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时此刻,隐隐在心头酝酿已久的那个疑问被完整提出来时,便如一抹火星子攀上一株干燥的野草。 吞噬、蔓延,顷刻燎原。 所有情绪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迸出滔天热气,迎面扑来,让祁颂呼吸不过来。 她快要承受不住这种感觉,忍不住将指尖的桂花糕捏紧、捏紧,两指间的糕物被压得紧实,而周围蓬松处则因此断裂,坠落下去。 「啪」的一声。 将名为「自我」的猛兽在心底关押已久的牢笼上,大锁倏地起了裂痕。 而这道裂痕重新给予猛兽所有关于挣脱的渴望,久居牢笼的疲累散去,被消磨的意志复燃。 “祁颂?” 女人清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怎么了?” 见祁颂捏着桂花糕怔愣半天,郁落倾身看过去,发现年轻女人眼尾泛红,像深陷澎湃的情绪浪潮里。 祁颂渐渐回过神来。 和郁落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差点又重新坠回方才的心情里。 “......我没事。”祁颂开口嗓音微哑。 她努力稳了稳心神,无声地深呼吸。 大概是她太过渴望了。 那个可能性一旦被清晰地看见,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全身心接受,哪怕甚至还没进行验证。 毕竟那是曾经远在天边,此刻又如同唾手可得的圆满。 郁落无言凝视她片刻,而后轻轻叹了一声,抬手在她的发顶安抚地揉了揉。 她温柔道:“如果你不方便和我说......无论如何不要着急,放轻松。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在熟悉的动作里,祁颂鼻尖泛酸。 郁落说什么她都会听,所以郁落说事情会好起来,她便信。 “我听你的。” 她点点头,轻声重复,“我都听你的。” 郁落垂首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祁颂感觉心里的情绪褶皱竟就这样被轻易抚平,虽然或许只是短暂的。 掉在地上的桂花糕被桃桃用纸巾拾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真棒。” 见桃桃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那亮晶晶的目光摆明了要夸奖,郁落忍俊不禁,抬手将她抱坐在腿上。 而后整个人慵懒窝进祁颂怀里。 前方巨大的白幕上已经在投影《幸福时分》的第一期。 视频开头是本期精彩集锦,将最有冲突或者趣味性的画面剪了出来。 郁落看了会儿,唇角轻松的笑意渐渐消失。 祁颂听到靠在自己颈窝的女人小声嘀咕:“这个剪辑怎么回事,逮着我怕虫不放。” 在一片夸人美崽萌的实时弹幕里,有不少嘻嘻哈哈的声音: 【我兴高采烈地来观摩内娱高岭之花怎么御妻御崽。但是,请问这个又怕虫又黏人的漂亮恋爱脑是谁?】 【郁老师躺在蚊帐里说自己「要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好好笑啊哈哈哈,人家虫子只是想和大美人贴贴罢了】 【祁老师别太宠,跑那么多户人家就为了给老婆借蚊帐,泪目】 郁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分开太久,她在节目里只顾着试探和撩拨祁颂,而顾不上维持自己往日的形象。 虽然其实本来也不太在意这个,但是满屏的调笑还是让她感到些许面红。 动不动就伸手要牵、要抱,装作脚伤严重得走不动路,赖在对方身上......在剪辑手法的加持下,她的形象逐渐与往日「清冷白月光」「高岭之花」等标签背道而驰。 郁落耳根发热,抬手捏了捏眉心,有些不忍直视。 她以后在影坛还能混吗? “祁颂,要不把弹幕关了......” 郁落决定以一招掩耳盗铃应对万变。然而她说完后,祁颂始终没回应。 她后知后觉,抱着她的人心跳特别快。 郁落轻轻眨了下眼,眸光渐渐幽深。唇瓣翕合,最终还是将要说出口的话收回。 祁颂正以一种拍完戏后在回放里寻表演瑕疵的专注程度看视频。 这是综艺第一期,录制时她和郁落才相处过短短两天,那些误解、猜疑和防备都裹挟着她—— 至少她当时是这样自认为的。 然而她自己不曾意识到的情绪,在高清的镜头里,在此刻偌大的画面上清晰无疑: 每一个忍不住看向对方的瞬间,每一次心甘情愿的让步。 作为戏中人,她太清楚哪些是表演,哪些不是。而此刻作为观影的局外人,那些本能的心动、深沉的爱慕、仿若相恋多年的默契全都无法再被她私自掩藏。 一幕一幕看下来,所有的眼神和细节,似乎全都交织成为她是原主的佐证。 曾经朦胧晦涩之处,如今在某个念头催发之间,拨云见日,宿命感都忽然有了归处。 等祁颂回过神来时,这期节目早已播完,白幕上显示着「视频播放结束」的提示。 怀里一大一小都不知何时已睡着,呼吸均匀。 整个影音室静悄悄的,只余她和她的心情。 祁颂注视郁落的睡颜良久,缓缓垂首,唇瓣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脸颊挨了挨。 - 已是仲秋,半夜的风有些冷。 主卧的露天阳台上,祁颂倚在栏杆边,望向别墅区深沉的夜景。 