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风急雨骤中,他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身形半分未动。 “……”这人脑子没有问题吧? “他是在效仿魏晋的先人。”谢凤仪话里有几分玩味,“那时的名士风流展现各有不同。” “郑氏先祖中,很是出了几名真性情的狂生。” 她在‘真性情’三个字上,略微重咬了下。 萧长宁立时明白,她话里所形容的真性情,怕不是什么正常的人。 “他们信自在真我,狂放不羁。” “由着性子放浪形骸,所思所行皆随念而动。” “开心时,可以以千金换村女亲手所采之莲一朵。” “也可以在朝宴之上,请当朝公主与后妃齐齐在堂中与他们共舞一曲。” “还能抱着酒坛走到哪里喝到哪里,醉到哪里,便睡在那里。” “路中,草丛,田地都不挑,都可。” “其中也还有历尽艰辛才踏上高山之巅,只为在顶端狂歌一首的。” “有在大雪飞扬之中,散发赤足在雪地之上大笑写诗作画的。” “种种狂放行为,难以几言说清楚。” 萧长宁听的也一言难尽。 这不就是疯子么。 “我本以为,这种风靡一时的行径早已随着世家的没落逐渐灭绝,没想到还能亲眼看到。” 谢凤仪望着雨幕下的郑文臣,“可惜,是无用功。除了风寒一场,他什么也得不到。” “吾辈修心者,当不以外物所侵所动,守于本心,尊于本心,方可大成。” “这是郑氏某位先祖说的话,可说这话的人,他生来便拥有许多,又曾走过了名山大川,见过历过了许多。” “所以才能放得下,抛得开,最终得万般随心。” “郑三哥对于想要的从未得到过,又如何能做到效仿先祖。” 萧长宁皱了下眉,看了眼外面越发大了的雨势,“我让人将他扔回去。” 人还有用,不能让他半路发疯,最后玩不好再把命给折腾进去。 “不用,让他淋。”谢凤仪唇角一翘,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有青黛在,风寒再重也要不了他的命。” “我让青黛给他配最苦的药,让他明白一下,效仿名士后,迎接他的即将是什么。” “那滋味,不比上刑轻松到哪去。” 萧长宁默了下,决定以后万一有哪里不适了,绝不用青黛给她开药。 雨停了,郑文臣也倒下了。 被雨活生生淋的高烧打摆子。 谢凤仪让青黛去看了,青黛回来后说已经用了退烧药物,郑文臣体质也不错,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明天亲自去看郑三哥吃药。”谢凤仪话里有小期待和雀跃。 萧长宁看看她,蓦地问了她一句,“你为什么会吃最苦的药?” 她的表现,明显就是吃过苦药的苦头,才会看别人喝时有期待。 谢凤仪叹了口气,“我得罪了母亲呗。” “我小时刚学轻功没多久,冬日和玩伴们去冰面上玩。” “结果冰面破裂,有个孩子跌进去了。” “当时情况是她并未完全掉下去,手还按着周围还未破裂的冰面。”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认为我可以很用很轻妙的轻功身轻如燕的滑过去,将人从水里捞出来。” “但我忘了估算人身上的衣物浸水后会有的沉度。” “于是当我按照我心中所想滑过去后,将人拉住往上一提时,非但没有将人提起来,反倒周围冰面一下破裂了,我也跟着坠了进去。” “结果就是我大病一场,足足喝了半个月苦到让我喝完后就哭着在床上打滚的药汤。” 萧长宁听前面还好,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视线在谢凤仪脸上来回梭巡。 她很想知晓,谢凤仪哭着打滚会是什么样子。 “那时我祖母还曾抱着我和我一起哭,说母亲心太狠了。” “她还想和我有苦一起担,想陪我一起喝。” “然后在尝了一口后,抱着我哭的更厉害了,说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苦的药,可怜我的小阿欢了。” “接着她再也不提和我共苦,人还避出去了,说亲眼看着我喝药太不落忍了。” “后来陈妪告诉我,祖母出去后就吃了好多块饴糖来压苦味儿。” “祖母还和她说,小阿欢最孝顺了,一定最舍不得老祖母吃苦,她就不让小阿欢为难了。” “等小阿欢喝完药后,她再去陪着一起哭就好了。” 她说的很欢快,萧长宁心却一抽,下意识的去握住了她的手。 谢凤仪对她一笑,“没事,我没那么脆弱。”
