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只是最肤浅的、表面的。 再深一些,是她的饮食偏好、对着装的审美、待人接物的态度,以及生活中的各种小习惯。 关于她的内心,却仍是迷雾团团,教人看不真切。 面面相对,周醒常在剖析自己,向她铺设走入内心的捷径,她也顺从往前,好奇打量。 被叩击心门要求交换时,她却迅速退走,礼貌表示拒绝。 于是周醒常常反思,两个人在一起,探索到何种程度才是恰好,才不会让对方感觉被冒犯。 所以孟新竹下楼,周醒没跟,以后也不打算跟了。不想表现得太黏人。 从很早以前,周醒就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谨小慎微和患得患失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胜负欲强烈,生活中各个方面,她从来不让自己吃亏,秉承情绪不过夜原则,有气当初撒,有仇当场报,实在想不通就倒头睡一觉。 然而万物恒定,此消彼长,积蓄已久的负能量,在她精神力受挫时成倍反噬。 曾经孟新竹反复强调,要先爱己再爱人。如今促使她幡然醒悟的,不是自尊自爱,是路尽头那堵撞不破的南墙。 孟新竹一遍遍警告,是害怕她走上自己老路,还是在为以后的变故打预防针? ——“看吧,早跟你说过,要先爱己再爱人,现在你成了我,而我成了周凌,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结果。” ——“我警告过你的,要先爱己再爱人,我本来就没有向你许诺过什么,这一切不过是你自作多情。” 日光之下再无新事,周醒恍然,路还是那条路,墙还是那堵墙,只是换个人走,换个人撞。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对前人留下的警醒不屑一顾,直到头破血流才迫不得已改换方向。 历经种种,孟新竹的那堵墙终于被舍去,她开辟出了一条新的道路,走过眼前这段崎岖,前方尽是坦途。 周醒真心为她高兴,随即陷入迷茫——那我呢? “盆土三分之二处,撒缓释肥,搅拌均匀,将原花根部拉扯松散,置入盆内,填土……浇透水,放置阳光通风处。” 周醒按照视频教学给几盆花都换了新花盆和土,听视频里的大姨最后总结道:“……不用太过费心,只要提供了足够的阳光和水分,一段时间后,不经意间,你或许就会发现它萌发的嫩芽和花苞。” 唇翕动,周醒小声重复这段话。 花种好,阳台上的土清扫干净,周醒洗净手坐在沙发,听见门响,孟新竹回来了。 本能起身相迎,周醒走向她。 孟新竹站在门口,没有跨进门槛,也不打算换鞋。 周醒意识到什么,“你还要出去?” “她约我吃饭,说吃完把卡给我。”孟新竹言简意赅。 周醒反应几秒,惊声:“周凌还你钱了!” “她说是要还。”孟新竹没有高兴太早,“说吃完饭给,还不知道真的假的。” “那你……”周醒僵硬动动胳膊,“是回来换衣服吗?” “我回来跟你说一声。”孟新竹快速道。 “嗷——”周醒抓抓后脑勺,“打个电话不就行了,何必那么麻烦。” “我知道。”孟新竹快速皱了一下眉,似是耐心告罄,“我知道可以打电话,也可以发信息。” “我当然知道,我专程跑这躺,是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她眉头紧锁,烦躁抓了把头发,“进电梯时,我希望你跟来,甚至想象你躲在树丛后面偷看的样子,但我走到楼下,回头看发现你没来。” 话起了头,就不能只说一半,孟新竹不想再藏着掖着了,呼吸起伏的速度加快,双手无意识朝前上下摆动。 “我不愿意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感觉太快了,我跟周凌才分手没几天,就和你在一起,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总之我心中的隔阂无法消除,我不能毫无芥蒂接受你。” “但我……”她哽住,吞吐几秒,深吸气调整,“但我确实很喜欢你,方方面面都喜欢,尽管我嘴上从来不承认,心中刻意忽略对你的感情。” “我站在树下看你的时候,忽然就好难过,我很害怕,我怕……” 她双目涌现湿润,认命般道:“我怕我再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就要失去你了。” 作为过来人,她很清楚感情中因缺乏沟通而带来的危害。 都是成年人了,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解决问题更不能永远只依赖另一方的妥协。 “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也欠缺一点勇气,直到今天……” 周醒大步走来,将她拥入怀中,未完的话都塞进胸腔。 鼻尖熟悉的香气,还有对方身上暖暖的体温,孟新竹环住周醒腰肢,好像害怕她跑掉,“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我目前……” “我知道的。”周醒打断,收紧手臂,闭上眼睛全情投入拥抱,“我了解,也理解。” “你会介意吗?”孟新竹小心翼翼试探。 “其实我想过放弃的。”周醒极轻的一声叹息,“感觉挫败的时候,都会自暴自弃想要不算了。不过只是随便想想,我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比这个更难更辛苦的时刻,我都挺过来了。