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枳眠身影出现在沉慢视野里时,雨势似乎更大了些。沉慢看见雨溅落在她的伞上,然后四下弹开,水淋湿了她的鞋子,于是浅色的布料变成深色,她的心也一同深陷进雨水里。 看见云枳眠的那一刻,沉慢终是没能忍住。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可见到女孩撑着伞朝自己走来时,心里无人诉说的委屈便爆发了。 世界下着雨,她的眼里也下起雨,那些雨化作酸涩的水流进云枳眠的心脏,于是它瑟缩。 屋檐下,两个女孩对视着,云枳眠收了伞,雨水顷刻打湿肩膀,她伸手,紧紧抱住沉慢,语气轻柔: “我来了。沉慢,我来了。” 沉慢再没能忍住,同样紧紧抱住她,女孩力气极大,像是要把对方融入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云枳眠。” 怀里的女孩突然哭着开口,落入云枳眠耳中时,刺得她心都疼起来,“我好想你。” 明明人就在跟前,但她还是极其思念云枳眠,她多想和云枳眠一直这样紧紧相拥,直到世界的尽头。 雨下个不停。 无可抑制的哭声传来,衬着天公悲哀的心情,悲悲切切,却由着怀里的人,有了几许光亮。 一直到最后,崩溃的情绪终于收敛开来,沉慢抬起头,才看见云枳眠的肩膀全湿了,有雨水,也有她的泪水,混杂在一起,叫人分不清楚。 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被女孩温软的手拉住,云枳眠朝她笑了笑,伞朝着她这边挨了挨:“走吧。” 雨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两人走出屋檐,顺着这条路一起走。 走的路上沉慢鬼使神差叫着云枳眠的名字: “云枳眠。” “嗯?” “我……”沉慢莫名发现自己似乎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问:“你冷吗?” 云枳眠一愣,眼弯成月牙,成为黑夜里最明亮的那一轮:“不冷呀。” 二人沉默走出一段路,云枳眠又问:“你呢?” “不冷。” “可是你穿得好像有点少。” “你牵着我,我就不觉得冷。” “…………” “云枳眠。” “啊?” “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就是心绪都会被她牵动,她开心你就开心,她难过你就难过。但是在你难过的时候,她又总能让你开心起来。你会不由自主地去关注她,在意她。”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沉慢的意料,她转过头,凝视着身侧脸颊已泛着红,嘴边笑意温柔的女孩,声音在这雨中不由自主放轻了: “你喜欢谁?” 就见视野里女孩嘴边的弧度明媚地扬起来,变成雨天里驱走寒冷的太阳一般,除去她愈发红的,暴露了心事的脸庞,她的声音却是镇定极了,可又像一个调皮爱恶作剧的小孩: “你猜。” 沉慢转过头去,可不知为何,即使云枳眠不曾告诉她回答,她也觉得安心极了。 雨下着,云枳眠问她:“你呢?” “什么?”沉慢装傻。 “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 “是谁?” 沉慢以牙还牙,也笑起来:“不告诉你。” 云枳眠得到这个回答愣了愣,随后笑出声来。 半晌后,她说:“这个问题的答案,高考后我就告诉你。” 沉慢看向她。 女孩在雨中的一处小天地里对视着,水四下溅开,淋不湿她们的心。 沉慢的心似乎终于放晴了。
第31章 眠期坠光 二人裹挟着一身的潮湿,却在这个由伞与彼此支撑的天地里变得温暖无比,至此,外面的风雨琳琅再与她们无关。 年少心动的美好,莫过于此。 这段路云枳眠一直陪着沉慢走到了她们各自都熟悉的街道,她们鞋子已经全部打湿,树枝在风雨中萧条地瑟缩着,她们驻足在树下,又是一个红绿灯。 二人本相顾无言,直到云枳眠突然轻声问沉慢: “如果现在上天突然让你许一个愿望,你会许什么愿?” 沉慢一愣,印象里云枳眠很少问这么无厘头的问题,这句话似乎是没什么意义的,但沉慢却认真地想了很久。 最后她笑起来,云枳眠追问了很久,她却不愿意再说自己究竟许了什么愿。 云枳眠佯装生气,一下便撇过头,绿灯亮了。 她好想告诉沉慢,在这场雨里,她许下了怎样的,属于沉慢一人的浪漫心愿。 这条路似乎变得很长,二人也不急着回家,起初是云枳眠撑着伞,后来是沉慢撑着伞,雨势由大转小,最后变成绵绵细雨,二人呼出的热气如雪一般融化在空气里,心也随之融化了。 最后这场雨终停,她们分别。 …… “2016年11月5日 我记得以前云枳眠问过我一个问题,她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世上的一切都不会再和你有关了。 那时我便意识到,她其实是一个心思很细腻很敏感的女孩子,所以她才会在作文里提到自己喜欢落叶,喜欢踩过它们的清脆声音,喜欢小溪流水的声音,喜欢脚步踏过泥泞土地的声音。 我说,我不怕死,我也不怕世上的一切都不会再和我有关了。 可是后来我有点后悔了,因为我好害怕,在我死后,云枳眠也会和我无关了。 我向来是不喜欢说什么矫情话的,有时候在云枳眠面前,甚至会显得笨笨的,今天不如意的事情有很多,我本来都想一死了之了,我有时候真的很绝望,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呢?