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且翻看了两眼,越看越是茫然:“这……这是什么?” 崔泠眸光微变,夏且的反应实在是古怪,如若他真做过此事,怎会在看见证物时有如此反应。 “陛下!小娃已提至!”一名京畿卫提着小儿的衣领,大步走了进来。那小娃已经吓得哭不出声来,难以自抑地颤抖着。 崔泠逼视小娃,却发现这小娃与夏且生得全然不像。夏且是进士出身,文质彬彬,这小娃竟是虎头虎耳,肤色也比夏且深上三分。 “他是谁家的孩子?”崔泠肃声问道。 夏且不敢隐瞒,叩首道:“他是我义兄的孩子。” “义兄是谁?” 夏且侧脸看了一眼殿外面色惨白的妻子,如实答道:“去年秋,大夏犯境,楚王击退大夏水师,义兄却战死海上,再也没有回来。” 崔泠是见过那本烈士名册的:“然后?” “义兄寡妻已有身孕,义兄战死,本该有朝廷抚恤……”夏且索性豁出去了,“可抚恤未见,却遭到了楚州兵痞的欺辱……威逼义兄寡妻签下卖田契约。她一路强撑着撑到京畿投奔我,我本想查实人证与物证,再行上报。岂料……”夏且看向崔泠的目光极是复杂,“陛下已经是陛下了,臣为保他们母子安然,便只能将她接回府,佯作是我乡下的槽糠之妻。”天子之父便是楚王,那些兵痞又是楚王麾下的兵士,他就算上报又能如何? 在崔泠的印象里,父亲虽说可恨,可是治军还算严明,那些兵痞胆敢欺辱遗孀,当中只怕另有内情。可是,就算夏且恨她,恨楚州兵,也不该拿大雍的女子糟践才是。此间因果,根本无法成立。 有蹊跷! 崔泠冷静下来,将佩剑收回,回到了龙椅上坐下,静候其他人的回来。夏且如此重情义,绝无可能做出贱卖女子的勾当。可是,卢巧与夏且并不相识,她也没有理由编纂这种事来陷害夏且。 崔泠很快便想到了一个可能——所谓银钱分了两路,只怕送给夏且的是假,送至齐州的才是真。 “陛下。”夏且哑声开口,“臣本以为,陛下宽厚,当可终结大雍战祸,还天下一个太平。”他的语气失望,更是绝望到了极致,“在臣心中,女子也好,男子也罢,只要能让这个国家好,便可以站出来出力。至少,在今日之前,臣是对陛下有期许的。” “朕灭了你的期许么?”崔泠反问。 夏且冷嗤:“陛下以为呢?” “你义兄的案子,朕会彻查到底。”崔泠不紧不慢地说着,“可这个案子,朕也会彻查到底!”她紧紧盯着夏且的眼睛,“如若是朕冤枉了你,朕可下诏罪己,如若是你负了朕,朕会看在你义兄为国捐躯的份上,只罪你一人。”崔泠嗅到了一丝真相的气息,满朝文武那么多,为何非要把这件事引向礼部侍郎夏且?为何这个夏且偏偏与楚州兵痞有旧怨? 她若在盛怒之下,斩杀了夏且,难保不会有人拿楚州旧怨做文章。到时候可就不是她错杀忠臣,而是故意掩盖楚王治军不严的罪证。得民心难,失民心易。大雍从未出过女君,天下也从未出过女君。其实崔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龙椅尚未坐稳,有太多人等着她何时犯错。只要她犯错,哪怕是一点点,都会成为那些人的佐证——女子果然不会治国。 这些流言一旦开了口子,那便是巨浪滔天。 楚州出过这桩兵痞作恶的案子,绝对不会只有这一例,届时,数案其发,她若不办,便等于坐实了她的徇私枉法。若是办了,案子若是涉及楚州军内部的高级将领,便等于让她自断一臂,丢了楚州军的支持。 这个时候齐州那边一旦闹腾起来,那边有财力有兵力,还有新的民望,她只有自请让位一条路可走。 崔泠想得极深,也反应得极快。那个藏在齐州的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她只觉不寒而栗。能有如此城府,想出如此逆转乾坤的毒计,那人兴许与齐州许氏定有渊源。 正当崔泠思忖之时,黛黛领着卢巧在殿外求见。 崔泠将二人请入殿中。 “如何?” 黛黛看向身边的卢巧:“此事交给卢姑娘讲吧。” 卢巧拱手一拜,肃声答道:“回陛下!我们在夏侍郎的地窖里查到了十箱白银。” 夏且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无比地看着卢巧这个陌生的姑娘:“你说什么?” “夏侍郎的地窖里,有十箱白银。”卢巧再说了一遍,看向夏且的目光却不带一丝愤怒,“不过,夏侍郎莫慌,民女有证据证明,这十箱白银与夏侍郎没有关系。” 夏且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卢巧对着崔泠再拜:“陛下,民女有两个证据,可以证明此案与夏侍郎无关。”她幼承父亲教训,不会冤枉一人,也不会放过一人。有错当罚,无错当赦,此乃国之公义,也是天地之律。 “一、侍郎府上下已被陛下擒到此处,却有人妄图转移这十箱白银。试问,这些白银若真是夏侍郎的,他满门伏诛后,就算转移了这十箱白银,又给谁用呢?所以,在民女看来,这不过是故意吸引我们的注意,好发现这十箱白银。”卢巧的话有理有据,哪怕只是一介平民,在这紫微殿中也是光亮的所在。 “二、民女仔细看过这十箱白银的箱子。”卢巧竖起两指,“地窖干燥,这十箱白银若真是早在其中,木质不会如此松软。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十箱白银是近几日才从阴湿之处运至夏侍郎府的。” 