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后座的朋友一脸八卦地问她: “然后呢然后呢,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沉慢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车子拐过一个弯,她接着道: “那周结束后,周末我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 她语气淡淡,神色无异,似乎早已经不在意了。 但事实上,这是她以前最不愿意去触碰的回忆禁区。 …… 如云枳眠所说,下周就是模拟考了。 学校一般会在模拟考给出个人的年级排名,班主任秉承着成绩不可以公开的原则,一般会把成绩表打了码再发到家长群里。 但其实打码这一招有些多余,因为家长是知道学生学号的,所以即使看不见名字,他们依旧可以精准找到自己孩子的成绩列表。 往常的考试沉慢都不会太放在心上,但这一次,她如临大敌。 她清楚因为情绪问题,她最近上课的状态实在欠佳。虽然成绩不至于太看不过眼,但是放到她家长眼里,那简直就是一团垃圾。 她和于季雪唐琦简单道过别,背着书包走出校园。 “沉慢!” 熟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沉慢循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个女孩正朝着这边招手,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女人,身姿纤细,笑得十分好看,岁月沉淀下来,带给她静好而沉着的气质。 云枳眠和她的妈妈。 沉慢莫名有些紧张起来,旋即乖乖勾起嘴角,她本是清冷挂的长相,但笑起来,那点冷便被暖意驱散: “阿姨好。” 女人笑着同她打招呼,态度很热情。 打过招呼后,云枳眠上了车,沉慢看着她的嘴张张合合,应该是在和家里人分享自己的校内生活。 莫名的,心里一阵酸涩。 沉慢努力抑制住心里的异样情绪,一步步朝着家的方向走。 她记得之前云枳眠提到过,她家里的氛围特别温馨,是她永远的避风港。 沉慢是羡慕的。 因为于她而言,那个家不会让她有半丝半毫的放松,恰恰相反,在那样的屋檐下,她感到窒息。 思绪在脚步声声中乱飞,一直到走到家门口,沉慢才终于回过神来。 钥匙在锁眼里扭转半周,打开房门的同时,她深吸了一口气: “妈。” 屋内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沉慢愣了愣。 她打开灯,屋内的光景映入眼帘,桌上的饭菜还没有收拾,门边的鞋架上静静地放着一双女士拖鞋。 是她妈妈的。 沉慢眨眨眼,旋即意识到,她妈妈出门了,不在家。 换好鞋后她走进屋,娴熟地把已经凉了许久的饭菜收拾好,盘子洗净,一切完成后,她看了看时间。 她是中午十二点放的学,现在刚刚两点。 下周一要考的科目是语文和数学,沉慢进了房间,准备巩固一下古诗词和文言文。 难得的,她这一次很快就进入了复习状态,思维在字与字之间穿梭时,大脑也飞快运转起来。 一旦进入状态,时间就过得很快。 指针指向“6”的时候,房间门被推开。 沉慢已经复习到数学错题,正连贯的思维被打断,她心下有些烦躁,抬眼朝着房间门口看去。 她的妈妈,陈华文站在那里,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 或许是因为好不容易进入的状态被打扰,又或许是因为连贯起来的思维被切断,再或许,是因为她心里一直有着不容忽视的怨气,只不过一直被沉慢藏了起来。 没等陈华文说话,沉慢开口了,语气是不加掩饰的烦躁: “干什么,我在复习。” 视线里的那张脸露出一丝错愕。 下一秒,高分贝的声音爆发开来,威力十足,像要掀翻屋子的天花板: “你什么语气?沉慢,你给老子注意态度!你什么语气!” 因为愤怒,她的声音尖锐地划破方才凝固的空气,露出锋利的尖刺: “你回来不知道把地给扫了?那地上那么多垃圾,你不扫,你瞎了啊?” 说话间她“噔噔噔”迈着步子走过来,肢体语言夸张极了,她瞪着沉慢,视线一转到桌上,紧接着,“唰——”一下,猛地操过桌上的数学书。 她用力在空气中抖动着书,可怜的书页因为她极大的力度翻着页,就快散架: “只会读书有什么用!干事干不好,学习学出来了也是个废物!” “更何况。”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讽刺无比,上上下下来回扫视沉慢,语气粘腻得像雨夜败花的汁水,混着不知味的果酱: “你书也读不出来什么名堂。你上次考试那么点点分,你还想考大学?我看你不如趁早去打工!” 话说这么多,沉慢始终在忍耐着,但放在身侧的拳头越攥越紧,指甲嵌入肉中,留下深深的红痕,因为全身都紧绷着用力,她的肩头发出明显的战栗。 她紧盯着陈华文,本来没什么情绪的眼渐渐被染上血红般的颜色。 她很少这样情绪鲜明地外露过,于陈华文而言,这样的抵触与愤怒她鲜少在沉慢的脸上看到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全身上下的细胞都顿时喧嚣着无穷的愤怒,几乎要掀翻她的天灵盖。 气急之下干什么似乎都显得不够用力,不够过瘾。 时间仿佛是在这时候被慢慢一点点放慢的。 陈华文猛地上前一把拽住了沉慢的头发,她用力极了,沉慢又毫无防备,头皮被扯得一阵钻心的痛,连带着细碎的呜咽溢出喉咙。 陈华文把她的头死死往后拽着,逼迫她露出一张破碎的脸,紧接着—— “噗。” 她啐了口唾沫,直直吐向沉慢的脸庞。
