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游说:“可以啊,里面也没写字。” 任予晗记忆力很好:“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我记得你初夏就有在看,还没读完吗?” “读完了,偶尔拿出来翻翻。” “受益无穷?” 楚若游笑:“也没读懂什么。” 这本书是她带去蒹葭的读物,多少个晚上,她在云洄之旁边悠然地翻阅,感受其中的哲理与荒谬。 云洄之问她怎么看得进去外国文学,怎么能记住这些长长的人名。 云洄之问她看的时候想不想打瞌睡。 云洄之问她这本书在讲什么。 云洄之问今晚要看到哪一页,要不要早点跟她睡觉。 云洄之什么都感兴趣,就是对读书本身不感兴趣。 回到夏城以后,每当她怀念那一段时光,无处排解时,她时常将这本书翻开再读。 每一段文字和剧情之下,都对应着云洄之的一颦一笑。 譬如书中几个主人公的矛盾冲突达到顶峰时,她清晰地记着,她在沙发上阅读,云洄之忽蹲在她腿边。 然后云洄之打开了她的腿,将她读书时的娴静与斯文一并撕碎,用最难以启齿的行为来跟那些长长的人名争夺自己的注意力。 任予晗翻着页,忽将话题从书上转开,“听阿姨说,你昨晚回了学校一趟,被雨困住了?” “嗯,有点急事处理,晚上雨下大了,还堵车,就不回来了。” 楚若游面不改色地撒谎,因为这样的谎言被拆穿反而是目的。 任予晗点头:“这样,班主任工作不好干啊。” 楚若游打趣起来:“没有你任副总忙,上上下下都要操心。” 这是任予晗曾跟她诉苦过的,被她拿出来说,只好笑了一阵。 楚若游也开口换了话题:“昨天去云老师家做客了?” “她跟你说了?” “嗯,聊天时候有提到。” 任予晗点头,叹一口气,“是啊,没办法,我婆婆那人爱操心,再加上小云妈妈有所表示,她们俩一拍即合,说想把人带过去给小云看看。她们作为长辈,有的话不方便说,怕年轻人反感,就都让我去说。” “我是把该说的说了,但小云肯定不高兴,估计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倒无所谓,她还年轻,不着急,就是她妈想不通。” 楚若游语气平淡地点评:“这种行为很不尊重人,你们一家子都知道,瞒着当事人一个。” 任予晗笑起来:“看来她跟你抱怨了,肯定骂我了吧?” “怎么会,你也知道云老师的性格,天真得过头了,从来不过度解读别人的心思。她知道你们都是关心她,也领情了,只是没有心理准备,又跟男方聊得不投机,所以微微郁闷。” 楚若游在心底把“微微”两字打上了叉,想到云洄之哭红的眼睛,就心里难受。 “孟烨就是心粗,说话直了点,人品很好,父母也好相处。我是觉得还不错,但小云不喜欢就算了。” 任予晗说完,笑容渐深,语气柔了些:“替她打抱不平啊?” “就是想打个预防针,以后可别突然给我推什么人品不错说话直的好人。” 楚若游也顽起来。 “我哪有那个胆子啊。” 任予晗无奈一笑,见她坐下,问道:“你跟小云,是在蒹葭古镇才认识的?那地方很美吧,你都住了不少天,明年春天我也想过去玩几天。” “对,我们同住一个民宿,聊得来嘛。镇子环境宜人,住下就不想走了,推荐。” 任予晗翻着手中的俄文小说,将话题中断了会,似是暗暗下了什么决心,微笑起来:“昨天学校的急事,她也回去办了吗?” 楚若游将目光躲开,漫无目的地望了眼窗外。 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仍旧回避的态度。 就在任予晗心里稍宽之际,楚若游看向她:“嗯,我们一起。” 任予晗与她相视,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在她即将要张口时,楚若游截住她的话。 “我的事情就让我自己考虑和尝试吧,任不任性,好坏与否,都不用予晗姐帮我操心。” 任予晗皱起眉头,很是失望和不解,“若游,你的意思是让我别多管闲事了,离你远一点。” “我怎么会这样想,字面意思而已。” 楚若游推心置腹一回:“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现在过得很幸福,我为你高兴。但是这几年,有三五年了吧,我却开心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有时也会回忆高中那一年,你轻松解了困住我的难题,耐心教我方法。那时,我想不清楚的事情,完成不了的作业,你都能帮我解决,我很依赖你。 但是离开校园,你走你的道,你在你的领域光芒万丈,那光芒也照不到我的头上。我们既然选了不一样的道路,面对的难题,心中的轻重也早就不同了。 予晗姐,你的解题方法不再是我需要的,我当下的困扰需要另一个人来解。” “我看你没有困扰,你在自寻困扰。” 任予晗听完有些生气,又很无力,语重心长:“若游,开不开心不是最要紧的事情。这三五年的你其实很好,工作顺利,家庭和谐,难道还不好吗?明明有安稳的路,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自讨苦吃?” 楚若游摇了摇头,目光看向桌上的书,态度温和。 “予晗姐,你说‘开不开心不是最要紧的事情’,就说明你不理解我。我以前没感觉自己不开心,诚如所言,我没有不顺心的地方,我只是羡慕你能那么坚定地往前走而已。 是在遇到她以后,我才发现,原来发自内心的高兴不占功利,就是单纯地心情好。” 