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思柔觉察到术法源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芹,上下打量。她尝试动了动手腕,却发现自己竟然连抬手指都做不到。 柳寻芹松开了她。 莲思柔一下子放松下来,眼神又落回越长歌身上:“她是谁?太初境不是说,只派了一人过来么。” 那女人的声音如诉,宛若对着情人柔柔讲话,听得人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越长歌将衣领子拢好了一些,她往脖子上一抹,不知道蹭掉了那家伙多少胭脂,神色略略一僵。 “那位是太初境灵素峰的柳长老。” 她蹙眉将手挪开,一眼瞪过去:“莲宗主?本座和你见过吗。” 莲思柔略有些遗憾地坐了下来,支着下巴,眼睫抬起,语气之中似乎落满了无数惆怅:“是吗,你还是不记得我了。” 越长歌幽幽地看着那陌生女人,她此刻已经不敢回头——怕被师姐寒凉如冰的眼神扎死。 她自问这一生写了不知多少狗血滔天的话本,却未曾想到光是动动笔杆子也有现世报,如今这一身狗血泼了她个劈头盖脸,可悲的是她真不知道面前这位姑奶奶是哪位。 越长歌将自己六百年很长的人生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出这样一张面孔来。 思索间不由得一怔。 ……也不知柳寻芹会怎么想她。 “想当年啊——”莲宗主还没开始抒情,就被柳寻芹淡声打断:“宗主雅兴,这些事可以私下再说。不若谈谈宗门试炼的正事为好。” 莲思柔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变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她轻哼着“哦”了一声。于是请她们二人坐下,她自个倚在一旁,给她们都斟了杯酒。 太初境不管提了什么要求或者规划,这位合欢宗宗主似乎对此兴致缺缺,总而言之都是一股脑儿应下来,也不多想一下,瞧上去不甚靠谱。 一路聊下来倒也意外的顺利。 柳寻芹愈发觉得诧异。 她真不会就是为了见越长歌? “嗯……不能采补外宗弟子是么,真是无趣。”莲思柔打了个呵欠:“啧,谁看得上他们。好了好了,我们合欢宗的道法只在修行上有体现,比试上还是很正规的,这个你们可以放心。” “这里。”莲思柔抽出一张纸,笑道:“参赛弟子名录。” 越长歌顺手接了过去,没成想这一接又出了毛病。 她轻轻一拽,莲思柔却没有松手。 手背上被指腹轻轻蹭了一下,些微的瘙痒划过指缝。 “啪”地一声。 越长歌一把将那几张薄纸抽了回来,漂亮的凤眸抬起,嫌弃地剜了她一眼:“莲宗主,本座寻思着这春天也快过了。” 莲思柔收回手,玩昧地将两节指尖抵上下唇。她饶有兴致看着面前的女人,连瞪人都这么风情万种。又仿佛是知道自己的喜好似的,偏生穿了这样一身艳丽的红。 真好看,她甚是喜欢。 记忆中略略闪过某个影子。 莲思柔意识到自己走了神,却不知为何,神色微微冷了下来。 29
第30章 “很久了。” 莲思柔将神色收回,又抬眸看着越长歌,眼尾微挑:“那时我还没有当上这宗主……”说到此刻,她略微睁大了双眸,无辜道:“想来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一旁瓷杯微晃,撞得叮一声轻响。 越长歌冲身旁看去,柳寻芹只是倒了那酒,自斟了一杯茶,脸上还是没什么神色:“无事,你们聊。”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转回目光,又对上莲思柔。 莲宗主唇边噙着笑意,继续往下道: “多年之前,我奉老宗主之令,去进购一批货。正巧赶上你们太初境内门大比,热热闹闹的,瞧来有趣。” 她的指尖绕起了一丝黑发,拈在手中,似乎有些俏皮。 莲思柔说那日自己很想进去看看,可惜没有受邀,被拦在了外头。正百无聊赖,只好去一旁的集市转一转。 太初境中忙着内门比赛,太初境山下的几个书摊没有巡逻弟子监管,各色庸俗不堪的话本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莲思柔顺手翻起了一本。 很快,她手中的话本被人轻轻拿掉。 正疑惑间,扭头。 那是一个很成熟美艳的女人,分明与她一同站在树下书摊的阴翳里,可勾唇一笑,整个人还是亮丽得熠熠生辉。 莲思柔一时愣在原地,又听她埋怨道:“姑娘你生得这般可爱,怎么看书的眼光如此差劲。” 还没待她作答。 手里又塞进来一迭崭新的话本子。 “看点好的。” “瞧姑娘是合欢宗的服饰,想来见多识广,对女子情感话本不甚介意。你看看,这儿有师姐妹的,也有师徒的,倘若厌倦了如此千篇一律的门派关系,还有……” 她的声音很让人印象深刻,黄莺般妩媚动听,一口气说那么长的话,亲切却不让人觉得聒噪。 莲思柔顺着她的手指落在书封上,却难得走了神,她莫名地想,这把嗓子真不错,弹琴唱曲儿应是动听。 可惜她好像只是个卖话本的。 “你这人倒是有趣。”莲思柔微微挑了眉,终于忍不住打断她:“既知道我是合欢宗来的,为何会主动与我搭话呢?” 合欢道因为功法邪门,又兼之起源于妖族采补的修炼方式,而遭到修道之人的污名久矣。放眼整个修仙界,大部分修士都觉得这种宗门更近妖道,不屑与之为伍。 “怎么。”那女人轻笑一声:“这话本里我写尽风月缱绻,也未必是什么可耻的事。而姑娘有一张嘴,我也有一张,哪里搭不得?” 莲思柔本递要递给卖书贩子的钱,最终落到了那个女人手心里。 卖书贩子显然很眼熟她,忍无可忍道:“越长老!!