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稿子到了审校水平过硬、责任心到位的编辑手里,一遍就能到位。 周淙就属于这种类型的,她做过一审一校的稿子,二校的同事基本就是白拣绩效。是以公司里挺多人挺嫉妒周淙这个首席编辑的名头,但都喜欢做她的二校。 如果谁的稿子不幸到了她手里做一审一校,那就算是倒霉了,周淙那股子严格劲儿,特别像高中时代的教导主任,遇着就条件反射的害怕。 其实明流欢的稿子里错别字很少,就这么直接拉去印刷都不会超过出版物允许的错字率。但周淙还是打印了纸质稿带回家做校对,工作就是工作,态度要端正,即使你笃信这篇稿子里没有错别字,但还是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过一遍。 端正在前,每一份稿子上的签名,自然经得起严审。 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周淙认认真真做了个晚饭,吃过饭收拾干净后就拿了笔专心看稿子。 写一审意见的时候,她过了两遍稿子,这次已经是第三遍了。 周淙不想在公司里看这份稿子就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了情绪,她又一次从这满张纸的字里行间中感受到明流欢汹涌而内敛的爱意,可越是入心,就越是揪心。 她和明流欢之间算什么呢? 太复杂了,既是惺惺相惜,又是目成心许,朋友不算朋友,恋人不算恋人。 关键是她怯了,她接不住明流欢的心,一切爱恋相依缱绻相会都不过是梦幻泡影。 她不知此刻的自己是身在梦中,还是在世外观梦。但她知道,梦很快就会破碎,明流欢会死去,她依旧是孤独的阿凛。 明流欢的笔记本开着,她爱听的歌曲列表里是清一色的老歌,港台的天王天后,内地的校园民谣,以及十几年前的流行乐,那是个神仙打架的年代,随便拎首歌出来都能听到人心里。 周淙揉揉酸疼的脖子,起身倒了些温水端着,漫无目的地在客厅里四处走动,女歌手干净清透的嗓音,像是在讲一个美好的故事。 刚刚坐回椅子边,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温且寒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周淙姐,借你的订书机用一用,可以吗?” 音乐响着,温且寒知道她在家里;上次那麻烦精来蹭饭的时候,亲眼看见她用订书机钉几页散稿子。 开门放人,温且寒抱着一沓文件探头探脑地进来,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我都整理好了,就在你这儿订好再走,可以吗?不然我一会儿还得再敲门给你还回来。” 周淙进书房取了订书机放到客厅茶几上,示意温且寒自便。 温且寒直觉周淙有问题,连带着整个房子里的气场都怪怪的,好像悲伤又压抑,她坐到沙发边整理自己的文档,不由自主地听了几句正在播放中的音乐的歌词。 “……我知道眼泪多余,笑变得好不容易,特别是只能面对回忆和空气……” 是她没听过的歌,有点过时的文艺忧伤的调调,不像是近几年的风格。 既然人家心情不好,温且寒也不打算在这儿烦人,赶紧手脚麻利地订好文档。她拿起订书机走到书房门口,还未开口说还东西,便瞧着周淙手上架着一支笔怔怔地盯着稿子一动不动。 温且寒看愣了,一时不知道该走过去还是装没看见,周淙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到她就站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温且寒瞧见有几颗晶莹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掉落在稿子上摔成一片氤氲水渍,周淙猛然抬头,抬起手背抹了把眼睛,又迅速地把头低了下去:“用完就放茶几上,你赶紧回家吧。” 温且寒听出周淙声音里的哽咽,想要上前一步却被她的话给打了回来,人家不愿意让她靠近,让她放下东西赶紧回家,她悻悻地“哦”了一声,折回客厅把订书机放好,立马回家。 回了自己家,门一关,猫大爷暴躁地把饭盆踹翻在地上,温且寒才突然想起来她忘记喂猫了。 为了安抚猫大爷,猫粮里绊了鸡肝和罐头,猫大爷表示很满意,今天可以破例让你摸一下。 温且寒蹲在猫盆边逗着来回摆动的猫尾巴,满腹疑思:“大爷,你说周淙是怎么了?一个人窝在那儿掉眼泪,是不是失恋了?难过的都无心工作啦?” 猫大爷埋头狂吃并不理会她,温且寒托着下巴继续思考:“就算人家失恋了,那也轮不到我啊。” “美人哭的样子都好戳人,看得我心都跟着发紧。” 猫大爷吃完了,尾巴一甩上了空调柜机顶上歇着,又一根毛都不让温且寒摸。 温且寒留心盯着对门的动作,次日清晨又听着声儿跟周淙偶遇。周淙像往常一样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在她面前似乎没有一点被人看见哭鼻子的尴尬,温且寒一时疑心自己昨夜看见的是不是幻象。 换了她,怎么也得不好意思一下吧? 不愧是马上要奔三的成熟姐姐,任尔什么场景,我都能处变不惊? ----
第13章 中秋
