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叹了口气: “嗯。” 于是宫人鱼贯而入,替她们洗漱更衣。 只是琴荷替傅平安梳头时,突然一愣,问:“陛下,房间里是不是太热了些?” 宫人们都是常庸,对昨夜之事是无所察觉的,傅平安一脸镇定:“是有些热,不过天渐渐冷了,热总比冷好,无妨。” 洛琼花对镜梳妆,闻言忍不住抿嘴笑。 静月问:“娘娘笑什么?” 洛琼花也不动声色,只柔声道:“今日的这只钗子,很漂亮。” 静月便忙说:“这就是陛下送娘娘的生辰礼之一呀。” 洛琼花敛容道:“嗯,谢陛下。” 傅平安开口想说什么,却又想不到合适的,周围又那么多人,更限制了她的发挥,她就只好也“嗯”了一声。 待出了宫门,回过头突然来想,她们这般相处,难道该叫相敬如宾? 想着这,忍不住扭头看了景和宫的匾额一眼。 啧,相敬如宾一点都不好。 …… 一上朝,却也是乱事不断。 到这个时间,各郡县的秋粮理论上都该已经献上来了,但今年本该再次进献秋粮的南越却又没献,朝中正计划着派遣使官去问,传来坏消息,说南越郡中有贼动员叛乱,功曹方允俐在动乱中被杀,如今边境诸多郡县,都蠢蠢欲动起来。 如此这般,眼下北边南边西边,是都有动乱了。 “如果当初我回了南越……”酒过三巡,薄孟商到底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 但她很快收了声,知道这话其实没有意义。 可她到底还是想起那时同去南越的情谊,眼眶泛红,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又说:“不知徐谓青如今又是如何。” “陛下已经召她回来。”王霁道,“唉,陛下又不是找你们去南越送死的,陛下正是觉得你们是难得的人才,才叫你们去那里历练,那日方允俐死讯传来,我看陛下是很难过的。” “我知道……” “眼下也已经派了老将曹桴剿匪,总归是都会好起来的,陛下可是天命所归呐。” “是……这自然是。” “哎呀,别难过,你可是御史大夫,现在像什么样 子。”王霁拍了拍她的肩膀。 薄孟商勉强一笑,看了眼王霁,却又喝了杯酒。 从前……从前御史大夫是三公之一,自然是很受敬仰的,薄孟商得知自己成为御史大夫之时,也觉得如在梦中。 可是这两年看下来,却分明有些变化。 尚书如今已经完全成了外朝机构,甚至在朱雀门外又圈了一块地建尚书台,反而是这御史大夫做的,门可罗雀起来。 御史大夫的权力被架空了,眼下看起来,已经彻底成了个言官,没有具体事务,只名义上有着约束陛下的职责。 但其实眼下……已经没人敢约束陛下。 陛下将所有人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别人只是她手中的棋子而已。 也不是觉得不好,毕竟薄孟商从没想过要对抗陛下,只是眼下难免也会有些萧索,觉得在南越之时,至少还有些实事可做。 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更是心头郁郁了。 更何况,家中之事也是…… 不觉多喝了点酒,从王霁家中离开时,已经快站不稳了。 阿枝扶着她将她送进马车,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薄孟商忽然拉住她的手,道:“送我回家吧。” 阿枝动作微僵,道:“伯父伯母今日应该在家中吧。” “在。”薄孟商道,“但我已经告诉她们了……” “什么?”阿枝惊讶地抬起头来。 “我已经告诉他们了,我们在一起。” 薄孟商定定望着阿枝,眼中燃着决绝的火焰。 回过神来,已经上了车。 胸口闷得慌,阿枝看着薄孟商,叹了口气,道:“这般说了,他们真想见我?” “嗯。”薄孟商点头。 “我早说了,我不想拘些虚礼……” 话到这,见薄孟商垂着眼没甚表情,便不再说了,转而望向窗外。 或许是她贪心了,既要又要,总归还是不行。 窗帘微扬,漏出一段街景,路边饼铺里,却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因着一阵风,遮住脸的帷幕也飘了出来,露出一段狰狞的疤痕来。 那是横亘脸中央的一道深深的刀疤。 还待再看,车已经拐了角,往薄府去了。 阿枝暗暗思量:那人,好像是曾经见过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直到薄府门口,阿枝仍想着这事。 可若真是那般可怖的人脸,见过的不可能忘了,所以又疑心是自己的错觉,这般想着,见薄府就在眼前,所有思绪褪去,只剩些游蛇一般绕紧心脏的紧张,阿枝看了薄孟商一眼,见薄孟商正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上被酒意染上红色,像是一抹沁了水的朱砂落在了纸上。 阿枝又开始迟疑,道:“既然把你送到了,我就走了吧。” 薄孟商道:“阿枝,我已同父母说好了。” 阿枝道:“他们知道了我是地坤的事?” 薄孟商莫名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带笑意的笑模样来:“阿枝,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多了,只是没人在你面前提起罢了,那么多年了,宫中又有那么多人都知道你的事,如何能不透露出去呢?