您一介修道之人,还是宗门长老,成天没事和我们小老百姓抢什么生意?!” 莲思柔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那个女人拿到钱以后,声音愉悦得很有几分放肆。 眼前微微一花,彻底没了人影。 姓越。太初境宗门长老? 莲思柔记住了这两句,她拎着一堆话本打道回府。 仔细一看,倒不是人家诓她。她卖来的那些话本于双修之术上的确不怎么严谨,可辞藻华美,又不失香艳,比起那些庸俗下流的版本,倒是难得令人耳目一新。 其后不过数年,合欢宗宗门内形势诡谲,血洗了一次牌。 莲思柔最终当上了莲宗主,期间发生了许多波折,经历了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磋磨,好不容易熬了过来。这与外界倒没什么关系。不过那段日子再怎么难捱,话本子还是要看的。越长歌年年写新作,偶有流入集市的,她也就年年托人去买。 而后她当了宗主,没事不能乱走动,所以还没来得及见她一面。只能借这个机会来再续前缘。 听她讲完以后,越长歌揉了揉眉心:“……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巧了。” ——废话。她顶多记得那天卖了几本收了多少钱,哪里还记得买家姓甚名谁,又为何模样? 先前带来的那几本新作,早就作为见面礼送给了莲思柔。 莲宗主将其放在一旁,却不看,只是问道:“这是专送给我一个人的么?” 她问这话时,神情温柔,满是倾慕之意。 越长歌叹了口气,没有作答,她支着下巴,只是慢慢摆弄着手中的热茶。 合欢宗的茶到底没有黄钟峰的醉人香气,她不怎么喜欢。 横竖在这场平平无奇的初遇里,她也没听出来任何值得人怦然心动的地方。虽说莲思柔观骨龄比她小一百多岁,到底也不是个十八怀春少女的年纪。堂堂一宗之主,难不成还能因为看几本风月话本惦记上她?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她挪过神色,注意到柳寻芹一直很安静,垂眸抿了很久的茶。 越长歌落在膝上的手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小心地抬了起来,想要去覆上另一只。 柳寻芹似乎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对于越长歌无意惹来的桃花也没什么想要说的。 她惯来喜静,从不多言,本来如此。 越长歌的手有些犹豫地僵住,顿了良久,最后还是轻轻一缩,落回了原处,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衣裳上的纹路,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翘着。 话说起来,她从未对自己表露过任何心迹,每每针锋相对、又大事化了,六百年过来……总是如此,虽弥足珍贵,始终差了一步,算不上情人,更算不上道侣。 也,合该如此。 合欢宗宗主倾情相留,本是可以住留一日的,不过柳越二位长老以宗门内务繁忙为由头,推辞了过去。 能看得出莲思柔神情有些失望,甚至一直将她们俩送出了合欢宗所在的深谷才罢休。 一连走出很远,桃花盛开的香味不再。 只有清风伴着晚霞,徐徐迎面吹来。 越长歌难得也少了些话,一双妩媚的凤眸微微眯起,没有来时那般精神。倒是柳寻芹走了半路,发觉她太过沉默,不痛不痒地开了个小玩笑:“怎么,魂落在合欢宗了么。” 越长歌呵了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在叹,她低头撩起耳畔的散发:“落你个头。” 地面上的砖石是灰色的,这一带铺得平整,随着人走动,一块,两块……在目光里流淌。瞧着有序,却无端让人混乱起来,她的心脏微微发紧,像是哪个地方被揪住了。 越长老蓄了会儿莫名的心绪,最终状若无意地问: “柳长老啊。” 柳寻芹闻声偏过头,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越长歌笑了笑,如往常一般八卦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非得喜欢人吗。” 越长歌又被她呛了一口。 “什么?” 柳寻芹感觉自己被揪过去了一点点,越长歌欲言又止地打量她,仿佛在看一只迷途的羔羊,“师姐的癖好,竟然这么特殊吗?” 柳寻芹面无表情:“收起你那些下流的想象。我是说……” 她瞥了她一眼。转过头,蹙起眉梢,却不再说话。 “是说什么?” 柳寻芹一手将衣袖带起,无意捏在腹前,“没什么。” 这个时辰本要日落,街上本不带多少人影。然而稀奇的是,竟然有几撮几撮的修士聚拢着,甚是好奇地冲这边投来打量的目光。 “要怎么拜入太初境来着。” “……你信我的,刚刚还在铺子里看到的,就是这位了。” “是她吗?模样太年轻了,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凭一己之力写出让吾辈痛苦了整个修仙生涯的著作的女人,原来长这样。”一个修士痛心疾首地掏出了本破破烂烂的《三千丹箓》、又甩出了本《藏药籍》,还抖落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散篇杂论,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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