羡慕她能坚定地往前走? 任予晗哪里听不出来这话的含义,难道人不应该往前走吗,难道总是活在读书时期,姐妹俩形影不离? “会不会太自私呢?” “会不会毁掉你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呢?” “她到底值不值得呢?” 任予晗问了一连串,楚若游想说不知道,但是这无疑会让任予晗更加生气。 怎么能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事情呢,这不是明智之举。 可人不能总是明智。 任予晗或许能,她办不到。 聊到这里,再不说就晚了,任予晗索性说透:“这样的关系我不是没见过,身边越来越多,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若游你看看我们身边,或者你问问那些人,他们有见过白发的同行者吗?短暂的欢愉简单,长久的相守呢?没有约束,没有羁绊,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 楚若游点了点头,却不想再聊下去。 她怎么会没想过,在她数次推开云洄之的时候,她心里想的就是这些。 “这些我会考虑,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她又重复一遍。 任予晗愤然想走,“我是不想管了,你都已经拿定主意了。” “拿予晗姐当朋友,我才敞开心扉,朋友是互相尊重,互不干涉的。如果越界了,就连朋友都当不成了。” 楚若游说:“我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所以有段时间过得很不开心。还好,现在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任予晗回到家,一个人在房间静坐良久,工作手机响了又响,她也没理会。 五分钟前,云洄之发了个游植物园的朋友圈。 云洄之拍照真是专业,这个季节的植物园本来一般,被她拍得一派生机。 楚若游在下面点了个赞。 任予晗清楚知道,她们学校离这边远,如果昨晚真是回学校了,今天早上不可能都回来。 她们昨晚在一起。 楚若游为此撒谎骗家里。 这也不算什么,任予晗早就猜到了,只是今天验证了而已。 楚若游那样轻盈地对她说:“第一次,有一个我愿意看到的人坚定地走向我,什么都不考虑。这种感受很奇妙,我想继续感受下去。” 任予晗劝不了她,因为她不再听自己的话,也不再喜欢自己了。 她一直都知道楚若游喜欢她,开始是那种小学妹对高年级学姐的崇拜,那时喜欢她的人有很多。 亲戚父母,各科老师,同学朋友,都因为她优秀喜欢她。 她觉得很正常,她也喜欢若游这个妹妹。 在一个大学读书,她是真心实意想照顾若游。 那时候迟钝,觉得女孩子关系多好都可以,牵手上厕所的都多了去,她们俩也无不寻常。 直到她读完本科,要换学校学习的那个夏天,她跟楚若游出去吃饭,在商场撞见一对女生接吻。 楚若游的脸霎时就红了,低头不语。 她心里反感,不仅因为同性,主要是在公共场所旁若无人的亲密让人尴尬。 她将若游拉走,没打算再聊这事,若游却问她看到那一幕是不是不高兴。 她说还好,只是有点无语。 “你是因为看到她们亲近觉得不舒服吗?” 任予晗那时很奇怪她的追问,但长久以来的“奇怪”感受拼接到一起,那一刻她终于有所察觉。 她说:“当然,我不能想象跟同性做这种事。” 她看到了若游眼里刹那间藏都藏不住的委屈和悲伤,浓郁得好像要化成眼泪滴下来。 下一刻却又恢复原样,说起旁的事情。 再后来呢,她心知肚明,却习惯了若游围着她,跟她说生活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用小心又欢喜的眼神看她,关心她每一种情绪,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她沉醉其中,但也始终把握着分寸。 她不介意若游对她的心思,只是希望她们可以平凡又简单地长久在一起,不影响旁的。 可惜若游不这么想,慢慢地成长,成熟,与她的渐行渐远就不可避免了。 因为新的生活不可避免,她不可能接受。 或许对若游来说,她最需要的,是一个坚定陪在她身边的人,而非迈入下一个阶段的人。 任予晗一直不肯去想这件事,她不能接受某些隐秘被揭露,也不能接受若游对她的淡漠。 可是今天若游冷不防地告诉她,她发现也还好。 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也不想再做什么了。 她能改变什么呢? 在云洄之出现之前,她就无力地感觉到,若游在一步步地退出她的世界。 都过去了 - 回到学校已经下午了,云洄之困得要命,到公寓就睡了一觉。 一直睡到楚若游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干嘛。 她打了个哈欠,“补觉。” 楚若游话里有话:“我还以为你不会困。” “我又不是机器人,晚上辛苦白天就要休息!” 云洄之问她:“你到学校了吗,过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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