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维跳脱极快,又想起别的,手指挠挠嘴角,抬脸望来,“你是不是骨质疏松啊?很有可能欸,千万不要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跟骨质疏松差得远。喝浓茶和咖啡太多,或者睡眠不好,又不怎么晒太阳,都有可能导致骨质疏松。” 好嘛,人家一句话没讲,她膨隆膨隆又是一大串。 “我给你买钙片吧?”周醒两眼亮晶晶,诚挚望来。 孟新竹定定看着她。 就是这双眼睛,元气灵动的狗狗眼,即使踢打、驱赶,她受惊躲藏到角落,还是会从墙边探出半个脑袋,盈盈期盼望来,毛茸茸的大尾巴小幅度甩。 打她一巴掌,她退一步,招招手,她又凑到跟前来,随便扔块肉骨头就欢天喜摇头摆尾,从来不与人置气。 给不了她什么,决定远离她,不再对她心慈手软。她睡一觉,烦恼忘却,又颠颠跑来面前。 “我看看你手上有没有小月牙。”周醒自说自话,飞快把人家手抓来,捧在手心里看。 “你果然没有月牙!”周醒发现重大情况,“被我说中了,你骨质疏松,是不是平时咖啡喝太多?” 她扭头四望,果然在办公桌上找到罐黑咖,一脸“被我拿住”的小嘚瑟,“看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咖啡喝太多,不过没关系,我会想办法帮你把流失的钙补回来!” 说完,好害怕听见对方拒绝的话,周醒松开她手,慌慌张张跑掉。 “不跟你玩啦,上班啦上班啦!第一天上班,我要好好表现——” 从始至终,孟新竹没插上半句嘴。 女孩活泼跳跃的发尾消失在玻璃门后,孟新竹办公桌前坐下,被触碰过的手指攥进手心,试图保存几分她留下的温度。 整条逻辑链重新复盘时,会发现事件在推进过程中,不免出现很多意外。 这世上没有完全的万无一失,她一面修订,一面进行,却仍是无法避免轨道偏移路线,跌入从未设想过的险境。 人心最易拿捏,却也最不可控,孟新竹忽略了自己。 她们短暂共处的那些时日,当真是为了哄骗周醒对她更为迷恋吗? 假若真的讨厌一个人,或对她无感,该如何说服自己与她同床共枕,纵容她的亲昵,又如何说服自己,放下身段蛊惑诱导。 落在她腮畔的吻,几分是演戏,几分是真心。 如果都是假的,怎会因她的失落和眼泪而懊恼愧疚,怎会因她不计前嫌地突然造访而欢喜雀跃。 对周凌,孟新竹问心无愧,她早就不欠什么,想要的,也在情理范围之中,是对方曾信誓旦旦许诺过。 手段或许卑劣了些,但她们周家也不见得多清高。一面瞧不起她,一面又将她捆绑在身边,作奴仆差遣。 大脑滚沸的思绪尚在熬煮,手机提示音响,孟新竹垂眸,她收到周醒消息。 女孩发来饮品截图:[这边很偏,外卖过来要好一会儿,我们提前点。] 大概觉得口气不够软萌,太过公事公办,又丢来一串亲亲表情。 孟新竹知道她没别的意思,嘟嘟嘴是她招牌动作,撒娇卖萌以及犯贱专用。 视线粗略扫过截图,孟新竹挑选出饮品,图片画圈后发给周醒,那边受到极大鼓舞,证据是持续了很久的“正在输入”界面。 最后还是只矜持发来四个字。 [好的!收到!] 孟新竹完全可以想象她立正稍息的耍宝动作,眉眼弯起笑意,故意拿她寻开心,大致计算了打包费和配送费,发了笔转账过去。 周醒果然跳脚:[不用!!是师傅请的!!不用给钱!!] 很明显吓了一大跳,断句使用双倍的感叹号。 孟新竹慢悠悠打字回复:[你师傅请你,又没请我。] [师傅愿意请的!我第一天来就开单,师傅说我是小福星,多请一杯也没关系。] 孟新竹不再戏耍她:[那替我谢谢你师傅。] [没关系,下次请回来就好啦。] 周醒偷笑,这一来一回,不就串上了。 “怎么不给你堂姐点一杯。”谭小雁好奇问。 “她?”周醒不屑撇嘴,“她不配喝。” 她继而说起周凌坏话,明明不久前还当着秦南的面把人夸得上天入地。 奶茶送来,周醒又找到机会跑办公室,工作时间也不敢耽搁太久,玻璃门边卡个脑袋,“下班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坐地铁。”孟新竹说。 周醒说好啊,“我也坐,但你要等我,不然我会迷路的。” 说完,她不等人家回复,脑袋缩回去,蹦跳跑开,临走还叮嘱,“可千万不要丢下我哦!” 孟新竹诧异她惊人的自我修复能力,明明那天她哭得那样伤心,公园灌木丛中,像只跌落树梢折断翅膀的小麻雀,雨中无助啾啾哀鸣。 她的爱浓烈,恨也满溢,但孟新竹始终没有怪罪过她。 正如她所说,大概是从来没跟女孩子相处过,像小猫与人嬉戏时,还不懂收爪。 又怎会忘记,在周家老宅,周醒为她出头,与周凌父母对抗,还找来姨妈撑腰。饭桌上,知道她不喜欢那种混乱的局面,被谴责被质疑,喝酒撒疯替她转移矛头。 更早,她们在民宿,周醒为她洗脚捏肩,想方设法哄她开心。 三只大猩猩,她怎么会忘。她始终记得她的好。 