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卫生间里的大镜子前,周醒左偏偏脑袋,右偏偏脑袋,不由感慨,“我可真好看啊。” 盘靓条顺,健康活泼,头发乌黑,眼睛有神,性格方面更是没得说啦,绝世大好人一个。 再侧首去看身边认真搓洗手指的孟新竹,一缕碎发腮边垂荡,睫羽纤浓,更衬得肤白唇红。 镜子里的她们,有些微的体型差。 周醒有健身习惯,身形隽秀挺拔,动作行走间自有一派潇洒,充满蓬勃的生命力,是存在感很强的一类人,外形颇具有攻击性。 孟新竹骨骼纤细,却并不过分羸弱,薄薄的脂肪均匀分布皮下,各处线条圆润饱满,起伏有致,加之皮肤白皙,极具精致感。 周醒偶尔生出一些不堪的念头,会幻想拥抱她时,身体感受到的那份柔软和包容。 镜子里看得出神,周醒试着张开手,设想将她揽入怀中时的情形,眸中有隐晦的侵略意味。 不能在她身边时,思念她,愁绪淡淡,也仅此而已了。 来到她身边,情绪变得复杂,行事不定,时而自信张狂,时而卑微怆然,喜怒都随她。 起初周醒想得简单,要实在看不到希望就过把瘾算了,放任情感,在她身边多留几天,到该走的时候,别死缠烂打,找她说清楚,再爽快挥手道别,彻底终结这段感情。 可越是相处,心中贪欲越是疯涨,渐渐收不住,想要更多。 也怪周凌,或者说天时地利人和,一切的一切都在偏向她。 不出手那才是真傻逼。 周凌要怪就怪自己吧,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亲姐妹之间谁也别让着谁,就各凭本事。 “在想什么呢?”孟新竹看周醒虚环在肩膀的手臂。 身后隔间冲水声响,周醒讪讪收回,“我手真长。” 下一秒,见周凌打开门出来,周醒冲着镜子翻了个白眼,看她那衰样就烦。 “手确实长,都伸到人家锅里去了。”周凌凉凉道。 那也是你自己没本事,护不住。周醒腹诽。 她心里王八蛋,嘴上甜蜜蜜,擦干手抱住孟新竹胳膊,娇嗲:“晚上我做饭吧,让你和阿嬷都尝尝我手艺。” 临走还补一句,“不像有些人,就会厚着脸皮吃白食,哼——” 下午她们沿海滩步行接近八公里,走走停停,收获满满两大只米口袋的垃圾。 在回收站将垃圾进行分类时,偶遇拾荒老人,还专门把塑料瓶挑出来送给他。 孟新竹拍照上传打卡,说再捡两次积分就够换东西了。 其实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积分只是兑换资格,东西还得自己花钱买,但重在过程,也是给这次活动留个纪念。 孟新竹今天心情很好,回程路上,精品店里还给周醒买了个小玩具——巴掌大粉红色的挖掘机。 “小时候你最喜欢看挖掘机挖泥了,常常端个碗跑出去看,我想找你,只需要打听哪里有挖掘机,一准能找到。” “姐姐真好,我就知道姐姐心里一直是有我的。”周醒今天誓要婊到底。 周凌挤上前,冷着张冰块脸站那,“我也要。” “那你挑。”孟新竹抬手。 周凌才不要跟周醒一样,她选了个小房子造型的转笔刀。 “见人拉屎屁股痒。”周醒刺。 周凌不理会,拿了东西退到一边,孟新竹扫码付款。 也是寸,她手机就在这时候卡死了,扫码绿条定在屏幕正中间,上不去下不来,怎么戳都没反应。 “我来付吧。”周凌抢在周醒面前。 周醒缩回胳膊,“哼哼”地笑,“装得挺阔,连个手机都不给人家买。” “我不要谁给我买,只是我暂时不想换。”孟新竹熟练关机重启。 这只手机大概能代表她和周凌之间的感情状况,已是强弩之末了。 什么时候手机彻底不能用了,她也就彻底死心。她心中有预感,手机早晚会摔坏的。也不着急,慢慢等,等它四分五裂,用残躯为这段关系画下结束的句号。 而周醒对于她来说,算什么呢?孟新竹暂不能定论。 有感激,也有怜爱。 感激周醒来到身边,像一尾活泼的小鱼,为她死水般的生活注入灵力,摆尾开拓出更为广袤的大泽。 也怜爱周醒多年痴心,得不到任何回应,仍固执坚守。若届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所以孟新竹总是对她心软,她盈盈望来,嘤嘤索求时,心中明确否定,行为却完全不受控制。 不舍、不愿推开她,拒绝她。 她好像也很懂得拿捏人,使坏和撒娇切换自如,无论何种局面,都精准控场,也让人对她的游刃有余心生艳羡。 回程路上,周醒去菜市场买菜,熟练讨价还价,反正不管买什么都先问一句“有没有少”,有就有,没有就拉倒,并不强求。 看秤也是,其实心里根本没算价钱,脑袋伸过去,主要给商家起个震慑作用,真被忽悠了也不在乎,但绝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只好宰的傻羊。 严谨,也随意,完全违异的两种气质,在她身上完美融合。 称蒜的时候,差点斤两,老板起先没打算给,周醒习惯性伸头看称,对方瞄她一眼,箩筐里又捡了个蒜头扔进塑料袋。 孟新竹揽了她要继续往前走,周醒从口袋里把刚才那头蒜摸出来,翻个面,另一半全黑腐了。 真是防不胜防。 “你什么意思。”周醒冷脸盯着他,气势骇人。 老头抓着后脑勺笑,“没注意。”他还不高兴呢,直跺脚,“给你换一个不就完了,老瞪我干嘛。” 周醒自己挑了个最大,烂蒜头给他扔垃圾桶里。 “外面的坏人可真是太多了。”周醒摇头感叹世风日下。 烂蒜头都专门搁在箩筐边上,顺手一抓,能宰一个是一个。菜市场里处处都是心机。 “暴暴很厉害,有一双鉴别坏人的火眼金睛。”孟新竹很喜欢她身上这股市井气,也钦佩她的敢言敢做。 “我买菜从来不敢去菜市场,就是担心被宰,花了冤枉钱不说,主要影响心情。” 因为这个,孟新竹还跟周凌抱怨过几次,当然并没有获得什么正向反馈,周凌嫌她啰嗦。 ——“就这点小事也值得拿来说。” 可生活中处处都是这样的小事,相识近十五年,早就知根知底,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说这些,让她说什么呢? 便无话可说了。 孟新竹本能回头搜寻,似乎是一种无声的谴责,周凌对上她视线,瞬间领悟,迅速偏过脸,姿态抗拒、不甘。 徐璐璐和俞书华的教育方式完全不同,周醒是半放养,周凌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她们虽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性情却迥异。 这种比较几乎无处不在,伴随而来是态度鲜明的好恶,两个里面总要选一个。而周凌在父母那处得到的宠爱,常常是导致她落败的罪魁祸首。大家都喜欢周醒的真性情,喜欢她活泼开朗,蹦蹦跳跳爱叫爱笑。 周凌讨厌被比较,从小就讨厌。再是强悍冷漠的家伙,也有无法摆脱的童年阴影,不知何时,她悄悄转身离去。 孟新竹站在路口,看她落寞的背景渐行渐远,忽然之间,几分愧疚心痛。 周醒视线跟随,没觉得多高兴,警惕周凌准备改变策略,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谁不会。 “要跟过去看看吗?”周醒试探,“堂姐好像有点不高兴。” “她什么时候高兴过。”孟新竹收回目光,“再买条鲈鱼吧,我想吃。”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周凌不在,周醒也婊不起来了,后半程再遇见缺斤少两的菜贩子,她拿人出气,很不客气开怼。 吵架这方面她从来没输过谁,无论是比嗓门还是比气势,要动手也绝对不怵。 孟新竹心情没有受到太大影响,饶有兴味观察她的情绪转变。 “在国外这几年,还跟人打架吗?”孟新竹随口闲聊。 周醒先说没有,想想又说有。 “跟我妈去日本旅行,她在马路上被人撞了,我冲上去跟人打过。” 周醒说:“日本有种很坏的街头现象,西装革履的中年男性,喜欢在马路上横冲直撞,专挑瘦弱年轻的女性下手,以此发泄情绪,常常把人撞翻。” 周醒打架不是什么稀罕事,孟新竹更关心后来怎么解决的。 “打了就跑呗。”周醒满不在乎道:“他们撞了人就跑,汇进人流,根本抓不到,我也是,打完就跑,事后再打电话跟我妈约定地点汇合。” 她脾气暴烈,行事冲动,但事先一定会想好退路,力求全身而退,绝不鲁莽。 “我小时候太弱了,被欺负都没办法还手。从上高中开始跑步,到后来妈妈生病,我感到体力变强带来的种种好处。” 周醒说:“要自己强大起来。” 徐璐璐刚出院那阵,瘦到七十多斤,她们住的房子在七层以下,没有电梯,周醒每天早中晚跑十二趟,分别把轮椅和妈妈送下楼,带她在小区散心。 “后来她身体好些,能走了,但还爬不动楼梯,我轻松一些,来回六趟,背她上下楼。” 再后来她们就出国了,彻底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又经历过几次手术,徐璐璐身体逐年好转,也邂逅新的感情。 “现在妈妈结婚了,过得很好,我为她高兴。我们分开了,继续各自的人生,在不同的赛道奔跑。” 出了菜市场,她们慢慢往家走,天空放晴,海平线上一轮红日低悬。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对吧。”周醒笑。 “那你觉得我呢?”孟新竹好奇,“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过我不争气,软弱无能。” “原来你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周醒大笑,“其实没有啦,我看到你被欺负,会生气,但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 竹子姐是很坚强的人,她一夜间痛失双亲,她经历过如此沉痛的挫折,她只是比一般人更重视家庭和感情。 周醒说:“我完全理解你,从来不觉得你是懦弱的人,也没有在心里骂你不争气。俞书华和周贤斌对你说那样的话,是他们坏,而你的善良和宽容,并不是你的错,该谴责的人也不应该是你。” “如果你想改变,我支持,要继续,也没什么。日子还得自己过,没有人能替你做决定,如果你真的不开心,最终也还是会离开的,只是时间问题。” 周醒悄悄隐藏了一些心里话。 ——但我不许,我要千方百计,用尽全力。 孟新竹看她沐浴在霞光中的脸,像一朵盛放的花,坚定而明媚朝着太阳开。 “谢谢你。”孟新竹深深凝望着她。 周醒被看得有点害羞,偏脸躲到一边,憋笑,“干嘛,突然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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