明流欢一走像是把什么都放下了,关于出版的一切事务全都交给周淙拿主意,周淙也不多说话,该安排什么就安排什么。出版社返稿回来后,明流欢也很配合,按着提出的意见和建议,很是乖顺地修改了稿子。 只是在设计封面的过程中,明流欢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磨蹭够了才说让周淙给她画幅画用作封面。 周淙一时反应不过来,后来才想起来明流欢曾经看过她闲来无事随手画的一个册子,对里头一幅黑白光影交错的画很感兴趣。她翻出册子问明流欢是不是想要这样的画风,明流欢这回不吭声儿了,好半天既不语音也不发视频也不打字回复,周淙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以那幅画打底,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添加了两幅女人的侧脸,一人在光中,一人在影中,两个侧影共用一道曲线,望过去既像两个人贴面接吻,又像两个人侧脸错过。 光中的女人一头长卷发,影中的女人一头凌乱长碎发。 两人垂下来的手上,绕着一根长长的红线。 整幅画面里,只有这条红线是唯一的彩色,它穿过明与暗,绕过近与远,将生与死系到了一起。 这是《临终关怀》中的阿凛和女作家,也是明流欢心中的周淙和她自己。 书名是她用毛笔另外的,明流欢的“随珠”签名她这里更多。 周淙只是没想到,明流欢会要求随书附赠的书签上落下“阿凛”的签名。两个签名并列在一起,像牵手的两个人静立着,默默地将一双背影留给读者。 周淙想反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明流欢处处都在对她告白,可这人偏偏又不肯到她眼前来,她就没指望周淙能答应。 让一个活着的人长长久久惦念一个死人,实在是太冷酷太残忍太无情了,所以,还是不要撕开这层纱比较好。 转眼到了中秋,跟国庆节调个假能连休六天,黎教授和易成江赶着前后脚都交了稿,周淙这个假算是没救了,自动转为倒贴钱加班模式。 谁知放假头一天就遇见个大惊喜,周淙晨跑回来居然看见了老妈!她瞧着门口那人一时疑心自己没睡醒,还傻兮兮地掐了掐自己的腿。 “怎么了,傻闺女,不认得你妈了?”老妈一开口,周淙瞬间回魂儿。 “妈,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得让人领着,招呼你干嘛?你工作都够忙了,我可不给你添乱。别自作多情,我是前两天来开研讨会,顺带调两天假来看看你。” 周淙阴郁了几个月的心情陡然放晴,这见着妈妈来了也不说去做早饭,直接转成“坐等吃”模式,就盯着老妈在厨房忙活。 “杨大夫,老周怎么样儿啊?” 这没大没小的劲儿,真是又讨厌又怀念,孩子好几年没回家,猛一听她这么调皮怪叫人难受的,杨大夫咽下一点心酸的情绪,笑着跟周淙说:“你爸别提多好了,我估摸着他还能翻跟头,上星期还在菜市场抓小偷。别人的手机抢了回来,结果自己的手机摔稀烂。” 周淙笑了两声便笑不出来了,窝在沙发里发愣。 杨大夫煎了两个鸡蛋,拌了一碟包菜丝,端过去茶几上放着,又过去端了两碗粥来。 “心心,”杨大夫伸手揉了揉周淙的头发,“四年多了,今年过年回家吧,你爸其实早就后悔了。老家伙想你想得掉眼泪,还偏偏死鸭子嘴硬。” 周淙不知道这话该不该信,毕竟去年她在家门口等了半夜都没等到开门。老妈要开门,老爸在里头吼着你要是让她进门咱俩就别过了,老妈说不过就不过我要闺女不要你!周淙不敢等老妈出来,丢下买给他们的东西挎着背包一口气下楼跑出小区,连夜开车回原城。 杨大夫知道周淙难受,但话还是得说。 “心心,别怪你爸。你说这种事儿吧,我是个医生,你爸是个警察,我们俩一辈子见得多了。这事儿搁别人身上我们能理解,说的不好听那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到了自家孩子身上谁不得打个磕绊?有几家父母能顺心顺意地接受?” 到底是自己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孩子,杨大夫看周淙小脸发白,也不再啰嗦赶紧把话题拉到下一步,“你爸那就是一时倒不过来,他哪儿舍得跟你断绝关系?年轻时候我们两个工作都忙,成天不沾家,就知道给你钱用,你一个人从小带钥匙上学也没长歪,我们做父母的就挺满足了。你爸当时话说得难听,但他是心里太难受了。他是一瞬间就想到了你要走的这条路有多难,你疼他也疼啊。” 周淙“呼噜呼噜”猛喝粥,仍止不住豆大的泪珠往碗里掉。 杨大夫轻轻地拍了拍周淙的背:“怄气这几年你爸也想通了,你要喜欢女孩儿就喜欢,能好好过日子那最好,过不了就回家,我们养着你。你不知道他有天回家闷在屋里抽了一夜的烟,第二天就跟我说,心心以后想怎么样就随她去了。” 周淙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这么突然?” 杨大夫满脸心痛,叹了口气才徐徐说道:“因为一个大型人口贩卖的案子。案件保密,你爸就跟我说了点能说的东西,大致就是有一个下线是一间非法的不良行为矫正机构,把年轻的男孩儿女孩儿骗进去后,然后就转运到境外。关键是那些孩子都是被父母强制送进去的,他们明明知道机构是非法的,见不得光的,却坚定地要去‘矫正’孩子,我无法理解。” 杨大夫摇了摇头,说话声音都颤抖起来,“因为喜欢同性而被亲人送到地狱里,遭遇强/奸、虐待、贩卖、代/孕,甚至被摘取器官……”杨大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那我认为病了的是那些父母,是这个世界,而不是那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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