起初,孟新竹不解,周醒情绪变化怎会那般激烈,明明她也没答应什么。 后来夜深人静时,脑海中遍遍重复当时场景,惊觉,是酒店时那个无意识种下的吻。 催生出爱与希冀的萌芽,间接给予承诺,转瞬又将它碾碎在泥土中。 几日沉寂,如今小芽再次冒头,却不敢太过招摇,宁愿晒不到太阳,抓来身畔枯叶遮挡,每次试探都小心翼翼。 临近地铁终点站,空位很多,她们却相隔很远,周醒捧着手机玩游戏,孟新竹在对面的黑玻璃里看她。 周醒抬起头时,她便垂下眼眸,手无意识揪紧帆布包一角。 礼物都还回去了,却唯独忘记这只帆布包,卡通小狗印花图案轻微剥落,还有清洗不掉的黑色水性笔印记。 下班前整理物品时,孟新竹意外在帆布包背面右下角,发现用绿色绵线歪歪扭扭绣的一个“竹”字。 这只包,是肆方镇老宅周醒衣柜中众多帆布包之一。 当时怎么就那么巧,偏偏选中它。 从发现那个“竹”字开始,孟新竹脑海中徘徊不去的,是房中并着腿笨拙绣字的马尾少女,也许是从某本杂志上看来,说早春时节缀满鲜花的桃枝压在枕头底下,就可以收获暗恋之人的回应…… 她尝试了许多方法,帆布包上绣下心爱之人的名字,是其中一项。 帆布包的主人,或许早就忘记少女时代做过的傻事和曾深信不疑的鬼话,却初心不改,坚定喜欢她那么多年。 孟新竹现在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蠢人。 曾落在她眉心和腮畔的吻,是多年后终于抵达彼岸的恋之回响。 指腹可以清晰感觉到棉线的走向,一撇一横一竖,一撇一横一竖钩。 孟新竹抬起头,侧过脸,意外捕捉到对方视线。 周醒慌乱眨眼,睫毛是停歇在花朵上被惊飞的银蝶。 地铁停靠,大批人涌出,周醒稀里糊涂站起来,无头苍蝇似不辨方位横冲直撞,孟新竹迅速反应过来,帆布包压在身侧空座。 “暴暴!” 骤然回魂,周醒有了方向,大步朝她迈去。 肩挨着肩,腿并着腿,她们很久没靠得这么近。孟新竹没有询问她方才的怪异举动,周醒也不必解释。 耳畔风声呼啸,无数张陌生而疲惫的脸拥挤在身侧,地铁上的两个座位,尘世中短暂拥有的安宁一隅是如此来之不易。 这里没有人认识她们。 空空的手心挤来绵软细腻的触感,周醒骤然心跳加快,惊愕地瞪大眼睛。 不过两三秒停留,对方匆忙欲逃离,周醒反应迅速地攥紧,五指霸道挤进她指缝。 手腕交叠,十指相扣。 孟新竹胆怯投来视线,周醒与她短暂对视过,握紧她手,大剌剌摆放在外。 清醒又混沌,二十多分钟车程,她们一动不动,直到交握的手心微微汗湿。 地铁到站,她们起身并肩朝外走,混杂在人流中,搭乘上行的扶梯,出闸机也没松手,别扭的姿势穿过。 直到离开地铁站。 孟新竹双手揪紧帆布包肩带,周醒两手空空,像从来不写作业,连书包都懒得背回家的问题少女。 笔画潦草的绣字,奇异将她们拽离现实,来到一个新的时空。 这里没有周凌,没有秦南,也不存在什么年龄差,她们可以是同桌,可以是跑操时意外结识,也可以是新学期去学校报道的路上,意外发现与自己同行的陌生少女…… 总之,她们站在同等位置,姻缘邂逅,彼此慕恋。 孟新竹很想告诉她,这一刻内心真实感受,语言描绘出那幅只存在于幻梦中的青春印画。 雨天的水洼倒映过她们飞扬的裙摆,暖橙夕阳将她们身影拉斜得长长,晚樱树下,她们嬉笑着互相投喂过冰淇淋。她偷偷在耳边说,她很喜欢她。 “欸?” 周醒拽住她胳膊。 孟新竹骤然回神,目光惊疑,周醒手快速朝前指了下,“红绿灯。” 晚高峰拥挤的车辆,庞大的人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和尾气凝聚成一把利剑,将她脑海中华美的海市蜃楼残忍劈砍。 一切土崩瓦解。 穿过斑马线,走在回去的路上,彼此无话,周醒无聊踢着路边小石子,孟新竹脸色平静走在香樟树的浓荫下。 即将搭乘电梯上平台时,周醒想起什么,忙问:“你还想荡秋千吗?” 孟新竹摇头拒绝。 周醒“哦”一声,略失落。 进楼栋,搭乘电梯,周醒后背倚靠轿箱,红色数字键缓慢跳跃,她思绪空茫如深秋时节荒芜的原野,不见迁徙的兽群,亦没有漫天纷扬的白雪。 再回味地铁车厢内大胆出格行径,或许是当时太过紧张,二十多分钟车程,被压缩成扁平的二维图像,手心的触感和温度完全流失。 以及那一刻的怦然心动。 周醒不甘,试图找寻,于是缓缓地靠近她。 一秒,即使一秒也好。 “周醒。” 身边人冷不丁呼喊她的名字。 “嗯?”周醒回神,下意识啃咬指盖,掩饰内心慌乱。 “你敢吻我吗。” 孟新竹目视前方,语气淡如白水。 还有五秒,电梯会抵达目标楼层。这五秒内,倘若她敢,此前所有苦心布下的一切,都可以在瞬间舍弃。 即刻开始倒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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