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在最开始不是决定一切的条件。 西苑的烛火还点着,显然温诗尔还没睡下。 温明裳轻手轻脚地想要绕过正院,可她刚迈出没两步,就听见里头的声音。 “颜儿?回来了就进来吧。” 温明裳叹了口气,她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把那些思虑压了下去,这才走过去推门。 温诗尔似乎是在绣帕子,但屋里的桌案上除去女红所需的物什,还放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馄饨。 “想着你在那边应当不会用什么饭,就做了一碗。”她柔柔笑着,放了手里的活儿去探温明裳的手,“过来吃点吧,瞧你,手都是冰凉的。” 温明裳喉咙动了动,忽然间有点鼻酸,于是她慌忙咬紧了牙关,闷闷地嗯了一声。 “阿娘……不问他寻我做什么吗?” 温诗尔闻言一顿,她眼眸垂下来一点,唇角笑意却未消。就在温明裳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是轻而缓地摇了摇头。 “不必问。”她抬起手,手掌轻轻落在女儿的发顶,“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挂念阿娘的。” “这内宅的事,阿娘给你顶着,你别怕。” 作者有话说: 之前忘记说了,还是两到三天有一更,基本上是这个时间,工作不忙就两天一更。 这篇人物会比较多,我尽量写细节一点方便记。
第6章 风来 春雨把马道泼得泥泞,赶车的马夫费力地控制着骡马的方向,努力想要车身走得直且稳当,以免惊扰了车内的官家老爷。 但雨后的马道不好走,即便如此颠簸也是在所难免的。 温明裳就是被突如其来的颠簸给吵醒的。 她打了个哈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自己睡着之前手里拿着的书卷已经被温诗尔抽出来搁到了一边。 “若是还觉得倦的话,便再睡会吧。”看她醒了,温诗尔轻轻道。 温明裳摇了摇头,把余下的困意抛却,她揉了揉眼睛,探身过去把马车的帘子挑开一点缝隙。 夜里下过雨,但白日里却仍是满目晴光,刺得人眼睛有点疼。 柳家比温明裳想得要走得快。几乎是调令到了的第二天,柳文昌就举家踏上了回长安就任的路。也不知是他赶着回去还有事抑或是别的什么,这一路几乎称得上是马不停蹄。她中间有一日在驿馆出来跟店家要壶热水的时候还听见柳卫跟柳文昌抱怨,说他娘有些受不住这样的颠簸,柳文昌也只说明日给他们的马车上多加一层褥子,并没有放缓脚程的意思。 温明裳当时听得动作一顿,末了嘲弄般嗤笑了声。 这便是所谓的差别了。柳文昌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外边看着这几辆马车无甚区别,但内里却是别有乾坤。柳卫他们母子俩的那辆马车可是铺着好几层济州最好的绣娘做的褥子,纵然颠簸,里头也不至于太过难受。相比之下,她们这边这种只铺着一层薄毯的才真是一路都不踏实。 不过这也是早就习惯的事,温明裳也不意外。 她把手边的书册拿起来,打算把睡过去之前没看完的那页看了,就听见忽然有人敲了敲马车的窗帷。 “二小姐。”说话的是柳府的官家,“老爷让我来说一声,今日申时末就可抵京,还请二小姐做好准备,族中要单独见您。” 温明裳翻页的手一顿。她的目光仍旧落在书页上,唇略抿着没答话。 外头的人没听到动静,于是追问道:“二小姐?” 温明裳似是才回过神一般抬了头,“知道了。” 管家得了她这一句准话,这才打马回去交差。虽然这话只是通知,温明裳并没有什么反驳的权利在,但既然主家发了话,不论如何都得问个明白才是。 只是温明裳却只觉得厌烦。如若说她面对柳文昌时心里拿捏着的是如何才能滴水不漏的提防,那么面对着所谓的柳氏宗族的那些长辈,余下的就只有压在心底的嫌恶。 柳文昌回顾念父女之情留着面子,那些人可不会,他们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好似眼前的一切只能是任他们摆布的棋子。口下留德这个词在这个时候并不能约束这些在外自诩君子坦荡的世家贵胄。 这跟柳卫那种闹公子脾气不一样,她面对柳卫可以迂回地以言辞还击,但面对这些人她就只能低下头认了。她打从心底厌恶这种站在高处看人的倨傲感,也厌弃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无力感。 她眼底的暗色压得很深,但忽然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颜儿。” 温明裳肩膀颤了下,抬头时有些无措,“阿娘……” 温诗尔的手跟着她的话音落在了她的发顶。 “是非人心,并非人言可论。”她的声音很轻,也是一贯的温柔,“有的时候事已既定,无可回转,但该是如何,唯有本心而已。” 温明裳低下头,任由她抚摸自己的脑袋,她眉眼低垂着,喃喃道:“阿娘,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可是知道,跟当真做到,一直是两回事对吗?”温诗尔笑笑,她垂着眸子,“恩易偿,怨难消,这是人之常情,不必要求自己做圣人的。” 这些话本不该由她来说,但偏偏也只能由她来说。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总是仁义多情,纵然生于泥沼,受了无数本不该受的恶意,而后学会了如何精于算谋,可他们心里头却还能留着那么方寸的菩提净土。她很了解自己的女儿,也更了解柳家人,所以就算温明裳什么都没说,她也能猜出一二。