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陆金华翻了出去,确切来说,是钟月珏将陆金华扔了出去! 她刚这么动作完就马上警觉了,过来一把揽住陆金华的腰,将对方立了起来,靠在了池边。 接着,仿佛水里有什么食人巨兽一般,钟月珏急跃上岸,动作仓皇。 在陆金华震惊的目光之中,她反身一跳,跃到了对面的冷泉之中。 她的动作甚急,惊得波浪四起。而后,她像是一只雪白的鹤,整个人都埋没到了水之中。 其中,有几点水花溅到了陆金华的脸上,仿佛是小冰雹砸在她的面上,冷得陆金华打了个抖。 这什么情况,难道这幻境中的钟月珏,也像是在桃源宗一般,有大冬天泡冷水的习惯? 没听说她在练什么寒冰剑寒冰掌之类的,就这么喜欢自虐? 陆金华所不知道的是,这月虚宫的灵泉,别有玄机,实则为阴阳泉,一冷一热。 热的,就是她泡的这方温泉了,就算是在这寒冬腊月,照样暖得人筋懒骨酥。 而冷的,如同雪水初化,比平常的凉水更要低上几分。水面上有晶亮的反光,是凝结而成的碎冰。 钟月珏潜到水下,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过了半炷香时间,陆金华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点担心来:钟月珏,不会是冻死了吧? 就在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去打捞钟月珏的时候,对方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一般,浮了上来。 钟月珏本就生了一身冷白的皮肤,此刻,更是半点血色也无。 她修为深厚,并没有像是寻常人一般,泡在冰水之后,便会出现青紫的浮肿。 只是越发的像是白玉雕琢而成的美人,只敢让人远远的观赏,却不敢亲近。 浑身上下皆白,唯有湿漉漉的长发和眼瞳漆黑如旧,黑白分明,如同水墨画中的仙人一般,灵雾缭绕,纤尘不染。 陆金华看向她的眼瞳,却像是被那滚烫灼热的目光所烫到一般,羞窘地别开了视线。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汹涌澎湃的爱意、晦涩难言的欲望与心碎神伤的愧疚混杂在一起,酿成了灼痛难言的感情。 给陆金华以极其熟悉的错觉。 “好端端的,发什么神经。”陆金华嘀咕道。 她蹲下身子,将雪白的身子躲进水中,不敢再去面对钟月珏的目光。 有滚烫的热泪涌出——只有在这种时刻,幻境中的钟月珏,才不是那什么骄傲自大盛气凌人的少主,而比较像自己思念已久的师姐。 师姐…… 师姐。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是在念什么百试百灵的咒语,只觉得希望又重新充满了全身。 等到陆金华再望向那边的时候,钟月珏微合双眸,像是已经入定了。 她露在外面的长发之上结了一层冰霜,整个人如同冰封住的美玉,冰清玉净,却又脆弱易碎。 我会让你醒过来。 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陆金华抬头,沉霭霭的天空飘下几点细雪来,在她的眉梢眼角之处融化,如同一个冰凉彻骨的吻。 沉静克制,似是故人归。 * 自从那日两人“一同”泡温泉之后,形势有了些微的变化。 陆金华是百般寻求机会,与钟月珏相见,对方却似乎在冷着自己,刻意避开来去。 偌大的白月塘,几乎见不到钟月珏的踪迹。仿佛这里易了主,变成了陆金华似的。 她坐在烧得滚烫的炭火边,悠然出神,心绪万千。 * 炼剑池旁。 钟月珏望着水中绽放的剑心,负手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好徒儿。”一阵阴风刮来,她的师尊,月虚宫的宫主,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你居然这么快就做到这一步了。好,很好。”师尊不苟言笑,标准甚高,能得道她两个“好”字,可以称得上是成果斐然。 “那小妖果然有用,‘情’这一字,你参悟的很好。”宫主称赞道,“等你将那小妖杀了之后,无情道大成,便可让这剑心完全开放了。” “师尊教诲,徒儿铭记在心。”钟月珏应了一声,笑了笑,眼底却并无笑意。 “怎么,大业将成,我的好徒儿却像是有心事啊?”宫主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钟月珏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了解对方,就如同了解自己的孩子。 这些年来,对方那些雷霆手段,阴险毒辣的招数,藏在荣耀背后的隐忍、克制和坚持,都被她一一看在眼里。 而支持这孩子做这一切的动力,就是想要凌驾一切的权利欲。那野心恣肆生长,旺盛蓬勃。 ——莫非,与那小妖痴缠,真的影响到了钟月珏的心性? “事情太过顺利,倒让人生出些许不安来。”钟月珏沉默了片刻,像是有些许的不好意思,才向师尊道来。 宫主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些,这才缓缓道:“乖徒儿,既然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便也可告诉你了。是关于你的身世。” “身世?”钟月珏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眼神中有杀意一闪而逝。 宫主却浑然不觉,只是将一切向她道来。 原来,钟月珏并不是月虚宫随手捡来的弃婴。她有父有母。父亲是一位仙人,而母亲却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凡人。 这里面并没有什么仙凡的旷世奇恋,无非一个是播种机,一个是无辜的器皿。 这样的组合还有很多——若是母亲生不下孩子,一尸两命,或者生下的孩子是废物,那就给点钱养着,就当成个普通的凡人。 