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就是来这里一掷千金的客人把阿容敲晕之后,以为他死了,就把他拖到床底藏起来,整个原本晕过去的花魁姑娘又醒了,这人就干脆搂着花魁姑娘共赴云雨去了。 我觉得荒谬,阿容抱着自己打冷颤:“我也不好看啊,身上硬邦邦的,哪有楼里的姑娘们一星半点的姿色,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我懒得管,也不想惹上一身骚,就当自己免费听了回书,抱着被子就想走,又被阿容拉住了。 我终于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要干嘛?” 阿容的脸色苍白,他期期艾艾地问道:“我肯定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我怕那个客人记恨上我,他以为我死了,才对我放任自流的。如果他下次再来觅柳楼,发现我还活着的话,一定会把我杀了。” 阿容长了一张过目即忘的脸,我实在是不理解他从哪儿来的自信,认为客人会记住他。 但是他抓住我衣袖的手力气又大,我实在是挣脱不开,只好说:“那你走啊,别在这里待着了。” 阿容愣愣地看着我:“我能从哪儿走呢?” 我没想到他担心的不是离开觅柳楼后能去哪里,而是从哪里离开觅柳楼。 不过像他们这样端茶送水的小厮,一般的确没什么机会去后院。 我看了一眼小猫崽子似的阿容,他明明比我大两岁,看着却比我还矮一点,缩成一团的时候,怎么看都格外胆怯。 我把被子往他怀里一塞,自己拿上的褥子:“你把头发散下来一点,跟我走。” 我带着他来到后院。 很多时候,后院都只有我一个人,觅柳楼的姑娘们忙着补觉、化妆、吵架,小厮们要在大厅里打扫卫生、烧水泡茶,老鸨坐在房间里数钱。 今天也是这样。 我让他把最角落里的一堆柴火搬开,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你要是要走的话,就从这里钻出去。” 阿容看向我,神色莫测。 我懒得再管他,走到一旁去接水了。 没过一会儿,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阿容消失不见了,只有狗洞旁边的狗尾巴草微微摇曳了一下。 我一边在心里骂他也不记得把柴火堆回去,一边在接完水后将柴火放回了原位。 有了阿容的前车之鉴,没过多久我也离开了觅柳楼。 如今我终于将阿容和挽容公子的脸对应上,只觉得世事无常。 他成了最受宠的宫廷琴师,我成了将军府的嫡长女。 没什么交集的故人在宫里贸然相见,我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第7章 故人 阿容一脸热切地看着我:“你怎么突然进宫了?还跟杨将军家的嫡女认识?你娘不是半疯、你之前不是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小叫花子吗?你跟杨周雪认识?” 不等我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你跟杨周雪什么关系?你不是小叫花子?” 我不想回答他连珠炮似的问题。 我知道,杨家一定不希望我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否则议论起来,只会丢杨家的脸。 同样的,杨旻大概也更喜欢杨周雪这样乖顺听话、他又切切实实地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养了十七年的女儿,而不是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偷换过去的孩子。 就算是杨夫人,大概率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我将这件事的真相含糊过去道:“我本来就是杨家的女儿,只不过刚被认回去而已。” 阿容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转而问道:“你知道我怎么进宫的吗?” 我摇摇头。 说实话,我无意打探他是怎么离开京城、又是在哪个地方学了琴,更不想知道他如何获得圣眷。我想起坐在九公主旁边杨周雪看向我时神情莫测的目光,只觉得她的眼睛又深又黑,让我不由自主地挪开了脸。 “你不是教她们的琴师吗?”我催他回去,“本来你把我叫出来就很奇怪,再不回去,九公主就要起疑了,你也不想被她在皇帝面前告上一状吧?” 阿容拉长了脸看着我:“你的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于心,这么久没有见面了,你就不想念我吗?” 我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想念一个连脸都没记住的少年,他凑得太近了,我后退几步:“那你带我去选一把琴,我跟着你回厢房上课。” 阿容一脸心不甘情不愿,我不太想搭理他,跟在他身后去了另一间房。 “皇上在宫外赏了我一套房子,”阿容一边打开门让我进去,一边道,“那个房子里的琴才多呢,也好看些。” 我懒得理他,随手拿了一把琴:“就这个。” 阿容还想再说什么,我自知跟他没有熟稔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因此只是敷衍过去了。 小太监还是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阿容倒是无所谓,自己掀开了帘子,让我先进去了。 我抱着琴,一进去就对上了杨周雪直勾勾看过来的目光,她的眼神里有太多的东西,我看不懂,也不想再多看,于是移开了目光。 阿容笼着袖子,他身上的寒气被屋里的地龙驱散了不少,坐下来后,他指了指最中间的位置:“谢明月,你坐这儿。” 