苦都自己咽了,却还要为人留着那三两分的善意,不是说不好,可这样终归伤己。 而温诗尔也知道她心里的怨愤不是为了她自己,多的是为了她这个做娘亲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好在温明裳这样少有的失态并没有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一行人抵达京畿附近的小镇的时候已经过了午。 不知是不是因着春闱将至,附近的酒楼都是人满为患,温明裳坐在马车里都能听到街上行人不同的口音。 马车在一处驿馆前停下,她掀帘看了看,瞧见前头管事的好像是在跟掌柜的交涉。 看这阵仗,一时半会应当是没个结果的。她转头跟母亲说了一声,自行跳下了马车。有落在后头的柳家家丁瞧见了也不去管,大抵觉得她这样一个文弱的姑娘家也走不远,自然无须担心什么。 这镇子不大,本就是供进京的人暂且歇脚用的,若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便只有长街的路修得宽敞笔直,都快赶上北方的粮马道了。 偶尔能瞧见有行人匆忙打马而过,还带起一阵尘土。 温明裳走得稍稍远了些,街边有些摆着的小摊子,摊主看见她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还招呼了两句。 “欸,姑娘可要来歇歇脚?不吃茶也没关系,这日头可怪烈的……” 温明裳道了声谢,却也没坐下,她本想着再往那头走一段距离,又担心柳家的车队那头有什么变故,这么犹豫着,忽然就听见茶摊边上的议论。 “你瞧见铁骑了?” 她闻声转过头。 说话的人背对着她,没注意到这束目光,只是自顾自道:“可不是?打西州来的时候瞧见的,那样的重甲,除了铁骑还能是什么?” “可没道理啊……”同行的人疑惑道,“燕州至长安不该走茨州吗?怎得会取道西州?” “许是从苍郡来的?”那人摆摆手,“这哪个晓得嘞?咱们又不懂这些,但铁骑能走定是州府允准的,瞎想什么呢!” “也是哦……” 这段谈话暂且告一段落,可温明裳却是出了神。沈知桐说的那个关于北境的消息再度浮现在脑海里。 铁骑走的西州? 她下意识在脑海中描绘出北方的疆域图。燕州广阔,故从西往东分祁、夏、苍三郡,这两个人口中的苍郡在东北边,紧连着丹州,再往下便是港口……南行要借道再过钦州才到西州,其间有不少河道,并不适合跑马,更何况竟然还是重甲?苍郡回长安应当走燕州境内马道才最快才是…… “姑娘?姑娘!” 这两声急促的呼唤让温明裳猛地回了神,她还没看清是谁在喊自己,就被不知道谁往后拽了点。 长街的百姓轰然向两侧分开,留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前头柳家的马车也不得不向一旁避让。温明裳往那边看了眼,瞧见柳卫掀了帘子出来,他大概也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脸上还带着浓重的不悦。 温明裳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见他厉声责骂下人的声音。 而身边那两个茶客的说话声已经被人群的嘈杂淹没了。 人潮堵在两边,她没法穿过去回到马车上,索性就在原地站定打算等上一会儿。她其实也有点纳闷这是忽然怎么了。按理来讲,这么大的阵仗都是迎接王侯贵胄的,可一不见羽林军,二没听闻这几日有什么藩王进京,三来又如此突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快到天子脚下了。 这个念头卜一生出来,她忽然就好似听见了一声鹰隼的长鸣。 温明裳下意识地抬头,烈日当空,她眯起眼睛,好像真的看见了空中的一个小黑点在盘旋。 那个是…… “众人退避——”一声呼喊自高处传来。 人群闻声而退,温明裳站在人潮里,差点给绊了个跟头。她才刚刚站稳,猛禽的长啸忽而响彻整片天穹。 一队重骑奔袭而入。他们的铁甲漆黑如墨,每一个人的面容掩藏在面甲与头盔之下,奔袭的风卷起为首的铁骑身后的披风,鹰隼俯冲而下,盘旋在那人的头顶。 为首的铁骑在靠近人流时抬起手向后打了个手势,重甲之下的骏马打着响鼻,奔腾之势霎时间缓了下来。 温明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旗号,就听见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骤然的欢呼。 她被挤得一个踉跄,回过神才发现已经被推到了最前面。 冰冷的铠甲与战马的嘶鸣似乎近在咫尺。她肩膀下意识抖了一下,耳边似乎被铠甲颠簸碰撞的声响充斥。 太近了。纵然知道对方不会真的撞上自己,但人的本能却仍会畏惧这样的庞然大物。 温明裳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但电光石火间,她抬起头,日头被铁骑投下的阴影所遮蔽,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为首铁骑的那双眼睛。 对方似乎也跟着低眸瞥了她一眼。 而后握着缰绳的手略一用力,座下的战马便往另一侧稍偏几分。 温明裳愣了一下,目光莫名地就从行伍里的旌旗上移开,落到了这人从头盔与面甲的缝隙里拨落扎起的一缕小辫上。 但也就只有这么匆匆一眼,铁骑奔袭而过,像是自北地席卷而来的一阵短而烈的狂风。 温明裳止住思量,视线终于捕捉到了旌旗上绣着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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