她隐隐记得自己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焦躁不安又雀跃的、彻夜难眠的夜晚,可若凝神回想,却又寻不到踪迹。 祁颂想,今晚自己或许只能这般等到天明。 虽然种种迹象都指向她是原主,但这种证明方式其实很残酷。 就像反证法——哪怕存在成千上万个符合命题的例子。然而只需要举出一个能够否认命题的特殊例子,便足以证明命题为假。 一旦有一点不符合,那么先前的全部都会被推翻。 祁颂担心桂花糕就是那一个例子。这是她第一次尝试验证。 她不知道,如果已经陷入过「我可能是原主」的狂喜。如果只差一点点就能得到最圆满的答案,却迎来一遭痛击后,她该如何自处。 “怎么不睡觉?”阳台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郁落的声音响起。 祁颂心跳一顿。 她默了几秒,缓缓转身。 女人的面容在淡淡的月色之下出尘得有些不可捉摸,连带着祁颂的不安稳感在心头酝酿得更浓烈。 “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郁落凝视着她的面容,握住她在夜风中些许发凉的手,分享自己的温度。 在女人如水的目光里,祁颂无法自控地坦诚。 她点了点头,低声呢喃:“......很害怕。” 郁落望着她不说话。 似乎知道那份害怕的不可言说,她没有问出口。 “......以前也有过这样类似的夜晚。” 郁落轻轻地笑了,“你因为一件事而很害怕,我说要安慰你。结果安慰着安慰着......” 她顿了顿,轻声接着道: “我们第一次接吻了。” 祁颂与她对视着,心脏倏地漏跳一拍。 微风里,四周树叶婆娑,那细碎的声响仿佛摩挲在祁颂的心头,格外的痒。 她看见郁落凝视着自己,眸中似落满星辰,温柔地问: “祁颂,你想要复刻那天的感觉么?” 女人清泠的尾音融入夜里,将那些晦涩的、难见天日的暗潮轻轻搅弄。 祁颂的心口重重起伏了一下。 她的眼眸逐渐泛起雾气,喉咙发紧。第一滴清泪落下时,她颤抖着呼吸,缓缓垂首。 郁落慢慢闭上眼,仰头迎接她的吻。 唇瓣起初只是克制地轻碰了几下。 然而如此柔软温和的接触竟也能燃起心头烈焰。祁颂闭上眼,揽住郁落的腰,边吻边往前走,郁落在她的动作下无可避免地跌跌撞撞后退。 最后被按在了阳台的玻璃门上。 祁颂的手心垫在她的脑后,隔着眼里那层雾气专注地凝视女人几秒,而后抚着她的脸颊再度吻下去。 这次吻得既深且重。 双方心头都压着某种情绪,而这种潮湿的、热烈的、不管不顾的勾缠便是此刻唯一的出口。 “唔......”郁落在急促的喘息间溢出一点声音,随即被祁颂更缠绵的占有吞没。 泪水不间断地从眼角淌下来,濡湿了她们相贴的唇瓣。 “姐姐......” 唇分间隙,祁颂念出那两个字。在低低的夜里,便如失魂落魄的小兽发出的呜咽。 好希望我是你的。 愿虔诚祈祷,愿以全部作为代价。 拜托,让我是原主。 - 在郁落的交待下,张姨清晨去买菜时,顺带买了一捧芳香四溢的新鲜桂花瓣。 回到家后,她看到厨房里亮起了灯。 “祁小姐?”张姨惊讶道,“您今天这么早就起了。” 一家三口平日都是七点半起,然而现在才六点出头。 “嗯。” 祁颂点点头,轻声说:“我现在要做桂花糕。” 她熬了一夜,已经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了。 “要不要我帮忙?”张姨说,“我挺会做的。” 祁颂朝她笑了一下,“谢谢,我自己来就好了。” 穿书前做过太多次桂花糕,祁颂非常熟练地按步骤进行。 一点一点将各种原料按比例放入时,祁颂都能回想起自己以前在一次又一次的不满意中反复调整比例、增减不同配料的过程。 真的会和原主一样么?时隔太久,郁落会不会已经忘记曾经的口味细节,而分辨不出其间差异呢? 甚至于,还可能为了不让她伤心,体贴地说出善意的谎言。 想到这里,祁颂胸口一紧。手上即将添加的某些配料被放置在一边,没有加进去。 做这件事时,她的手都有些发颤。 可她不想要含糊的答案。 桂花糕出锅时,整个厨房和餐厅都是清甜的香气。 郁落尚惬意地栽在睡梦中,被轻轻喊醒时,整个人还些许懵懂。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看到一旁祁颂眼巴巴地盯着她,“我的桂花糕做好了。” 那语气,显然是想要她立马尝。 在浓重困意的拉扯下,和年轻女人迫不及待的目光里,郁落略作挣扎,还是缓缓坐起来。 五感渐渐回笼,她嗅到桂花的香味。 偏头看去,床头柜上,两枚热气腾腾的桂花糕躺在小碟子里。 郁落唇瓣翕合了一下,开口嗓音还有惺忪睡意:“我还没刷牙。” “我抱你去。” 祁颂显然有些急切。郁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打横抱到浴室里。 洗手台上放着挤好牙膏的牙刷、以及接好水的杯子,一切早有准备。 郁落眨了眨眼,看向祁颂。 “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睡觉。” 祁颂无辜地回视她,语气有点可怜,“......但我等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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