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里有人出来,见她这副冻得发白的死人脸都免不了多看两眼,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神经病,重新坐回车上。 车里没开暖气,手脚冰凉得发木,可都没有心冷得厉害,又疼又僵,连跳动都带着股殊死一搏的劲儿。 周淙眉目愣怔地盯着酒店的玻璃幕墙看,愈发觉得自己可笑,她画这个句号有什么用呢? 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驱车四百里来送女朋友,哦不前女友出嫁? 温且寒到底是什么居心要选在12月26日结婚? 她明明知道,这是明流欢的忌日。 选在这个日子是在嘲笑她的天真?还是让她记住这世上没有人会爱她,除了明流欢,可是明流欢已经死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温且寒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周淙靠在椅背上急促地气喘起来,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不知从哪里摸到一片湿漉漉的肌肤,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上一个春节的时候明明一切都还很好,父母外公外婆都很喜欢温且寒,她们窝在她房间里拱着脑袋凑在一处聊天,温且寒双眼亮晶晶的好比天上的星星,满满的都是满足和向往,夜里拥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 周淙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她说“我这个人一根筋,你要跟我好就得一辈子跟我好,不许半路逃跑”,温且寒那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跑,明明是我怕你半路跑掉”。 这个春节还没到呢,温且寒背着她披上嫁纱做了别人的新娘。 周淙待在车里腰背酸疼得几乎坐不住,脑子抑制不住地走马灯一样地跑过温且寒跟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一会儿是温且寒骨折后上门蹭饭,洗澡的时候勾引她。 一会儿是她托举着温且寒拉单杠做引体向上,温且寒气鼓鼓地说“世路役役,最易没溺”这话对她没用,她个看法条的人最会算计,不会轻易迷失自我。 一会儿是温且寒站在梳妆台和衣柜面前,看着明流欢对那些遗物,跟她说“我不嫉妒流欢姐,我只需要你心里的一个小角落就可以了”。 一会儿是她听着halo那首歌,在氤氲如梦的灯影下望见温且寒神采飞扬的鲜活模样。 一会儿是她在昏暗的客厅里看电影,毯子里裹着睡着了的小朋友。 一会儿是麻烦精在厨房里猴在她背上说我是姐姐的人工小智障。 一会儿是两个人骑着电动车在五月的风里唱着在树上唱歌。 一会儿是她们缠在一起夜半纵情…… 心里仿佛结了冰,又似乎被重重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地凿开,凿裂了、敲散了、碾碎了,每一个碎片都在流血,每一粒碎渣都在叫嚣着疼痛。 周淙浑浑噩噩地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午间一点半,婚礼早就成了吧,礼成之后,人家就是光明正大的夫妻了,她还在抱着什么虚无缥缈的幻想呢? 该走了,可又有点不甘心。 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周淙死命地掐着自己的虎口,发觉自己真是可笑到可悲、可怜又可恨。笑自己愚蠢,被一个小姑娘玩/弄至此;悲自己眼瞎心盲地掉进同一个坑里;怜自己茕茕孑立一身孤独;恨自己痴傻又没种。 电话突然在静寂的车厢里响起,周淙清清嗓子接起来,明岁南问她在不在家。周淙撒谎在出差,明岁南很遗憾地说她带了未婚妻一起来给流欢扫墓,自然也想见见她的。周淙也只能说一声遗憾,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见也是一样的。 午后三点十五分,小夫妻挎着手臂从酒店里出来,该是送完客要回自己家了。周淙眼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到一辆车前,她鬼使神差地打开门下车,往前走了两步后又退回原处,隔着大半个停车场,静静地望着那两个身影。 小夫妻似有所感,新娘子弓腰进车时,突然支起身子往后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周淙浑身的血似乎都褪尽了,双脚如同被钉在地上,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勾起唇角笑了笑,继而云淡风轻地朝着温且寒挥了挥手,然后钻进车里,稳稳地驶出了停车场。 温且寒愣在原地,手被梁仲远死死地扣着,没有追上来。 周淙在后视镜里望着那逐渐消失的人影,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 告别过了,潇洒地挥挥手,就此再见,再也不见。 如果温且寒就此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身边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人关心她、保护她、爱惜她,家中变故或许也不能称得上是什么灭顶之灾,她有名正言顺的人去依靠,在世人眼中,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陪伴和共渡难关。 成为一个妻子,成为一个妈妈,成为一个料理家庭的女主人,那才是长辈们普遍认可的家庭的意义,相比之下,和女朋友混在一起养猫过日子简直就是不务正业。
