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早朝之上,天子连发两道恩赏的诏令,一道给了韩绍公,一道给了魏陵公,连同冷宫中的两位先王妃子都放还给了两家。那两人本是先王的妃嫔,一人是韩绍公嫡女,一人是魏陵公嫡女,因为先王制衡两边势力,是以一直没有子嗣。如今放还两地,是恩赏,也是提醒。如今只是先礼后兵,莫要以为结成姻亲就可以谋算皇权,这天下永远是他崔凛的。 圣旨传旨二州,两只老狐狸权衡之下,当即命两位世子带上两州的珍品,启程再赴京畿。这个时候那小皇帝左敲右打,就等谁忍不住先跳出来,好一击灭之,所以最该做的便是把小皇帝的心定一定。 既然小皇帝想要人质,那他们给小皇帝人质便好。京畿虽然危险,可只要买通一人,他们的两位世子定能安然归来。 不错,正是燕王萧灼。 只不过,两家世子派来送礼的礼官来的不是时候,九月初九这日,循例,萧灼都会跟着母亲入山行猎。所以,那两家的礼官只能暂时返回驿馆,第二日再来送礼。 “吁!”萧灼骑着照雪一马当先,突然勒马止步,拉满长弓,逆着树隙间漏下的光影,一箭穿过树隙,正中树冠之外的野鸟。 “王上好箭法!”萧破纵马跟了上来,大声夸赞。 萧灼得意一笑,道:“野鸟的肉质最是鲜美,你命厨子好好烹制,给泠妹妹送去。” “诺。”萧破领命。 崔昭昭催马过来,打趣道:“又给弦清送去?” “怎么是又呢,今日才第一件!”萧灼反驳。 萧破知道两位主子定是有话要说,当即往林中吹出一声哨响,命影卫们暂时退下,自己也策马退远。 崔昭昭提醒道:“行事莫要太过殷勤,免得适得其反。” “反正礼多人不怪!”萧灼自有她的道理,“趁着现下盯着咱们的眼睛少几双,必须多多走动,让整个京畿城都见怪不怪了才好。” 崔昭昭挑眉:“仅仅如此?” “那还有什么?”萧灼眨眨眼。 崔昭昭没有说下去,她鲜少瞧见夭夭如此上心一个人,就算是做戏,可女儿的那些神情举止并没有掺和半点假意。 萧灼觉察了崔昭昭的其他意思,当即正色道:“阿娘你乱想些什么?泠妹妹又不是什么小郎君,我与她能好到哪里去?” “满口胡言,欠打。”崔昭昭扬弓在萧灼额头轻敲了一下,“你要真敢有点什么……”她的话戛然而止,自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萧灼逮到了话头,笑道:“女子跟女子也能有点什么?” 崔昭昭瞧女儿情窍未开,也是好事,当即换了话题:“韩绍公与魏陵公送来的礼物,你准备如何处置?” “简单,原样送给阿凛便是。”萧灼还担心这把火烧得不够旺,她得再加点柴。 崔昭昭故作释然,微微昂头道:“今日还比么?” “比!反正赢了阿娘有赏,岂能错过!”萧灼扯紧缰绳,作势欲策马入林,“现下我还赢着阿娘一支箭呢!” 咻! 萧灼话音刚落,便见崔昭昭一箭射落一只飞鸟:“如今,平了。驾!”崔昭昭策马当先,将女儿远远甩在了身后。 萧灼岂是示弱的主,当下紧追母亲而去。 两人在山中行猎的同时,杨猛赶着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行往萧灼今日的行营所在。 山道难行,马车颠簸得紧。 银翠虽然已经在马车上垫了床被子,可还是担心自家郡主的身子。她关切地望向贴壁而坐的崔泠:“郡主,这送帖子的事,您等燕王回府了,或是差杨将军去送便好,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不一样。”崔泠手中握着请帖,那是她迁入昭宁郡主府的府宴请帖。 银翠的脑子是想不通这其中的差别的,反正是拗不过郡主,她能做的便是照顾好郡主。 中秋过后,燕王府每日都会送好些礼物过来,如今只怕两车都装不下了。起初银翠对燕王还有些忌怕,可瞧见燕王每次来探视郡主都笑眯眯的,看得久了,也觉得燕王顺眼了许多。 对崔泠而言,萧灼送她的这个“其三”是再妙不过了。 这个冬日头疼的是另外三州的王公,轮不到她的父亲,也轮不到她,她的的确确可以在京畿好好过一个寒冬。 这几日她也试探地问过前来送礼的燕王府主簿,比如燕王喜欢什么一类的。主簿是燕王府的人,自然不会透露太多,可出乎崔泠所料的是,这主簿竟是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燕王喜欢的东西,从喜欢的衣裳款式到喜欢吃的东西,一应俱全,似是故意全数告之。 好好想想,这必定是萧灼的授意。 崔泠暗暗记下,心想这些不过是萧灼想让她知道的,那些不让她知道的,想必要费点心思才能知道。 既然萧灼送了她三份诚意,那她也当送她三份诚意,不拖不欠。 作者有话说: 更文~ 是的,崔昭昭是知道点两女相悦的。