是不是我上辈子真的作孽太多了? 后来我看到有一句很火的话说,其实每个人在来到这个世界前,都是看过自己一生的影像的。之所以会降生在这个世界,是因为你觉得这一辈子有值得你活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就想到云枳眠。 今天沉志雄的老婆和我说了挺多,沉恩来那个疯子也说了一些很莫名其妙的话,我有点看不明白她,她好像总是疯疯癫癫的。 我走出房子,看见下雨了的时候,其实我觉得我都快死了。 结果云枳眠给我打了电话过来,我就觉得,嗯,还是得他妈活着。 今天她问我,如果上天让我许一个愿望,我会许什么。 云枳眠,其实我许的愿,和你有关。 我想云枳眠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活在这个世上,最后,我自私地希望,云枳眠能够一直陪在我身边。 云枳眠,你许的会是什么愿呢?” 深夜,月亮藏在乌云背后,光亮透过云层照进窗帘,照得女孩安静的睡颜温柔恬淡。 “云枳眠,你许的会是什么愿呢?” “沉慢永远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活在这个世上,最后,我自私地希望,沉慢能够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 次日清晨。 昨天她回家的时候陈华文并不在家里,沉慢因为那一场雨身体有些不舒服,咳嗽喷嚏接连不断,简单吃了点东西后吃了些药便早早睡下了。 虽然她昨夜睡得不大好,一连醒了好几次,但总归还算不错,待她最后再醒来时,已经是八点过了。 她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窗外光亮并不刺眼,她注视着那光,心里有些累。 又是一天,可她却置身在这里,无可挣扎,然而她的心,明明是向往着美好的阳光,安静的午后,还有,坐在身边静静晒太阳的云枳眠。 睫毛扑闪着,心里流失的气力在思绪触及云枳眠时渐渐回笼。 过了好一会,她才从床上坐起身来,趿拉着拖鞋出了房间。 沉慢本以为陈华文多半又会一连几天都不在家,所以当她走出房间,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时,她顿时被吓了一跳。 她发出的声响肯定被那人听见了,可那人依旧坐在那里,佝偻着背脊,仿若老了十岁。 她的桌上,零零散散摆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沉慢先前尚有些迷糊,但被这么一弄,整个人顿时清醒了。 瞧着陈华文这模样……莫不是在客厅里坐了一整晚吧? 沉慢一边在心里顾虑着陈华文今天大早上又发什么疯,一边小心翼翼挪动着步子去瞧她表情,就见女人满面沧桑,竟生出了几根白发,在光下泛着银色的光。 她的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整个人素面朝天,看上去似乎还没有洗漱,也没有怎么休息好。 沉慢看向她,一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于是又去瞧那些摆在桌子上的东西,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只见其中一盒药上赫然写着“文拉法辛”的字样。 沉慢知道文拉法辛,是抗抑郁药物,当时化验结果出来后,医生给她发过她适用的精神药物,药物想来是昨天到的,她忙得昏了头,心情又太糟糕,竟是忘得一干二净。 沉慢心里警铃大作,刹那间,窗外的光被云遮盖,世界无端变得阴沉下去,乌云盖顶,像是快要下雨。 沉慢愣怔在原地,视线在心渐渐冷下去的过程中在药物上流连,“文拉法辛”,“劳拉西泮”,“拉莫三嗪”,三种药物摆在桌上,已经被拆开了,一张说明书大得离谱,堪比一张考试试卷。 陈华文依旧坐在那里,即使注意到了沉慢的目光与气氛的变化,也始终不曾动弹分毫。 不是不知道沉慢或许出了问题,只是她一直在逃避,证据不甩在眼前,她就可以永远装傻,永远自私,永远不顾沉慢的情绪与想法。 然而到了她去取快递的时候,驿站熟悉的经常一起打麻将的女人叫住她,说有她女儿的快递,可以一并带回去。 她带回来了,看着这面积并不算小的快递,理所当然地将其打开。 她从未去想过这个快递里面会是什么东西,所以当她看见药盒上赫然的“用于抑郁症治疗”时,她只觉得一道轰隆隆的响雷刹那炸在耳边,震得整个人心都止不住地颤。 她不敢想,又或者是不想面对,沉慢真的生病了这个事实。 然而如今证据摆在眼前,所有的伪装便顷刻分崩离析,再也不能装傻。 她的女儿,当年她初怀孕时开心得欣喜若狂的存在,当年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亲骨肉,被她折磨成了抑郁症。 可与此同时的,一股莫名的怒火也在心里蔓延开来。 房内安静得只剩下陈华文和沉慢的呼吸声,这样的窒息,让沉慢有些支撑不住。 她终是没能忍住,压抑着即将崩溃的情绪,颤声问道: “你为什么,有我的东西?” 陈华文似是意识回笼般,眼珠转了一下,随后才对准沉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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