只是如今尚书台和拱仪司权势过大的事已经吸引了足够多人的注意力,在加上陛下在太学的布置,所以也无人敢说罢了,自从摄政王辞去职位,如今朝堂之上,谁敢明面上指责陛下呢……” 阿枝低头,她自然不是不知道这件事。 薄孟商故作轻松:“我向父母提起时,他们是很高兴的,觉得你很聪明,人也漂亮,说到底,我也年纪大了,他们很着急的。” 阿枝笑了一下。 然后她就突然想起来了。 摄政王……是了,那人是摄政王的门客,名字叫做严郁。 只是从前阿枝偶然见到他的那次,他脸上还没有这样恐怖的疤。 咦?这样说来,后来对方去哪了来着?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得进宫面见陛下。” 薄孟商一愣,下意识抓住阿枝的手腕:“明日早朝后面圣不是更好?” 阿枝瞧见薄孟商脸上的神色,就知道对方是在怀疑自己这句话只是个借口,她细想想,也觉得这事未必有那么急。 一阵犹豫,薄孟商更确定了,定定看着她道:“你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么,还是那时答应我,就只是在戏耍我呢?那么多年,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呢?” 阿枝面色一白,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下车去了。 薄父薄母果真都在,摆了一桌茶点,请阿枝坐下,又 端茶送水,很是亲热,倒叫阿枝汗颜,觉得自己先前确实太矫情了。 坐下闲话了几句,薄母偷偷打量她,笑道:“果真是不同凡响,怪不得受陛下器重。” 阿枝道:“只是蒙陛下不嫌弃罢了。” 薄母冷不丁随意道:“那以后呢,总不能一直这样抛头露面吧?” 阿枝面上一僵,一时不知如何回。 薄孟商也脸色微变:“阿娘,不是说好了,不说这些事么?” 薄父咳嗽了一声,不高兴道:“怎么跟你阿娘说话的?” 薄母讪讪笑了笑,道:“行,行,不说。” 但接下来,气氛便尴尬起来,便是家常也聊不到一块去,因为他们口中提到的亲眷,阿枝也并不认识。 阿枝略显沉默地坐到傍晚,终于还是站起来走了。 薄孟商送她到门口,此时已经完全醒了酒,挤出笑容道:“你看,阿翁阿娘很喜欢你。” 阿枝“嗯”了一声,笑了笑,正要上马车,薄孟商又伸手将她抓住了。 这次直接抓住了手。 薄孟商是很守礼的,过去几年,便是阿枝暗示些什么,对方也绝不越雷池一步,今日却两次抓住她的手,阿枝隐约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你愿意的吧。”薄孟商道,“愿意的话,择日我便去孙府下定。” 阿枝沉默良久。 斜阳落在两人的手上,像是流淌的蜂蜜。 终于,她还是缓缓地将手抽了出来:“我再想想。” …… 无论如何,眼下还有件别的事。 次日早朝结束,阿枝求见陛下,将她在街上看见严郁的事说了,说着说着,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便又拣了些别的事务说了。 那么说来,昨日想着要立刻进宫告诉陛下这件事,果真是在逃避么? 可眼下看来,逃避果真也是没错,薄父薄母所能接受的,也果真绝不是一个在外抛头露面的主母。 最开始在一起时,明明也大约能猜到这结果,为何还是没有忍住诱惑答应了呢? 站在薄孟商的视角,是否还会觉得自己在戏耍她呢? 忍不住苦笑起来,直到耳边 再次传来—— “阿枝……阿枝……想什么呢?” 阿枝回过神,发现陛下都走到她面前来了,忙准备跪下告罪,傅平安抬手叫她起来,道:“告罪不必,你说的事朕都知道了,不过且告诉朕,是什么让你失神?” 阿枝不禁脸热,道:“只是小事。” “是和薄孟商的事?” 阿枝这下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不、这、陛、陛下怎么知道。” 傅平安奇怪地看她:“朕也有眼睛,当然看得出来。” 阿枝一愣,半晌道:“也是,陛下都是成婚许久的人了。” 这话倒是戳到了傅平安的痛处,想到洛琼花那毫不犹豫把她捆在床柱上的样子,她仍是气得牙痒,虽然那建议是自己提出来的,但洛琼花也未免太毫不犹豫了一些。 她又觑着阿枝,心想如今看来,阿枝也为感情所苦,她们也算是同命相连。 “你们俩碰到什么问题了,若是有什么朕能帮忙呢,可以说出来看看。” 阿枝摇头:“并不是陛下出手就能解决的问题。” 傅平安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道:“也是,确实不是所有问题,都是只要愿意就能解决的。” 阿枝闻言抬头望着傅平安,迟疑道:“陛下难道也……” 傅平安有些心虚,却又还是忍不住问:“你可生过薄御史的气?” 阿枝想了想:“好像没有。” 傅平安大为震惊:“没想到啊。” 难道朕还不如薄孟商么? 但阿枝摇头,说:“可能是因为臣本来也不爱生气。” 傅平安道:“也是。” 然而阿枝很快又说:“但娘娘也不是爱生气的性子,陛下还是要想想,到底是何时何地又为何事,叫娘娘难以接受。” 傅平安叹了口气。 陛下竟然同她谈起心事来,阿枝颇有些受宠若惊,又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那时陛下还小,还没有那么喜怒不形于色,也时常会询问自己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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