第15章 十五、毒箭 马车在营地外停了下来,杨猛跳下了马车,对着上前的燕王府卫说明了来意:“车上是昭宁郡主,特来亲自下贴,邀请燕王参加明日的乔迁府宴。” 府卫们往马车看了一眼,恭敬道:“请郡主下马,入帐稍事歇息。王上与大长公主入林行猎,只怕还要一会儿才能归来。” “多谢。”崔泠道了谢。 银翠先行下了马车,转身掀起车帘,将穿着轻裘的崔泠扶了下来。 府卫们一路引着,将崔泠迎入了大帐。 帐中陈设一应俱全,连清水都预先打好了两盆,就等着两位主子回来,及时擦洗脸上的汗尘。 这是贵客,府卫们都不敢怠慢。见崔泠坐定后,便及时地奉上了热茶与瓜果,殷勤问道:“郡主若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吩咐末将,末将这就去买。” “已经很好了,不必麻烦。”崔泠应声。 “如此,我等先出去候着,郡主若有吩咐,尽管唤末将。”府卫说完,对着崔泠一拜,便退出了大帐。 杨猛还记得萧灼那日张牙舞爪的模样,没想到燕王府的府卫竟是这般懂事,想来萧灼平时是教训过的。 崔泠端起茶盏,凑近轻嗅,便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味。父亲此次大胜,天子赏过一两,所以崔泠记得这茶的香味。 连行猎外出饮用的茶叶都是上品中的上品,想来这燕王府果然颇得天子宠信。崔泠暗自记下一笔,小啜了一口茶汤,的确是入口回甘,香味无穷。 银翠嗅得这茶香特别,忍不住问道:“郡主,这是什么茶,怎的这般香?” “龙香。”崔泠微笑,“一年只产两斤,特供皇家。” 银翠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不是一口千金的茶汤么! 杨猛也变了脸色,不禁往茶盏瞥了两眼。 崔泠把盏继续:“物以稀为贵,越是独一无二,便越是价值连城。”所以,要想在京畿城站稳脚,搅弄风云,也必须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这盏茶倒是提醒了她,先前她一直在想萧灼能从楚王府得到什么好处,却从未想过萧灼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萧灼若是男子,谋她的人便等于谋了整个楚王府的未来。可偏生萧灼是女儿身,两女……崔泠连忙止住这不该有的歪念,这些都是戏文里偶见的荒唐事,怎么可能发生在萧灼与她身上? 可是,万一呢? 崔泠想要止住,却还是往深处多想了一层。她自幼身子孱弱,从未动念男女之事,倘若萧灼是个好女色的……又对她有意……用一个“情”字拴住萧灼,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自古至今,最好的镣铐就是这个“情”字。 拿捏的关键不在执链之人是否动情,而是那个被锁之人是否动情。以“无情”拿捏一个“有情”,若是成了,那可真是一桩好买卖。 萧灼的那张脸……也比世上许多男子好看…… 崔泠端着茶盏静默了许久,浑然不觉自己的耳朵已然通红。 银翠起初不敢打扰崔泠,可瞧见主子的面色有异,低声问道:“郡主,您这是怎么了?耳朵都烧红了?” 崔泠猛然回神:“何事?” “郡主,你的耳朵。”银翠再提醒了一遍。 崔泠这才发现自己双耳如炙,连忙放下了茶盏,随口道:“这茶烫了点,凉凉再喝。” 银翠点头:“嗯。” 杨猛走至帘边,将帐帘掀起:“末将掀着帐帘吹一会儿,兴许就没那么热了。每年的这几日,正是秋日最热的时候……”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异动。 崔泠循声望去,只见萧灼背着崔昭昭,疾步往大帐奔来,一边跑,一边道:“萧破,速去请太医!快!”她奔入帐中时,崔泠这才发现崔昭昭耷拉在她的肩上,昏迷不醒。 萧灼没想到崔泠会在这里,可现下她顾不得许多,目光与崔泠短暂地交织后,简短说明:“林中有刺客放出了暗箭,阿娘躲闪不及,被箭矢擦破了左臂。”她把崔昭昭小心地放倒在榻上,只见崔昭昭的左臂上一片猩红,血污隐隐泛着青紫之色。 “杨猛,出去!银翠,把水盆拿过来。”崔泠起身,下了令后,杨猛不敢迟疑,银翠也不敢怠慢。 萧灼看见她拔出了匕首,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有毒,你看不出来么?”崔泠长话短说,用匕首快速挑开了崔昭昭的衣袖,快速在她的擦伤之处切开了一个十字小口。 “你……” “我会偿命!” 这可是一个好机会,于情于理,崔泠都必须把握住。 萧灼从未想过,那么一个病恹恹的小姑娘,在这种生死关头,竟会有这般决绝的魄力。只见崔泠一口吮吸上了崔昭昭的伤处,将伤处的青紫血沫一口一口地吸了吐出。 银翠看得惊心动魄,急道:“郡主,您不是说了有毒么?” “帕子!”崔泠再吐出一口毒血,向银翠伸出了手去。 银翠赶紧递上干净帕子。 崔泠拿帕子将崔昭昭的伤处擦了一下,看清楚出血还有青紫色,便又吮吸上去。 萧灼目光复杂,沉声道:“阿娘的伤处,我及时吸过的。” 崔泠吐出这口血,仰头看她:“所以,姑姑才能活到现在。”说完,她低头又擦了一下伤口,瞧见涌出来的血不再是青紫色,这才轻舒一口气,左右瞧瞧,拿了另一条干净帕子来,压住了伤口。 “压住啊,还愣着?”崔泠看萧灼一动不动。 萧灼闻声压住帕子,崔泠余光瞧见她的手兀自轻颤着,想来必是心里急透了,可萧灼面色镇静,想来是在京畿多年练就的面不改色。 一时之间,崔泠也不知当不当夸赞她,好挫一挫她平日的锐气。觉察萧灼一直紧紧盯着自己,崔泠挑眉道:“看着我做什么?”
155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