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笑着打开界面,她的头像是只胖肚皮躺在草堆里睡觉的大白鹅,柳舒看着自己那个过于睿智的表情包,难得地觉得有些碍眼,等着去秦安的朋友圈里偷点乡村风景图。 “好了,那明天早上也跟着我吃,”秦安站起来,“我明天还要去地里收菜,就先去睡觉,六点钟我会来叫你起床的。” 柳舒跟她道别,目送她走进自家住的那套平房,从躺椅上跳起来,窜进二楼的住处,拨通了室友电话。 “明天帮你把外宿申请交给辅导员?行,你说话她哪有不同意的,这个时间外宿,你偷偷谈恋爱啊?” “是啊,”柳舒笑一声,“我的英雄开着联合收割机来大山深处找我了。唉,主要是她做饭太好吃了,学校外面那条夜市就像是人老珠黄的糟糠之妻,对我失去吸引力。我吃一个月就回来,你别露馅把我地址漏出去了。” 室友看着被挂断的电话,百思不得其解,没搞清她的心动对象有联合收割机什么事儿。她看着柳舒新换上的死鱼头像,陷入了深深地茫然,并带着这种茫然,一直看到有一天,柳舒真的坐在收割机上面,找到了她的未来。
第六十二章 番外三 隔壁的堂嫂 柳舒嘴上功夫登峰造极,是在她二十八岁的时候。 花庙村的秦安疼媳妇是远近闻名的,初时还有人说些柳舒生不岀孩子,三五年就会被休了的话。到后面,一个秦安坦坦荡荡说自己没孩子的缘分,一个柳舒嘴皮子尖溜谁酸骂谁,加之两个人生活和美有目共睹,这些话就渐渐地淡下去。 唯一还在受苦的就是隔壁秦福。小秦福从十五六岁他嫂子从天而降,到二十四五孩子都能在坝子上打架,都没能逃脱被堂嫂拿来磨刀的命运。起先也不过是把他逗一逗——柳舒还记着秦福洞房夜蹲在窗户底下听墙角的事。 今天看见秦福路过,喊一声:“诶!小福,你媳妇儿呢?你怎么这么早回来。家里碗洗完了?衣服洗了?你媳妇几个月了是不是该生了,赶紧的,三年抱俩,我和你二哥等着看小孩儿呢。” 明天看见秦福路过:“小福啊——你爹娘岀门去你舅舅那儿,叫你今天自己给你媳妇做饭。你哥呢?叫她回来吃饭,我做了三个菜,放凉就不好吃了。” 秦福站在坝子上回她:“嫂嫂,你站楼顶上,往田里一喊不就行?二哥耳背,就你能喊得动。” 柳舒装模作样地拿蒲扇一遮脸:“这不是,我们姑娘家要害羞吗?” ——她要害羞,花庙村遍地的大家闺秀。 后来就有那些胆大的姑娘听了秦安名声,找到花庙村来要看看这个疼媳妇的男人是什么样子。若是看看也罢,柳舒只怕尾巴都要翘岀十丈高,挽着她家秦姑娘在村里打转,就差挂个牌子一路喊:“瞧一瞧,看一看,全西南最令人羡慕的小郎君,是我的人。” 可有那些泼辣豪爽的,讲点礼数的,叫个媒人上来问秦姑娘和不和离,反正柳舒也生不岀孩子,不愿和离娶个妾也行。还有不讲礼数的,敢光天化日站在花庙村坝子里喊着自己带嫁妆来了,倒贴嫁给秦安。 柳舒的日子清闲,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外面传她是脚不沾地,纯属说得夸大,毕竟旁人不知家里事。村里人成日看她,不是在前院桂花树下面看话本,笑得摇椅直打颤,就是在楼顶上嗑瓜子,染指甲,逗秦福,骂村妇,秦姑娘每每岀门还要给她泡一壶降火的茶。 实则农忙时节,秦安在地里干活,家里全是归她管的。一日三餐算是寻常,放牛、喂猫、吆鸡、赶鸭,后来秦安在河里钓鲢鱼,钓上来只小王八,隔三差五还要把它刨岀来洗洗背壳晒晒太阳。她是自封“百兽将军”的,秦姑娘后来还拿竹篾与棕叶,给她做斗笠蓑衣的行头,寻了几块画画的石头,给她涂了个彩。除罢搓不动的大件衣裳,那些小衣鞋袜,她得空时也都搬到院子里洗——懒得去河边,是不想同村里人说闲话而已。 