梦期赶紧让他们起来,捉了一两个跟他们说话。 其中一个小萝卜头看着苏韵,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你是太爷的婆娘吗?” 这里的百姓有些人会称自己的妻子为婆娘,孩子们天真无邪,见到苏韵和秋梦期二人长得好看,就自动将她二人给配在一起了。 秋梦期正背对着她们和其他另外一个小萝卜头说话,此时听到这个问题,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只听一阵沉默之后,那清软的声音再次想起:“很快就是了。” 孩子们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是,但答案里有一个是字,那就是“是”的意思了,听到期盼中的回答,小家伙们头挨头挤在一处,看着二人笑嘻嘻地挤眉弄眼。 在他们的眼里,和“一对儿”“婆娘”相关的词,是大人之间暧昧的词,往往大人们提到这样的词,脸上都会浮现或羞或嗔的表情,久而久之,他们也跟着学会了起哄。 秋梦期倒不在意孩子们的态度,但听到了苏韵的回答,她表示很满意,下巴也抬得老高,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似乎在告诉这群小屁孩,这个如仙子一般的女人是她的。 苏韵当着这群孩子的面,不好这个时候去盯秋梦期的脸,但几乎也可以想象到她的反应,有些羞恼地揽过一个小姑娘问道:“焕儿的娘亲是做什么的,你们的爹娘又是做什么的?” “焕儿的娘亲平日帮城里的大户人家浆洗衣物,我娘也去给大户人家做下人,我爹是渔民,白天去江里钓鱼然后去码头卖。” “我听说有些渔民拖家带口的都住在船上,怎么你没有你爹一起住船上住?” 这孩子低着头,有些难过道:“我们家的渔船太小了,装不下我娘和我还有我妹妹,就只能在岸上赁一处棚子住下来,爹爹打渔娘去给人家做下人,等攒了钱,才能买大一点的渔船接到船上去一起住。”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苏韵微微蹙眉,又问道:“这里房子租金要多少钱?” 这些棚户主要租给那些无田无地的百姓,租户靠着给富人家打工或在附近打渔为生,他们没有房产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安身于此。 “像焕娘家这种这么大的,要三钱一个月,我们家人多,我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我们家那个要五个大钱。” 一个大钱相当于就是一百文,五个大钱就是半两银子,普通百姓在城里谋生计,一个月能挣一两银子都难,哪里能租得起这么高价的房子,而且周边环境还这么差,屋里也就巴掌大个地方,在秋梦期看来,这样的棚子一个月五十文钱都多。 秋梦期问道:“那你们平日就在家里守着?” 小萝卜头们点了点头,几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回道:“还要在家里带着弟弟妹妹。” “这里有私塾或学堂吗?” 孩子们摇了摇头。 “要是想念书了怎么办?” “城北和城西都有私塾,但都是富人家的孩子才能念书。” “你们想念书吗?” 男孩眼睛一亮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垂下头去,道:“我们家没有银钱能念书,我爹交不起束脩,也买不起书买不起笔墨,还是不读了。” “要是不用束脩,也不用买笔墨纸砚,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不只是他,旁边的几个小孩子也疯狂点头。 然而小姑娘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大人说了女孩子是没有资格读书的,就算羡慕也没办法。 看到这一切,秋梦期心里忍不住为焕儿的母亲竖起大拇指,这么辛苦还要教焕儿识字,实在不容易,不过像她母亲这样的身份能识字也是不简单,说不定以前也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如今沦落于此。 和孩子们了解完了情况,王小宝也把药取回来,秋梦期嘱咐张大夫这几日继续为焕儿的母亲看病,直至她全部康复为止,这才带着苏韵出了门。 刚到门口,就听到后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秋梦期停下脚步,向后看去,焕儿追在后面。 “大人——” 焕儿跑到二人跟前,再次伏地跪谢秋梦期出手救了她母亲。 “若不是大人和……夫人,我娘怕挨不过今日,”焕儿一想着可能没了母亲,忍不住又是眼睫凝泪,一阵后怕,“大人的大恩大德,来日焕儿必定会报答您。” 刚刚小伙伴问起二人的关系,她也听到了,这才把苏韵叫做了夫人。 秋梦期喜欢她的叫法,弯腰将她扶起,道:“我既是县令,奉旨守护一方百姓,岂有见百姓病难而置之不理的,这事不必放在心上,回去好好照顾你娘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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