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那缕香风轻笑一声,便不知廉耻地飘进了灵素峰的结界之内,踏着几阶石头向内走去。 “多谢了。” 桑枝回过神后,越长老已经走进去很远。她一时着慌,捂着自己红透的半边脸,在后面急急忙忙追赶她。 “等等!师尊说今日……” 可惜她的修为远不如长老高超。只见越长歌一路轻松上了山,快得仿佛只掠过了一道影子。 药阁之内,今日接了个有些棘手的家伙。 那病患整张脸颊发白,唇色也淡到几乎看不出,看起来阳寿已尽,实在不见半点活人的气息。 听闻她是宗内弟子,今天外出历练时遭遇不测,刚才才被同门救出,火急火燎送上了灵素峰。 越长歌见药阁之中有人,柳寻芹也在,于是并未进去打扰,择了一道木窗,自缝隙里观察情况。 “师尊……她丹田已经碎成这样。”一道略带青涩的声音响起,是个年轻弟子,似乎在发抖:“不,若是贸然以灵力灌入经络缝补丹田,太需精细,稍有不慎便是一条性命,我……我觉得做不好……” 柳寻芹坐在一旁,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抬眸瞥了她一眼,闻言也并没有想要帮徒弟的意思。 她的容貌本娟秀雅致,看上去只是少女体貌,可惜对待亲传弟子是出了名的严苛,只不过淡淡一瞥,带来的压迫感却很是吓人。 “倘若我不在,你便只管挖个坑将人埋了么。” 柳长老并无相帮的意思,她甚至就此搁笔,端然坐在了那里。眯眼盯着徒弟如何下手,薄唇似乎随时都要吐出下一句带有冷讽意味的反问。 那小弟子被她塞得说不出话来,抬起手,又放了下去。颤颤巍巍地,左顾右盼,看起来很可怜。 越长歌在窗外收回目光,倚在一旁,轻啧了一声。 无论对徒弟还是对自己,真是一点都不温柔。 她觉得站在这里等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便寻了阁前树下的一副石桌,坐在一旁。 这时那个叫做桑枝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站在越长歌面前,“长老,您怎么……” 还好越长老没有贸然闯进去。桑枝生怕被师尊责怪,看见这个女人乖乖巧巧地坐在外头,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好歹落下来一点。 今日天气明媚,一动还有些热。越长歌打着扇子,一眼瞥见桑枝,丝毫不尴尬,亲热地招呼她:“来,坐。” 这熟稔的劲儿,仿佛像是越长歌住在灵素峰似的。 桑枝无奈:“不,今天是晚辈站岗。” “坐着看和站着看有什么区别?” 越长歌将她一把拉下,她习惯性地想喝点茶水,磕点瓜子儿,再不济,桌上应该摆着点瓜果糕点。 手一伸,结果灵素峰都没有。 除了草还是草。哦,还有树。 看来人穷什么也不能穷掉对享乐的追求。哪怕黄钟峰再贫瘠,这些吃喝玩乐的东西一个也少不了。 越长老将手缩回来,改为支着下巴,她百无聊赖时,顿时同情起柳寻芹的徒弟们起来,不由得柔声问道:“枝枝,你们每日,除却修行看病读医书以外,还做些什么?你师尊陪不陪你们玩。” 桑枝睁大眼睛:“玩、玩什么呢,怎么可能?” 越长歌蹙着细眉,将手指拿出来,每念一个就弯一根,如数家珍:“譬如念念话本,弹琴唱歌,饮酒猜字飞花令——小家伙,你知道何谓曲水流觞吗?” “不知道。”桑枝摇头,被她生动的描述吸引,渐渐听入了神。听说黄钟峰没什么课业,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活动,似乎与她枯燥的生活大相径庭。 “越长歌。” “你离我的弟子远一些。” 一道凉薄的声音骤然响起。 越长歌将折扇一阖,笑容微僵:“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她给桑枝飞了个眼神,轻叹一声:“分解。” 桑枝一愣,扭头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她连忙叫了一声师尊好,然后马上站了起来,飞奔下山守在结界入口,消失得比土地公还麻利。 柳寻芹关上了药阁的门,才刚走出一步,便瞧见了越长歌与她的徒弟凑在一起。 老的举止不尊,小的聚精会神。 以她对越长歌这么多年的了解来看,能讲得这么眉飞色舞的,估计又是一些祸害年轻人的说法。 那女人方才笑得生辉,此刻尽收了起来,低眉顺眼的,似乎很是无辜。 又想干什么? “师姐。” 柳寻芹往后小退了一步,神色警惕,慎防她又如昨日那般裂着豁口扑上来,与自己肌肤相亲。 “本座失眠成疾。” 越长歌扶着桌子站起身,婀娜地转到她身旁,裙摆都扬起了一阵轻风。 她一指戳上自己眼底下,浅浅地蹭了蹭,叹一声:“特来寻你。给我开个方子可好?你看,都青了……” 柳寻芹不动声色地看过去,青倒是不见,只是被她自己的手指戳红了一小块。 她于是拨开她,负手独自走入林中。 “你这个境界,早无需睡眠。” “但是睡不着觉甚是难受,你未曾体会过?白天困得很,晚上睡不着。” 声音跟了上来。 “看来师姐的确是老当益壮了。你不知这人一难受,影响可大了,对身心都不好。” 柳寻芹目不斜视,穿过林中的羊肠小道。 “譬如,困着没法挣钱还债。” 