若是其中有钟月珏这样天赋异禀的孩子,就接进宗门里培养。 以后要是这孩子出息,羽化登仙,既可以为仙界注入新鲜的血液,又念着宗门培养之间的情谊,可以维持仙凡之间的平衡。 要是没出息……谁管那些废品的死活了? “那我母亲呢?”钟月珏听完这一切,面上没有浮现欣喜若狂的神色,反而向宫主,抛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宫主一愣。 以往的弟子听到这样的消息,得知自己是仙人的血脉,不是欣喜就是骄傲,却无人问这样的问题。 修道者本就亲缘淡薄,更何况从小就不养在父母身边,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了。 “她去世了。”宫主客观道,“仙胎的灵气太过强悍,她熬到你出生已是不易。我们用了灵丹异宝救治,她还是去了。” “嗯。”钟月珏的神色淡淡,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答案。 在袖口里无人看见的地方,她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发白。 “所以徒儿,你无需多想。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机缘,做出什么样的成就,这一切是你生而就有的,无需害怕。”宫主蛊惑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你有这样的血脉在身,那些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过往的种种,无非只是为了历练你的能力,打磨你的心性罢了。” “嗯。”钟月珏淡淡地应了声,瞧不出她究竟是喜是怒,只觉得她气度高华,俗尘不染,很有几分仙人的模样。 宫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徒儿的心思就连她都有几分看不穿了。不过,对方是她一手雕琢而成的美玉,是她打磨出来的名剑。 随着钟月珏的荣光,她的名字同样千秋万载,光耀史册。
第114章 醉酒 “好徒儿, 你继续感悟剑道,我就不打扰了。”一阵雪风吹过,宫主便不见了踪影。 天色阴沉, 浓墨色的云积压在天上, 像是随时要坠下来。 鹅毛大雪,飘落而下,落在钟月珏的发顶、肩头和鞋面之上。 她伸出了手,有几片飘落掌心。她手心的温度甚至比雪还低, 那雪花落下,在她的掌心之上停驻良久,迟迟不化。 她哈了口气,那片雪花消融开去, 凝成一颗晶莹的泪滴。 你们一个个的, 巴巴地把我制造出来。 就不曾想过, 我又愿意来到这冷漠无情的人间吗? 钟月珏轻笑了一声, 那笑里满是嘲讽和寂寥的意味。北风萧瑟,她的身影模糊在风雪之中,像是一颗坠满了霜雪的翠竹。 白月塘的方向,隐隐的有灯火的微光。钟月珏的心头蓦地涌上一片柔情。 她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陆金华此时此刻, 又在做些什么呢? * 傍晚时分, 陆金华方才用过晚膳, 正靠在椅子之上犯懒, 就听见了咚咚的敲门声。 她过去开了门,柳晚穿着一身黑衣, 面色焦急。 “少主喝了许多酒, 我们劝也劝不动,您快去看看吧!”柳晚恳求道。 陆金华的双眸噌的一亮, 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雪夜月天,孤女寡女,谈一谈风花雪月。良辰美景,佳人在怀,可以顺水推舟,做一点风月之事了。 她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说:“少主生性骄傲,怎么可能会听我的劝呢?别平白惹了她生气。” “要是你都劝不动的话,那就没人能劝得动了。”柳晚不由分说,拉着陆金华就去了。 柳晚认识钟月珏的时间不算短了,却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模样。 那女儿红已经被她干了一坛,荔枝酒、杨梅酒各干了好几碗。空坛子空碗空酒杯横七竖八的摆在那里,看着都惊人。 柳晚劝过了她,钟月珏却怎么都不听,还一个劲的让人拿酒来。 她实在无奈,才想到来陆金华这里搬救兵。 听了她的描述,陆金华的唇边浮现一抹诡谲的微笑。 酒后迷乱,大家都意识不清,岂不是更容易发生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 到了白月堂湖心的五角亭里,柳晚轻轻推了推陆金华,让她进去。 风雪歇了,一轮白月穿云而出,将皎洁的光辉洒向披了白雪的大地,纯正温柔。 钟月珏坐在亭中,面前的石桌上堆满了或满或空的酒盏。 她支着自己的下颌,一个人,默然对月而饮。 她修为极深,单从面色来看,依旧是没有温度的冷白,瞧不出是醒是醉。 “一人饮酒有什么意思了。”陆金华移步上前,截去了她手上的酒杯,就着她喝过的地方抿了上去。 “两人同饮,才是人间至乐。”陆金华浅浅抿了一口,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钟月珏,如同万千星河坠落在湖中,随着水纹荡漾开来,璀璨无比。 她酒量不佳,才略略喝了一口,便觉着一阵冲天的烧意从喉咙里蔓延上来,烫得雪白的面颊多了几分红意。 钟月珏瞥了她一眼,那眼瞳如黑玉一般,纯正没有一丝的杂质。 陆金华摸不准她是醒是醉,只是用舌尖偶尔舔舐一下杯中酒,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钟月珏。 钟月珏身经百战,是对陆金华的小心思洞若观火。若是别人这般贸然闯进来,又屡屡窥探她的举止,她早就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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