回程的四百里走得很快,道路除雪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工作着。周淙进了原城一路开到墓园去,到达墓园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半,大门早关了。她找了个趁脚的地方翻进去,路边花店里买的百合花都被冻伤了,蔫巴巴的很难看。 墓园小道上的雪没有清扫,周淙摸着黑一路滑倒好几回,磕磕绊绊地摸到了明流欢墓前。 墓碑上的明流欢安静温柔地笑着,那里已经有一束红玫瑰放着,她将百合花和玫瑰并排放到一起。 地上又湿又冷,周淙也顾不上那些,就垫着羽绒服衣摆坐在边上,一边咳嗽一边低低地说话:“有点事情耽搁了,来得有点晚,但好歹还在今天,你生气吗?” “没碰上岁南,有点遗憾,好久没见他了呢。小伙子像你,心思细腻又重感情,结婚以后一定是个好丈夫、好爸爸。” 周淙说着说着突然哽咽起来,不小心吸一口冷气又咳又喘得感觉肺都抽着疼:“挺好的,你看你爸妈还有岁南这个儿子。我家……我要是倒了,我父母就没指望了,我不能倒。你说是不是?” 自然没有人回答她。 周淙沉默了好半天才悻悻地抱怨一句:“流欢,你这看人的眼光不行,自己遇渣女就算了,给我挑的那个也看走眼了,那小王八蛋她抛弃我了。” 墓园里可能有野鸟,也可能是野狗,总之有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周淙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没觉得害怕,也许是整个人已经麻木到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毕竟她连疼都不会疼了。 坐了一会儿,浑身冷得发疼,眼角一顿一顿跳个不停,她从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放到墓碑前,把冻得发疼的手揣到衣兜里:“流欢,对不起。今天心情实在是不好,你这里也冷得很,我这就回家了。” 周淙起了一下没起来,手撑着地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腿已经木了。转身走了两步,她突然蹲下去掀起裤脚,解开脚踝上坠着定位芯片的织绳,拎在手里掂了两下后扬手一抛,一道红线落进了树丛里,她回头望望墓碑,轻声笑了一下:“别生气,也别担心,我挺好的。” ----
第91章 余韵
并没有那么好。 寒潭清又深,投石闻铮淙。沉没无尽处,未闻声声重。 温且寒从前说周淙一颗石头心,她把这颗心给了温且寒,却被人扔进那连回声都听不见的深潭里,冷坏了、冻硬了、打碎了,搅乱在寒彻骨的水流中,再也捞不起、拼不成、凑不整。 这怎么可能好,她好不了了。 回家后草草洗漱换衣服往床上一扑,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周淙都没能醒过来,如果不是电话锲而不舍地响,她可能就睡死过去了。 两天没吃东西,一起身脚步虚浮,脑子嗡嗡响个不停,周淙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烧得还不低。她如游魂一样在家里找到医药箱,吃退烧药,然后吃了罐冷八宝粥。 忙乎十分钟后才意识到她并没有接电话,电话再次惊天动地响起来,终于把最后一格电给响没了,她瞄到来电显示上是妈妈。 周淙赶紧打开平板登录微信给杨大夫回复消息,视频通话立刻弹了出来,她慌忙搓了搓脸才接起来。 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自己的狼狈,更不想让他们担心,周淙眼都不眨一下地跟杨大夫撒谎,说自己加急审了个踩线的稿子,通宵两天差点没累到猝死,毕竟隔着屏幕呢,表情看不真着,杨大夫还真让周淙给蒙了过去,絮絮叨叨地提醒她注意身体,别年纪轻轻真猝死了。 周召良在边上晃悠两趟,像是想问点什么,可除了叮嘱周淙两句照顾好自己之外,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周淙心虚又难过,隔着屏幕大放厥词,说老周老杨我爱你们。 老两口被她肉麻得一激灵,险些以为她倒退回三岁了。 电话一挂,看着空荡荡的家,看到那些温且寒生活过的痕迹,周淙又是一阵说不上来的憋闷。可身上又懒懒的,似乎像被栓了一圈绳子一样绑着不让她动,不让她收拾那些东西。 但一看见就觉得很碍眼。 明天还要上班呢,还是不要乱折腾的好,周淙默默地在心里道,我每天收拾一点,到元旦的时候把家清理干净。想到这里,她去阳台上把装猫粮的编织袋找出来,先把温且寒的喝水杯以及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一把搂了装起来。 嗯,今天的清理就是这样了。 认真洗个澡敷个面膜准备睡觉,拉开床头柜却看见那条蜜蜡项链和外婆的金镯子,周淙把芯片取下来丢进垃圾桶,把蜜蜡和金镯子放到衣柜的抽屉里,蓦地看见明流欢留给她的那个文件袋,里头除了那份遗嘱外,还有一枚铬碧玺戒指。 她打开文件袋把戒指倒出来,捏在手上看了许久,这是明流欢想送又没敢当面送给她,最终当作遗物留给她的东西。 世事弄人,从前她想跟柯婷长久,柯婷不愿意。 明流欢愿意给她长久,可条件所限却又给不了。 温且寒追着要跟她长久,她应了,可那人退了。
周淙没再把戒指装进文件袋锁进抽屉,而是拿出来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那点纯净的幽绿在灯光下极美,周淙盯着看了一会儿,又从梳妆台的抽屉拿出那枚35块钱的黑线圈尾戒戴到小指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觉得想戴上这两样东西。 次日周淙起了个大早,把自己仔仔细细地收拾一番,又是一副光鲜亮丽的丽人模样去上班,下午下班后去一间造型沙龙剪头发。 理发师爱怜地拨着周淙这一头绸缎一样的长波浪卷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姐,你醒着呢吧?你看你这发质,你这卷的效果多好啊,花了大价钱烫的吧,这就剪了?” 周淙这两天是真头疼,一直怀疑是被头发坠的,当然心情也是真不好,觉得古人说的一点不假,这果然是一头三千烦恼丝!电视上不都这样演的吗,想要开始新生活就要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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