这声音小了些,还是锲而不舍地跟着她。 柳寻芹脚步微顿,“所以?” “所以让你那苦命的师妹少赔点,成么?” 越长歌终于图穷匕见,她谈起这个,感情太深,语气都带了一丝哭腔:“整整十三株!医仙大人,算上妾身不吃不喝不睡两百年的俸禄,每月卖上千本均价话本,才能重回自由身。” “你自己都算好了,看来可以做到。” “等等。”越长歌连忙止住她这个想法:“太慢了,那时候你都飞升成仙了。怎么舍得欠师姐一分钱——” “等你还完,我再飞升。” 她依旧是淡淡的神色:“不急。” “……” 真狠。 越长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不过。”柳寻芹脚尖点地,乘着一阵微风飘了起来,她飘荡的发丝亦悬浮在身后,看起来毫无一丁点重量。 藤蔓自她足尖下升起,盘旋扭曲如云,稳当地接住了她。 她坐在一根突然伸出来的蔓身上,双腿交迭,任由青衫垂下,遮住脚踝。 “你在急什么?” “废话。柳长老不懂妾身孤苦伶仃一人供养着整座峰脉的苦……这每日入不敷出的,压力也很大的。” 柳寻芹慢慢阖上双眸,开始听她的心跳声。 渡劫期修士耳聪目明,何况是靠这些本事吃饭的医修。她仔细辨别着细微的声响,可以感觉到面前的女人,心跳快了一点。 不多,就一点点。 “那么,若不用钱,你有什么可以补偿的。”她睁开眼睛,面上依旧无甚变化,轻讽一声:“住我这儿供差遣么。” 越长歌一怔,连尾音扬得高了一些:“……什么?” 柳寻芹瞧见她错愕的神色,忽地心里有些不耐烦。 但这种不悦也不知从何而起。 罢了。且让她老老实实地欠着。 柳寻芹还没来得及说“罢了”,面前的影子忽地一晃,往前走了几步,不可置信道:“——还有这等好事?!你怎么不早说。” 柳寻芹愣住。 意识到自己的奔放似乎撼住了她,越长歌轻咳一声,她千娇百媚地盈盈一个跪坐,一个手帕忽地捏了起来,擦掉了两颗泪珠,偏头啜泣道: “柳长老。” “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此言一出。 远山处树影摇曳,扑簌扑簌的声响,惊飞满山小雀。 4
第5章 那群小鸟儿飞了起来,窜向天空,正巧掠过两个人——或者说是一人一狐的身旁。 叶梦期脚下踏着一朵云,肩上蹲着一只红毛小狐狸。 她们两个将身形隐在白云间,悄悄听着两位长老之间的谈话。 小狐狸与叶梦期对望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神的惊讶。 叶梦期一脸凝重,又带了隐约的一点欣慰,她紧紧盯着自家师尊:“她这次怎么这么上道了。” “真羡慕呢。”丹秋的尾巴毛在耸动,歪了下头,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眯了起来,里头泛着精光。 两人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她们家师尊果然也没有争气多久,很快接着下一句,便向柳长老甩出了一个令人两眼一黑的提议。 “对了,本座住过来倒是挺好,就是一群徒弟在峰上没人照顾……有几个年纪还是很小的,她们师姐毛手毛脚,太不放心了,这可真是头疼。” 听到这句时,叶梦期感觉有点不对劲。 丹秋的尾巴僵成了根棍子。 “……所以?” 能听得出柳寻芹沉默片刻,可能是被哽住了。 “唉?要不我把她们一起捎过来呢。” 丹秋一下子从师姐的肩头跌落,砸在云朵上,噗地弹起,化作人形,一看叶梦期闹了个大黑脸,不由得咯咯直笑。 叶梦期巴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拎着她那六百年不近女色的师尊,撬开她的头脑,看看里头塞了些什么奇怪的玩意。 只听见越长歌的声音喋喋不休:“柳柳,你放心。我和我的徒儿们都很乖的。不会打扰到你。多余的房舍也没有必要置办,她们能吃苦,跟本座住一块儿就行了,反正也习惯了……” 柳寻芹的声音适时地打断了一下:“……你平日里,都和她们一间房?” “这你就不懂了。” 那女人清了下嗓子,甚为老地道说: “年幼的小家伙是需要陪伴的,倘若放任那群小姑娘一个人睡,半夜怕黑哭着跑过来,也很吵人。一个哭起来,剩下一群都得哭,这样大晚上的灯火通明,谁也好过不了。” “倘若平日给的关爱不够,长大了就容易性情偏激。” “这多不好。” “师姐,我是过来人,你瞧你峰上徒儿不少,却一个个这般怕你,想来是你平日里太凶所致……” 柳寻芹一直在沉默。 而两个徒弟听墙根听到这份上,心中塞满了绝望。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幽静的林中。 含蓄的相邀。 为什么师尊突然给柳长老传授奶孩子的经验了? 柳寻芹定定看了她半晌,面上的神色说不清喜怒。 越长歌还在与她闲谈,她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便顺手夹了片叶子,指尖微动,对准了天上。 轻轻一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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