我会疗愈好自己,坚持走下去。” “你很好。”孟新竹揪紧她腰间衣料,“所以我不想愧对这份好,即使暂时不能向你承诺什么,也不愿我们之间产生什么误会,让你多心乱想。” “我才没有乱想嘞!”周醒高兴起来,亲亲她脸,“你上当了,这是我的计谋。” 持续笼罩在心头的阴霾顷刻间扫空,周醒嘚瑟道:“这几天被我冷落,心里肯定很郁闷吧?我不是真的松手,只是在钓你,哼哼——” “那你很厉害,你真的钓到我了。”孟新竹破涕为笑。 傍晚时分,她们换好衣服出门,二十分钟后抵达周凌订下的餐厅。 按照周醒设想,没必要浪费时间跟周凌东拉西扯,她直接冲进去把周凌皮包抢过来,卡拿走就是,简单粗暴又高效。 但她尚来不及说出口,仅是脑海中一番推演,又否决。 周凌显然是走投无路,才会试图用钱挽回好感。 还钱近在眼前,房子过户还会远吗? 小不忍乱大谋,周醒推开餐厅门时,转身给孟新竹服下定心丸。 “这次我不打架,也不泼水,我会做个文明人。” 孟新竹被她逗笑,“野蛮人也没关系。” 周醒摇头,“弄坏餐厅的东西要赔钱,伤到别的客人也不好。” “有道理。”孟新竹目光赞许。 周醒“哼”一声,“口口声声说野蛮人也没关系,其实还是喜欢文明人吧?我一说不捣乱,你明显松口气。” 孟新竹挠挠她手心,“捣乱就自己赔钱,你有承诺后果的准备就没问题。” “我才不会!” 回头,周醒远远看见周凌等候在桌边,明显打扮过,妆容精致妥帖,耳环配饰等看起来价钱不菲,尽显高调。 骚娘们儿想勾引谁? 周醒攥紧孟新竹小手,大摇大摆走过去,“晚上好啊,女明星。” 隔壁桌闻声,扭头张望,“哪儿有明星?” 周凌显然是没想到周醒会来,新仇旧恨一齐涌入心头,面上难掩狰狞。 “哈哈哈——”周醒看她表情,直接笑出声。 周醒暗想,她之前果然是幼稚了,想气死周凌何须大费周章,恬静唯美秀秀恩爱便好。 两人落座,周凌果然瞬间丧失耐心,双手环胸靠在椅背。 周醒打个响指唤来侍应,“选最贵的上,再开瓶好酒。” “好的。”侍应简单询问需求后离去。 周醒微笑,双手虚合撑在下巴,“堂姐应该不会吝啬的吧?一点小钱。” 周凌直接忽略她,看向孟新竹,“这家我以前带你来吃过,你还记得吗?我们三周年纪念日。” 孟新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求救望向周醒。 周醒朝前探身,“你这个表达就不对,应该说‘我们一起来吃过’,而不是‘我带你来吃过’,难道我竹子姐自己吃不起吗?吃顿饭搞得像皇帝赏赐一样。” 说到这里,周醒懊恼捶一下大腿,“差点忘了,她好像确实吃不起,因为她钱都被你拿走了呀!” 周醒得意扬眉,周凌回忆杀技能失效。 不甘抿唇,周凌默了几息,调整好状态转换话题,“过阵子就是端午,我们可以约个时间一起回去。” “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周醒当即问。 “因为我爸妈还不知道竹子跟我的事。”周凌刁钻收走“分手”二字,用模棱两可的“事”来代替。 周醒察觉到她的阴险之处,搓搓手指,拳头发痒。 “那你为什么还不告诉你爸妈。” “当然是为了竹子好。”周凌表情颇为苦恼,“我爸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让她们知道,还不知道会说什么。” 周醒牙缝里吸气,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将了一军。 前菜上来,孟新竹小口地吃,完全事不关己状态,好像她们话题展开的中心另有其人。 “那也行。”周醒想到解决办法,“到时候我亲自去跟你爸妈说。” “你打算怎么说?”周凌好奇。 “就说我勾引她呗。”周醒呲出两排小白牙,“小姑子和老嫂子,干柴烈火没忍住。” 上菜的侍应生看起来年纪不大,闻言惊疑投来视线,险些失手将餐盘打翻。 “小心。”孟新竹及时稳住。 “对不起。”侍应红着脸道歉。 周醒大方摆手,“没关系,换谁都吓一跳。” 她继而看向周凌,“更别提你爸妈。” 周凌吸气,欲启唇,周醒抢先一步,“我知道你肯定要说,我是遗传周存伟,但我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两句,我跟周存伟不一样,他是背叛家庭,我是破坏家庭。而且你们没有婚姻事实,我顶多算挖墙脚,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不可以。” 孟新竹端起水杯,轻抿一口。 周醒不怕周凌将话题引申到孟新竹身上,还就怕她不中招。 果然,周凌只是脸色铁青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光荣。” 周醒“哈哈”两声,“还好吧,多亏你衬托,不然哪儿能轻易得手。” 孟新竹面无表情,跟周醒在一起久了,心理素质日渐强大。 “那我确实不如你。”周凌强行找回面子,“在不要脸这方面。” 周醒摆摆手,“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我彼此彼此吧。” 唇枪舌战暂时告一段落,趁着主菜还没上,孟新竹看向周凌,“之前你说,吃饭的时候把卡给我,现在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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