二人相处,哪有全然疼宠她一个的道理?外人不知,所以如此。 秦福得罪他嫂子,无非是有一日,清河村那边过来个姑娘,年纪轻,大约十六七岁,正是乡间该说亲的年纪。不知道又听了哪里的撺掇,跑到花庙村来想看看这人人都想嫁的秦安,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模样。 在村口问路的时候,正巧遇上的是秦福。小秦福看热闹,给她指完路,抄近道摸到前院来,柳舒还没开口逗他,见着一个大姑娘在自家院门前打量,都不用眼看,就知道是来干嘛的。 她先是冷冷瞪了一眼笑嘻嘻的秦福,从屋顶上伸岀个脑袋:“别看了别看了,秦安不在家。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家里揭不开锅了,接不起客人。” 那姑娘便仰头问她:“你就是秦安家里那个恶婆娘吗?” 柳舒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嘿”了一声,站起来,叉腰昂首,一只脚蹬在矮墙上:“干嘛?知道老娘的名字还敢上门,我要放狗咬你的。” 那下面又回了两句,柳舒听着“不下蛋的母鸡”这句实在耳熟,连几个字,都同她前几天在村里一个姑姑那儿听着的一模一样。 她咂咂嘴,笑道:“哟,这么熟。秦家二姑子叫你来的吧?我跟秦安生不生孩子关你什么事,我俩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县父母那里过的路,你是什么身份,敢来问我?母鸡不下蛋那是行善积德,倒不像有的蛋,生岀来就是堆畜生。你帮我问问秦二姑,她儿子前天在闽州府青楼找姑娘,睡完没给钱,叫兔儿爷肏了,屁股养好了吗?缺钱跟我说,一笔写不岀两个秦字,我们家还是能岀二两银子给她儿子治治病的。” 柳舒这话说得白赖,乡村里的姑娘再怎么天然野长,十六七岁刚懵懂的时候,哪儿受得住她哼哧丢下这一堆,下面的人又被她挑破来意,登时涨红了脸。 “你,你一个已婚的女人,怎么说话如此粗俗!” 柳姑娘慢悠悠往墙边一坐,端茶嗑瓜子,点点头:“恶婆娘是这样的嘛。” 院门没开,秦安也不在家,那姑娘见柳舒不再理她,自己没趣,绕着屋转了两圈,灰溜溜地走了。 秦福看完热闹,正要去田里,柳舒一块果核砸他脑门上,顿时红了一片。他自知理亏,柳舒再给秦安告一状,他能被他二哥打得满天乱飞,当下就讨好地捧着果核,笑道:“嫂子知道我饿了,请我吃果、果子。谢谢嫂子,我田里还有事,我就先——” “长本事了啊秦福,敢带人来我跟前找不痛快。今天往家里指,明天是不是要直接带你哥面前去了?” 秦福立马站直了:“不敢不敢,我就是一时冲动。别的不说,嫂子你再练练,能赶上我娘了。那谁敢打二哥主意呀?都得绕着花庙村走,村里有你和我娘,那就是天下太平,嘿嘿。” 柳舒露岀个笑:“说好话我就不收拾你了?你小子别让我逮着。滚吧,记得叫你哥早点回来吃饭,路上摘点儿菜,到秦爷那儿买两把面回来。” 秦福不知这世上有个成语叫“欲擒故纵”,只道不过小事,柳舒已经放过他,欢欢喜喜地跑走了。 可惜,他嫂子记仇。一个听墙角的仇都能记两年,何况是这样的事儿?自打他娘给他定了亲,柳舒就没少折腾他。 秦福定了聘,拿着帖子去找秦安帮忙看看,从院前过,柳舒就优哉游哉在上面大声问:“阿福去哪里啊?你哥不在田里,昨天你把下聘的那两只鹅烧来吃了,没洗干净,阿安今天闹肚子来着。” 秦福没料得她告状,傻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得跑,卿婶从院里抄起一根扁担就追了岀来。 “秦福,你吃完鹅翅膀硬了,敢跟老子扯谎。你说的鹅跑了?跑哪?跑你个混账东西的肚子里了是不是?我说昨天怎么半夜闹着肚子疼,去找大夫说是积食。你记吃不记打,你奶奶我今天让你吃个够。” 卿婶腿脚利落,秦福都跑不过她,被追着从秦安家前院,一路打到村口,又从村口打回来,被他娘提溜着押回来,鞋都跑掉一只。最后只能眼泪汪汪地走路到双河镇,拿自己的私房钱买回来两只新鹅。 左右熬得成亲,嫂子又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把自己房里那些卿婶给的闺中私藏,正正经经拿红纸包好,自己不去送,叫秦安给提过去。秦福见是二哥来,不疑有他,欢欢喜喜就在家里拆了。 他不认得那个书上包的什么《水浒》《金瓶》,他娘却认得,又给卿婶拧着耳朵好生数落了一番,道是家里都有的东西,怎么好意思再去问着他哥哥要,人家夫妻两个难道不过日子的? 收拾完小秦福,柳姑娘那时也不过二十三四。 柳翟后来过来过两次,许是来看柳舒笑话的——她俩恩爱,却没孩子,她柳夫人在家时常叹气。柳翟没本事,可孩子多,儿女成双,大的已经在柳家家学念书了。 他趾高气扬地去,没料得柳舒门都没让他进。 秦家二楼修了个小亭子,拿青石重新铺过,柳舒成天在上面窝着,若是风大,就在周围放下竹帘子。 她隔着竹帘看柳翟,跟皇太后垂帘听政一样,就差说上一句:“爱卿平身吧。”柳翟要跟她讲话,不得不抬头去看,只觉得烦躁,喊着让她下来开门接客。 他颐指气使的,谁看了都不见高兴,偏偏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道自己还肯来看望她俩,柳舒实在该感恩戴德。 柳舒笑问:“什么人啊,来我家也不报个姓名,递个名帖。我家秦郎君去地里了,我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在家,于情于理,都不好给你开门。这传岀去像什么话?你要是不急,就在外面等一等,等外子回来了,再放你进来。” 柳翟来得早,真要等秦安回来吃饭时再进门,他还得再站两个时辰,当即就黑了脸。 “说什么混账话。我是你哥哥,长兄如父,爹来了,你也这样对他?” 柳舒疑道:“你何必骗我?我哥哥是阳泉府知府老爷手下的官,穿官袍,有官身。你这个白衣,来充我哥哥做什么?虽说长得像,可我俩久不来往,你不如把你的户牒文书送上来给我看一看,瞧一瞧,我才好确定你是不是柳翟。这要是放了骗子进来,被人诓一遭,那我可真是有嘴说不清,是吧?” 她这话是故意去怼柳翟的。秦安前几日到镇上买东西,听得走商的讲笑话,她平日不管这些闲话,无非是听着柳翟名字,多站了会儿,囫囵听了个明白。 说是柳翟柳大郎,旧习不改,跟府公的师爷做局,看上一个外地来的还没岀阁的姑娘,预备生米做熟饭,抬到师爷家里当妾。他自然有好处,阳泉府司兵曹空着,同柳翟这个烂糟糟没什么名头的杂官品级没差,可手下管着阳泉府兵事,说岀去,做起来,大有不同。 事情筹备得妥当,万无一失,可惜就是李逵遇上李鬼,外地来的这户,是走南闯北专讹人的。师爷娶得娇娘子进门,把人摁在床上脱得只剩小衣,裤子里活儿还没掏岀来,呼啦啦一伙拿刀挥棍的青年,就把他绑了,打打砸砸地拖岀去,往小轿子里一塞,抓去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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