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凛半信半疑,便派了细作暗中调查。 燕王府一如往常, 只因谢宁并没有养在燕王府。崔泠要了她, 也没有安置在郡主府, 而是送到了酒楼店铺。 整个京畿城,无人知晓那些店铺都是燕王的, 自然也无人知道谢宁就养在里面。 数日之后,秦氏出殡。 金玉堂哭天嚎地, 仿佛活不下去似的。 金沅双眸通红, 木然看着父亲在人前佯装深情。父亲不是她认识的父亲, 母亲也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将来只是一个生育龙种的女人。 绝望无处不在, 这偌大的京畿城仿佛一个巨大的囚笼,将她牢牢紧锁其中, 几欲窒息。她披着麻, 垂首看着膝下的冰凉石板, 活着,只是煎熬。 倒不如……她将舌头往齿前顶,横了心想要一了百了。 “阿沅。” 穿着素服的崔泠拍了拍她的肩头,语气温和:“待舅母的丧事办完,搬来与我一同住吧?” 金沅怔怔地望着崔泠,这位姐姐平日待她虽亲和,却算不得亲密无间的姐姐。她想到那些流言,直言崔泠也只是燕王困锁府中的人质,一个自身难保的人,如何能救她出水火之间?金沅感念她待她的好,却只能谢过崔泠的好意,对着崔泠叩首一拜:“阿姐的好,我谨记在心。” “只记得可不成。”崔泠缓缓蹲下,与她齐高,摸了摸她的额头,“我一直想有个妹妹,你若不嫌弃,今后你便是我的亲妹妹。” 听到这话,金沅愣在了原处。 金玉堂也听见了这话,哭泣之余,余光往这边瞥来。 崔泠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灵堂中众人都听得清楚:“待父亲他日赴京,或是母亲哪日上京,我会向爹娘讨要一个名正言顺。”言下之意,要么让金沅认楚王为义父,要么把金沅过继到母亲名下。如此一来,就算金沅诞下龙种,也算是为楚王府做嫁衣。 金玉堂不懂崔泠为何会突然起了这样的念头,他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我只有阿沅了,你就当可怜可怜舅舅,莫让舅舅孤苦无依。”金玉堂哽咽哀求,倒显得此举崔泠不近人情。 崔泠蹙眉:“舅舅可是误会我了?” “你不是想带走阿沅么?” “非也,我是想送舅舅去外公那儿。” 崔泠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徐徐道:“外公素来豁达,由他宽慰你,我也放心许多。”她说得恳切,“我在京中认识的人不多,还望舅舅可以早些调养好,早些回京,我还有许多事要仰赖舅舅。” 原来如此。 金玉堂看她言辞坦诚,想来还不知道母亲与大长公主的旧事。她会这样想,多半也是担心他会一蹶不振,无法帮她做事。 “也好。”金玉堂顺着她的话下来,“让阿沅去你那儿住两天也好,只是义亲一事,还需再议。” “我自是尊重舅舅的。”崔泠也没有执着到底。 吉时到,秦氏棺椁出殡。 崔泠陪同金沅走了一程,像是家中长姐,更像是护送金沅的卫士。金沅是感动的,却也是愧疚的。父亲同意她随崔泠回府,是为了让她有机会接近天子,根本就不是顾念血脉之情。她这一路,走得百感交集,那些想提醒的话哽在喉间,被一个“孝”字硬生生地压着,让她挣脱不得,徒增煎熬。 秦氏下葬之后,崔泠拜别了金玉堂后,便带着金沅上了马车。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金玉堂自是没有回头路的。他站在原地,故作不舍地目送马车远去,眼底浮起一抹深切的期望。 会成的,一定会成的。 他牺牲了妻子,赌上了他的后半生,一定能成! 马车缓缓往前走,却有两队衙役恰好与马车擦肩而过,将墓地前的金玉堂团团围住。这动静太大,致使马车上的金沅也发现了变故,掀帘往这边看来。 “停车。”崔泠命府卫停车。 金沅心弦绷紧,不知父亲今日惹上了什么是非。 “别怕,阿姐去问问。”崔泠拍了拍她的肩,扬声道,“去问问。” “诺。”赶车的府卫跳下车来,径直往墓地前走去。 衙役都是刑部的人,为首的那名武官一手拿着公文,一手按刀,肃声道:“有人上告四方商行窝藏韩州细作,意图不轨,陛下亲令,即日逮捕金玉堂归案详查!” 金玉堂满眼震惊,连忙摇头:“冤枉!冤枉啊!我妻亡故,这些日子我都在府中操办亡妻丧事,怎会窝藏韩州细作?还请官爷莫要轻信谗言,诬我清白!” “你冤不冤,尚书大人审过便知!”这武官可不与他闲话,当即命人锁了,直接送往刑部大牢。 府卫听明白后,当即折返禀告。 金沅看着父亲被押近,刚欲开口,却被崔泠按住。 金玉堂冲着崔泠急呼道:“弦清,救救我,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 “舅舅勿慌,我定想法子把舅舅你救出来!”崔泠佯作焦急应了一声后,便将车帘放下,定定地看向了金沅。 金沅已是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地问道:“怎么办?阿姐,怎么办?” “你忘了舅母是如何死的了?”崔泠面带霜色,沉声问道。 金沅身子一震,不敢相信地望着崔泠,直至此时,她终是明白崔泠为何说那句亲妹妹的话了。 “舅母这病,来得蹊跷。”崔泠半真半假地说着,“我将舅母的病况详问过王府医官,他们皆言风寒重症者,不该是那样的病征。后来,我买通了给舅母敛妆的娘子,命她昨夜以银针刺入舅母的喉咙,查看是否是中毒而亡。” 金沅知道崔泠聪明,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心细如发。