崔泠看卢巧的目光也变得明亮起来:“那便只有一个解释——青云帮那些亡命之徒恶意栽赃。” “确实如此。”卢巧重重点头,“主簿已经拿下,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民女斗胆,在他嘴巴里勒了条麻绳。” 崔泠满意大笑:“做得好!”得卢巧查到这些,便可以佐证她的猜想。这个侍郎府的主簿,一定是夏且的心腹,定然知道不少夏且的旧事。这样的人,更适合当齐州那边的眼线。也是目前这桩案子唯一的突破口。 事情既然已经明了,崔泠也必须做点什么。于是她亲自走向夏且,亲手将夏且扶起,歉声道:“朕今日险些错怪了你,朕明日便下诏罪己,答应你之事,朕现下就开始查。”说完,她看向玄鸢,“杨猛将军尚未与燕王离京,玄鸢,速去把杨猛将军请来,朕要先彻查此事。” “诺!”玄鸢领命退下。 黛黛担心道:“青云帮的案子……” “此案必须公审。”那些人大抵会以为崔泠不敢打草惊蛇,可越是如此,崔泠越不能暗查,即便光明正大的查根本查不到什么,可天子的态度必须抢先放出来,才能站在舆论的制高点,“明日朕会下令刑部严查此案。” 刑部是齐王的人,拿这个案子打齐王的脸,也算是一招反客为主。 夏且没想到女君处决竟会如此果断,还没回过神来,崔泠又道:“来人,赐座。”她看看外面的夏且妻子,又看看不远处的小儿,堂堂九五之尊,竟是纡尊降贵地在小儿面前蹲下,温柔地摸了摸小儿的脑袋,哄道:“朕凶到了你,是朕不好,不哭,不哭。” 天下从未有天子认错的道理。 更何况,天子还向一个小娃认错。 夏且惶恐无比,连忙道:“陛下!莫要折煞小儿!” “朕与那些君王不一样。”崔泠直起身来,微笑看他,“君王也是人,是人便会犯错,犯了错便该认错。若是君王凌驾于律法之上,肆意妄为,便会毁了国家的律法根本,此乃大祸!朕就要从朕自己开始,夯实大雍的律法,不枉杀一人,也不放任一人。夏侍郎,都说人以群分,朕希望身边能多几个像你一样的重情义之人。” 夏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对着崔泠一拜。如若女君当真严惩了楚军中的兵痞,还了义兄一家的公道,那他夏且第一个站出来真正臣服这位大雍女君。 势必君臣同心,共济大雍。 作者有话说: 更文~ 快到昭九的齐州线啦~ 抓虫
第110章 一百一十、君臣 杨猛在京中候了好几日, 燕王迟迟不动身,女君也不召他入殿详谈战略,这两日实在是过得无趣, 每日便会贪上两杯。听到女君突然传召,他几乎是从榻上滚下来, 脸上醉色未消,茫茫然不知该先整理衣冠, 还是先换上官服入宫。 他窸窸窣窣的墨迹了片刻, 酒是醒了大半, 神志却没有全部清醒。入殿之后,他脚步虚浮, 隔着老远便能闻见他身上的酒气。 崔泠的目光变得肃杀起来,与大夏的战事将起, 身为楚州军目前的最高将领, 岂能在京畿如此酩酊大醉? “杨将军, 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大醉?” 杨猛赔笑道:“陛下莫怪,末将只是偶尔贪杯, 今日之事,定然下不为例。” “玄鸢。”崔泠可不会与他下不为例, 错了就该罚, 军中如是, 宫中亦如是。 玄鸢上前:“臣在。” “拖下去, 杖十四。”崔泠挥手下令。 杨猛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当即跪地道:“陛下!末将不日还要与燕王带兵出征,若是骑不得马……” “你是在威胁朕么?”崔泠缓缓站起, 鎏珠摇曳, 眼底已是杀气腾腾, “还是说,你以为整个楚州军只有你一个能用的大将?” 杨猛先前是见识过崔泠厉害的,看见这个阵仗,哪里还敢反驳,当即拱手道:“末将知罪!”说完,他便顺从地任由玄鸢带出殿去,实打实地捱了十四杖,然后一瘸一拐地被京畿卫扶着走回殿来。 “赐座。”崔泠冷声下令。 银翠递了眼色给刘公公,刘公公当即召唤内侍端了软椅进来,小心地扶着杨猛坐下。 杨猛的屁股已经开了花,站着痛,坐着也痛,可既是女君恩赏,即便这是把刀子,他也得坐下去。 “嘶!”杨猛坐定之后,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崔泠又道:“令曲院首一会儿给杨将军治治。” “是。”刘公公知趣地退出了殿去,找曲红去了。 赏罚分明的架子是摆完了,正事也当端上台面了。崔泠悄然打量静默多时的夏且,看他舒了眉头,她也舒了眉头,沉声道:“楚州军治军严明,天下皆知,朕近日却听闻了一桩大案。同生共死的战友,竟在兄弟战死之后,强占兄弟的田产,欺辱人家孤儿寡母,是何道理?” 杨猛听到这里,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他忙给崔泠递了个眼色:“陛下,这案子就交给末将处置吧。” “你知道什么?”崔泠逼问。 杨猛认真答道:“末将保证,一定把此事办好。” “把人交出来。”崔泠直接下令。 杨猛犹豫地看看殿中的其他官员,黛黛是女君的心腹,可这位礼部侍郎夏且绝不是楚州的人,还有那个陌生的小姑娘卢巧,他为难地左顾右看:“可否容末将私下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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