第3章 眠期漫漫 粘稠的唾沫带着些味道,喷射在头发和脸上,带着股诡异的感觉缓缓往下流。 沉慢被陈华文这一行为怔在了原地。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仿佛有一个世纪,但却也只是在眨眼的一秒,一根弦,在心里猛地绷开。 与此同时,她想起第一次开学考试出成绩的那一天。 家里是压抑的昏暗色调,沉重的声响之中,巴掌带着呼呼的风声,划破空气,重重砸向沉慢的脸。 那一刻脸上的麻木连带着现在心里的麻木,隔着时间重叠在一起,掀起无尽的波涛汹涌。 她出手,不顾头上尖锐的刺痛,猛地挣扎起来。 挣扎间她没顾忌其它,推搡着,重重把陈华文推开。 伴随着头皮一阵钻心的痛,陈华文被她用力推开,“嘭”的一声响,她撞在身后的衣柜上,衣柜门弹开又关上,发出“咯吱——”一声。 陈华文愣怔在那里,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但无所谓了,沉慢胸腔的火气夹杂着愤怒情绪飞速碰撞着,几乎要控制不住。 她没有再看陈华文一眼,直奔到厕所里,马尾已经松松垮垮,上面黏着恶心的液体,她把橡皮筋扯下来丢下,打开水龙头。 正是凉秋,气温下降,她没顾着冷,直直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 冰冷的水淋在头上,激起细细的战栗,刚才被陈华文拽住的那一处地方火辣辣的疼,她没管,用手一遍一遍捋直了头发,冲刷陈华文的唾沫。 身后又重又急的脚步声传来,她没多管,就着刺骨的冷水把脸也洗净。 水冷冷淋湿头皮,传来阵阵的疼,等到一切刚刚妥当,她感到手臂上一阵大力。 那道力气猛地一扯她,顿时,沉慢整个人被拽着转过身去。 淋湿的头发来不及拧干,顺着这道力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四散的水线,溅在地板和镜子上。 镜子映照出沉慢的背影,脆弱的,纤细的。 陈华文气急了: “你刚刚是不是打我!你敢打我!沉慢,你造反了你!” 手臂上的那道力越来越大,像要锢进她的骨头里。 沉慢看着陈华文,冷冷的,半晌不说话。 因为头发尚还湿着,比肩稍长一些的发有部分耷拉在脸庞,水顺着发梢,一缕又一缕往下流,顺着脖颈一路蔓至身子,打湿内里和衣领。 见她这副样子,陈华文更气了: “你爸是个人渣,我辛辛苦苦养大你是为了什么!到头来养了个白眼狼,长大了居然还要打我!我命苦哦!!” 她面目狰狞着,却把自己说成最受伤的心碎母亲角色。 何其讽刺。 别人在家中和和睦睦,进步了有人庆祝,失败了有人鼓励。 而她,无论如何得不到一丁点喘息的余地,还要遭受这样的谴责。 坏事好话尽让陈华文说了个遍,带给她无穷尽的无力感。 沉慢笑了。 她扯开嘴角,拉出一个极其讽刺凉薄的弧度: “你养我是为了什么?” 陈华文被她这一问猛地止住了话头。 空气在沉默中渐渐凝固,带出无法言喻的死寂氛围,沉慢注视着陈华文的双眼,看她一点点冷静下来的面目,继续说道: “你是为了,沉志雄的钱。” 陈华文先前的戏剧面具被她尽数揭下。 听陈华文刚才的那番话,大致可以明白沉慢是单亲家庭,被陈华文独自拉扯长大。 但与其它类似家庭不同的是,沉慢和陈华文的生活从不拮据,甚至比大部分家庭都要过得富裕。 沉志雄是个人渣没错,在陈华文生产时期出了轨,带给她极大的打击。 沉慢恨他吗? 毋庸置疑,恨。 事实上,沉志雄从未在生活方面亏待过她们,像是良心发现一般,他打来的每一笔钱都无比得慷慨大方,虽说是一个月的生活费,但已足够普通家庭过上小半年的生活。 但他绝不是真的有良心。 他只不过是怕陈华文跑去他的公司企业闹,真论起事来,他绝不占理,相反的,他是个十足的畜牲。 陈华文恨他,没错。她辛辛苦苦独自生产下沉慢,把她养大,的确足够憋屈。 沉慢甚至很能理解陈华文这么恨她,盼着她出人头地,让沉志雄心里后悔,却又恨她占了自己的花样年华,让自己的事情人生从此带上一个累赘。 可是,这一切是沉慢造成的吗? 是沉慢想要诞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面的吗? 数不清这一路走过来,陈华文用何其恶毒的话咒骂过她,又何其用力地将自己的怨气发泄在她当时身上。 她一路走过来,无穷无尽的忍耐,逼着自己理解母亲的病态。 直至今天。 不对劲的情绪已然笼罩她许久,一次又一次累积的怨气在心中四处冲撞,考试的压力,家庭的窒息…… 不,不止这些。 还有,她对自己的绝望与质疑。 面对成绩退步,其实最感到恐慌的,是沉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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