她知道是瞒不过去了,猛地跪倒在了车厢里,呜咽道:“阿姐,阿娘她确实是枉死,呜呜。” 崔泠进一步问道:“谁下的狠手?” 金沅咬紧下唇,颤声难语。 “舅舅?”崔泠明知故问。 金沅哪里还绷得住,当即扑在了崔泠的膝上,大哭道:“阿姐……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崔泠轻抚她的后脑,柔声道:“他欠你阿娘一条命。” “可是……他也是……我的爹爹……” 崔泠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冷冽:“你是你阿娘十月怀胎、艰难生下的。女子生产,最是凶险。我听说,当初舅母生你时,还险些丧了命。如今,母仇在前,你身为人女,就不思为母亲做点什么?是,他是你的爹爹,却也是杀死舅母的真凶。” 金沅全身发抖:“我……我……” “你若袒护他,便等于是他的帮凶,你对得起你的母亲么?”崔泠的话像刀子,一刀又一刀地捅在金沅的痛处,“今日他可以对枕边人下手,他日……”崔泠忽然捏住了金沅的下颌,逼她正视她眼底的愤怒与担忧,“你觉得他会不会对你下手?” 金沅的心房猛地一震。 不必他日,今时今日他便已经对她下了手。他逼她做他青云路上的台阶,逼她放下女儿家的矜持勾引天子,逼她无视礼数未婚先孕……金沅每想一回,便觉心被凌迟一回。现下无疑是老天给她的一个选择,要么为母报仇,大义灭亲,要么同流合污,自甘堕落。 “我……我……” “你可以再想想,毕竟这是你的大事。” 崔泠没有逼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将她扶坐在侧,亲手给她拂拭眼泪:“我先送你回府,然后我再去大隆宫求见陛下。” 金沅错愕看她:“你要见陛下?” “刑部突然发难,逮走你爹爹,必定事出有因。”崔泠眼带忧色,“我不能让刑部的人把火烧及整个四方商行,拖更多的人下水。” 金沅只是单纯,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人。她本以为父亲今日出事,是拜崔泠所赐,可仔细一想,刑部捉拿父亲说的是通敌,崔泠若是告发父亲,罪名也只会是杀妻。两件事,在天子心中的分量天差地别,一旦获罪牵连,绝对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阿姐决计不会拿这种事陷害父亲,给自己招来一个连坐的下场。 大隆宫的来仪殿中,天子崔凛正与李妩对弈,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似有什么喜事。 李妩落下白子,叫吃了天子的一子:“陛下,当心哦。” 崔凛大笑:“阿妩的棋艺是越来越好了,朕可要小心提防,否则,这盘棋朕怕是赢不了了。” “陛下是天子,岂有赢不了妾的。”李妩轻抚自己隆起的小腹,“皇儿,你说是不是?” 崔凛听到这话,心便软了三分:“待皇儿出生,朕定要找位棋博士好好教他。” 李妩忍笑:“出生的小娃哪懂这个?” “朕恨不得皇儿一日一岁,早些长大,便能帮他的父皇收拾那群心怀叵测的乱臣。”崔凛说到忌恨处,眼底又露了凉薄之色。 李妩趁势宽慰:“陛下还年少,慢慢来,妾相信陛下一定可以创下一个太平盛世。” 崔凛听得高兴:“你说的话,朕爱听。” 正当这时,刘公公在殿外通传:“陛下,昭宁郡主在宫外跪求面圣。” “昭宁郡主?”崔凛指间拿捏着一枚黑子,转念一想,便知发生了什么,复又笑道,“命她回去,朕今日乏了,要好生休息。” 刘公公面露难色:“可是这昭宁郡主的身子向来不好,她说,若是陛下不见她,她便跪着不走。” “她这是在威胁朕么?”崔凛面色难看了起来。 李妩安抚道:“陛下莫怒,这是怎么回事啊?” “刑部来报,查实四方商行窝藏韩州细作。细作已经下狱招供,证据确凿,朕看过折子,便下旨立即缉拿归案。”崔凛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好好削一削楚王的势力。王伯崔伯烨最大的靠山便是四方商行的财力,如若可以借此案把四方商行一网打尽,便等于是废了楚王的一臂。 李妩没有应声,只是紧紧蹙眉。 崔凛疑声问道:“阿妩这是何意?你不该与朕一同高兴么?” “妾不知当不当说这些话。” “说,朕恕你无罪!” 李妩起身,跪倒在了崔凛面前,重重一叩:“陛下,四方商行是百年老字号商行,商号遍布大雍,势力绝对不容小觑。他们若是被逼急了,可是会咬人的。” 崔凛听到后面那句话,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 “妾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若是逼急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钱,可是能买命的。”李妩说得忧心忡忡,“韩州还在闹着,万一那些人跑去魏州与齐州点火,再或是教唆楚王背水一战……” “够了!”崔凛不愿再听下去,他只恨自己现下奈何不得那三州的王公。 李妩慌乱,扶着小腹艰难再拜:“是妾多言,还请陛下恕罪。” “你一心为朕考虑,朕岂会怪罪你。”崔凛沉叹,亲手将李妩扶起,得妻如此,他只觉欣慰。今日幸得李妩提醒,否则他怕是要逞一时之快,坏一世之基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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