第68章 我以后多笑给你看 有些人,即使离开了,也像是依然在身侧未曾远离。 曾有过的回忆,有过的过往,都永远不会褪色。 “祖母刚去世时,我不太能接受。” “她偏心我偏心的厉害,连我大哥在她身前都没我得脸。” “在她去了后的一段时间内,我都住在她的房间内,不允许任何人动房内的一分一毫。” “谢昭有一次,当着我面打碎了一个房内小摆件,我直接罚她在廊下跪了两个时辰。” “那一次不但让她颜面尽失,也让二婶儿恨上了我,还闹了起来。” “母亲将她们压住,始终依着我的做法来,不曾说过我一句。” “后来渐渐的,我自己就走出来了。” “人总是要往下活的,我祖母绝不会希望她的小阿欢总是沉湎于悲伤中。” “等我十八岁知道真相后,心痛愧疚的同时,也明白了祖母的心。” “她做法很傻,一片心却是只愿我好,并且能活的更好。” “我小时,她说做不到和我一起喝那么苦的药,是因为她认为我并不需要她必须陪我。” “她为我倒掉那些能救她命的药时,是因为她认为她必须为我那么做。” “苦的是药,珍贵的是心。” “祖母人不在了,这份心意却永远都在。” “每每我想起她时,心中都充斥着满满的暖意。” “所以你不要怕我一想起来祖母,就会伤心。” “不会的,祖母最喜欢我笑了,她还在下面看着我呢。” “我得多笑给她看,那样她才能放心。” 萧长宁拍着她的手,“我以后也会让你多笑的。” “我就知道阿宁心里最疼我了。”谢凤仪握着她手在脸颊上蹭了蹭,随即才反应过来,“咦,咱们的话题好像说偏了。” 明明是在说明天要去看郑文臣喝药,怎么变成了她给萧长宁讲昔日过往了。 “我更喜欢听偏了的。”萧长宁很喜欢她说过去。 她们未曾参与过对方幼时和少时,只能靠讲述来在脑海中描绘出来那些画面。 每多听到一点,就好像离着对方更近了一点。 “这个简单啊,反正闲着无事,我就多给你讲一讲偏的,你想听什么?”谢凤仪没有问萧长宁的过去。 因为没有必要,她前世早已都知道了。 而且萧长宁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在那座皇宫中,只有皇上一人宠着她,爱着她。 连她的生身母亲,都和她不亲近。 别的兄弟姐妹更是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不暗中想着把她弄死就不错了。 她的成长除了和皇帝之间的父女之情外,剩下就是阴谋算计。 相比于她,谢凤仪自小到大的过程要温馨的多。 “我从生下来时起就不是个软性子的,哭都比别人声音要高点,时间要长点。” “祖母很高兴,与陈妪说我性子若能硬气点,是最好不过了的。” “母亲嘴上不说,心中也很欣慰。” “她们都怕我性子绵软,将来会吃亏。” “有她们有心纵着,谢太傅又常年在京都,我在安堂横着走。” “人前还能装一下,等背过人后,我便淘的上天入地,没个消停时候。” “我薅过教习师父的胡子,点过背后嚼舌头下人的头发,还装鬼吓过来安堂找我母亲打秋风厚脸皮族人。” “这些,你们肯定是听不到的。” 萧长宁面色诡异的点头,他们在京都听到的关于她的传言并不少。 什么幼时便懂得尊师重道,少时便管家有方,友爱体恤族人,为生病的族人延医问药。 原来这些赞美之词后面,原本不是那么回事。 薅了胡子要道歉,是为尊重师长。 烧了下人的头发,是为持家有道。 装鬼吓得族人生病给看病,是为人善心慈。 王氏的手段可见一斑,硬生生的将事情扭转成了两极,还把谢凤仪的美名给传扬到了京都去。 天下人无一不信。 “太傅知道内情吗?”这是个重点。 “他不需要知道。” 很好,萧长宁明白了王氏真正的能力。 谢凤仪说陈留尽在王氏手里,她以前并不十分相信。 陈留可是谢氏宗族所在之地,王氏再是宗子夫人,执掌中馈,她也是女人,还是外氏女。 想要将天下第一士族捏在手里,想想都是不可能完成的。 她没想到王氏真做到了将陈留全给捏在了手中。 连谢太傅这个族长,都没发现自己在陈留已经等同于被架空了。 蓦地,萧长宁发出了一声笑,歪着头问谢凤仪,“也就是说,谢太傅除了族长之名外,在谢氏族内已经无法行使族长之权了?” “要看他想怎么行使了。”谢凤仪俏皮的眨眼,“对的命令,母亲自然会令族人遵守。” “若是不对的,族长也不能一人说了算是不是,天下间没有万这样的道理。” 萧长宁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她怎么就这么高兴和畅快呢。 谢太傅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大人,对着她父皇也能横眉冷眼相对的人物,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架空了。 谢凤仪一错不错的看着她笑。 此时的萧长宁,没了往日的沉静淡然,眉眼都变得鲜活灵动起来。 萧长宁是个极美的美人儿,不笑时是。 笑起来时,更是。 她的美若牡丹盛绽,艳而不妖,华贵天成,是傲然于天下的昳丽无双,是足以令万花都失了颜色的绝代风华。 “阿宁,以后对我多笑笑吧。”谢凤仪凑过去,手抚上萧长宁笑弯了的眼尾,“我喜欢你的眼睛看向我时,里面是盛满了笑意的。” 烛火摇曳下,谢凤仪眸子在烛光的映照下,仿佛有星火在闪耀。 萧长宁呼吸放轻,眨了下眼,星火之芒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倒影。 谢凤仪的瞳孔中,清晰的印着她自己。 “好啊。”她听见自己极轻的回答了一声,“我以后多笑给你看。”
453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