我不想跟他起冲突,也不愿意让其他人起疑,只好学着她们的姿势跪了下来。 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阿容并没有急着让我们学琴,他拿着一本琴书,在上面讲着琴,从琴的过往,讲到琴的用法,时不时在琴弦上拨一下,清澈的琴声便响了起来。 我跪坐在暖和的地板上,觉得膝盖又麻又疼,用余光看看其他人,她们大多数都跪得歪歪斜斜,还有几个偷偷摸摸地揉着自己的膝盖。 只有杨周雪不动如山地跪在原地。 阿容讲了很久,讲到天边都起了晚霞,他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今天就上到这里,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这才放松下来,揉膝盖的时候,我注意到九公主放着琴不管,直起身叫道:“公子,公子!” 阿容似乎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叫他停下来,掀帘子的手一顿:“怎么了?” 他一身青衣,怀里抱着琴,说话时低声细语的,纵使脸上的五官实在是普通到让人留不住印象,也显得格外温润如玉。 九公主磕巴了一下,才说:“我就是好奇,谢明月有什么值得你另眼相看的地方,能见到她第一面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拉出去。” 像她这样心怀疑虑的人明显不少,我注意到很多人都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 我有点紧张。 我不希望阿容将过去的事情抖露出来,如果让这些人知道我以前在觅柳楼这种地方打过杂,她们可不关心我是不是为了生计,只会将这件事当成一件茶余饭后的闲情逸趣提起来,再踩上一脚,我在学堂里就更难受了。 而这件事要是闹大了,杨家只会更加后悔将我认了回来吧。 阿容看了我一眼,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这是我的私事,公主没必要刨根问底。” 九公主挑起眉:“私事这么见不得人吗?” 杨周雪站了起来,她轻轻扒拉了一下九公主:“九公主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也许挽容公子将明月叫出去,只是为她选一把琴呢。” 阿容忙道:“是啊,没有人告诉我今天上课会多来一个人,我只能忍痛割爱,把我房间里的琴送给了谢明月。” 我怕九公主还要再为难阿容,谁知阿容跑得比我还快,见杨周雪主动帮他解围,一说完话,抱着琴就走了。 杨周雪往我这边走,她站在我身旁,笑得格外温软:“我们先回去了。” 我没动,她就拉我的衣袖。 杨周雪的手很暖和,相比之下,我的手冰冰凉凉,摸上去就像一块冰,她蹭过我的手背时,很小声地抽了口气。 我跟着她回到了学堂。 “你帮我收拾一下笔墨,”杨周雪把书放进了自己的书箱里,食盒在旁边,“忠叔应该在宫门口等我们呢。” “忠叔?”我把毛笔里的墨水沥干净后,和砚台一起放进了书箱里,反问道。 杨周雪笑了笑:“是将军府的管家,你还不认识这些下人吗?” 我这几天都在她的行春居,没怎么出去过,更何况那些下人很显然不知道真相,看向我的目光都带着打量,让我如芒在背,哪有时间去认人? 杨旻和杨夫人很显然也没有这个打算。 见我沉默,杨周雪也不再说什么,她示意我拿起食盒,自己背起了书箱。 “我们不等领我们来的小太监吗?” 杨周雪走在前面:“那是九公主身边的小仪子,因为九公主要你也过来当她的伴读,才来这一回的。” 我道:“你跟九公主这么熟,连这都知道?” 杨周雪扭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神色促狭,却隐约带着我看不懂的深意:“你很羡慕?” 我慌忙摆手。 我想象不出来我跟九公主在一起该是怎样的剑拔弩张。 “就是感觉她很喜欢你而已。”我实话实说。 “很喜欢?”杨周雪迈过了高高的门槛,我听到她冷笑一声,“她不喜欢我。” 我不明白。 但是我也不想问杨周雪原因,我觉得这样会显得我什么都不懂。 杨周雪也没有细说的打算,她走得很慢,只有背永远都是挺直的。 我们俩很快就走到了宫门前,忠叔穿着厚厚的皮革袄子,站在马车旁来回跺脚,看到杨周雪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小姐。” 杨周雪朝他点点头,温顺地背过身,任由忠叔将她背着的书箱放下来:“食盒在明月那里。” 我把食盒递给了忠叔,他的笑容在看到我的时候消失不见,我假装没有看到,先上了马车。 杨周雪靠在座位上,神情恹恹:“你认识挽容公子,说不定认识的场合还挺上不得台面,对吧?” 我知道杨周雪肯定猜的到我和阿容有一段渊源,却没想到她猜得这么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笑了笑,笑容很淡:“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是现在我们俩已经是一家人了,你又何必瞒着我呢?” 谁想和她是一家人啊? 我没搭理她。 杨周雪任由令人尴尬的沉默蔓延在小小的马车里,她斟酌了一会儿,说道:“你知道挽容公子是怎么被皇上看上的吗?” 我见她转移了话题,才松了口气:“不知道。” “太子是在今年秋天去江南查案的时候,看到挽容公子泛舟湖上,琴声铮铮,就连那张脸都不太重要了。我听人说,琴声好听到大雁都拍打着翅膀不愿意离开,所以太子就将挽容公子带回了京城。原本太子是想让留在宫里做乐师,是九公主缠着要学琴,才留在宫里的。” 我回忆了一下学琴时那些小姐们的态度:“你们好像很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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