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这幼稚鬼小气包,咋还不让说两句了,”方绮梦把如意推回去,忍不住上下打量容苏明,旋即意识到不对,满脸凝重道:“尔乃何方妖孽?竟敢夺我密友之舍?!” 容苏明:“......”没错了,眼前这个衣裳灰扑扑的素面朝天的家伙,的确是那个跟她认识了二十八载的友人、方家老三绮梦。 “来都来了就先填饱肚子再说,”容苏明如此说了一句,又补充道:“目下商会局势有些微妙,你手里揽着工程,今儿可不准吃得烂醉哈。” “知道知道,啰哩吧嗦的......”两人走到一间虚掩的屋子前,方绮梦抬手推门率先迈进包间,从旁捏起酒盏就朝那桌爱酒人士的跟前凑去。 容苏明暗自摇头,得,方才的话都说给狗听了。 “苏明来了啊,”臧家大姐儿结束与别人的闲聊,朝容苏明招手,“带孩子来了呢——小金豆,叫大大。”如意长着一张无比乖巧可爱的小脸儿,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捏捏她脸逗她两句。 如意人生第一次来这种琵琶美酒夜光杯的场合,有些怯生地倚在阿大怀里,对于别人的逗哄一概表现为抠着她阿大的衣领抿嘴笑。 “笑起来像你,”臧家大姐儿给容苏明递过来一只盛得大半满酒的琉璃杯:“西姜人酿葡萄酒的本事一绝,尝尝?” “西姜人?!”容苏明颇为吃惊,毫不犹豫地接过酒杯,“朝廷不是因西姜小王毁约而关闭了西口的互市么?咱们这边得有三四年没进过西姜酒了罢哎?!” 灯光下泛着五彩光泽的酒杯刚被容苏明递到嘴边,一只粉嫩嫩肉乎乎的小胖手快准狠地抓住了酒盏边沿——如意好奇这个漂亮好看的东西,抓着就往自己怀里拽过来,得,叫小丫头的衣裳尝了个鲜。 “快快快巾子巾子,拿巾子来,对对先给孩子擦......”臧家大姐儿伸手拿走被如意截胡的酒盏,忙招呼旁边的使者过来帮容苏明收拾烂摊子。 容苏明单手抱着孩子,躲开使者试图的帮忙而用另一手拿了使者递来的巾子,自己给女儿擦着洒到罩衣上的酒。 小丫头满目好奇,便在阿大忙着给自己擦衣服时候,偷偷将手上残留的酒滴送进了嘴里。 “大?”容小金豆乌溜溜的大眸子叮地一亮,伸手把自己嘬过的手指往容苏明嘴里塞去:“大大?!” 容苏明一愣,似气似恼地轻轻咬了小丫头的手指头一下,“你倒是过嘴瘾了,这酒味道如何?” 如意笑眯眯的,眼睛弯弯似月牙,手舞足蹈地评价道:“美美美美......” “她说这酒美?”臧家大姐儿“嚯”地一声笑出来,拿了净巾子过来帮如意擦手,对容苏明叹道:“不愧是你闺女,一岁多就会尝酒哈!” 有人帮自己收拾,容苏明这才得空擦自己衣裳上的酒渍,闻言似笑非笑道:“臧姐姐有所不知,小丫头的意思不是说这酒美,她的意思是叫我把酒带回去给她阿娘尝尝。” 臧家大姐儿笑得更加灿烂,眼泪都要挤出来了,“容苏明呐容苏明,你这闺女可当真是个宝贝人儿。” 嗐,谁说不是呢。 只是容苏明还未来得及开口回答,那厢在酒桌前跟人侃天侃地的方大总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她习惯性地用手肘拐了一下抱着孩子的好友,道:“换件衣裳去罢,瞧你身上这团富贵花儿开似的酒渍,正好同我一道。”说着她指自己袖子,上面诚然也洒了酒,混着衣裳那灰扑扑的效果,简直跟和泥了一般。 出门前刻意换上一身浅色袍子的人闻言立马低头看自己衣裳,果见袖管上开着团葡萄美酒富贵花,她“哎呀”一声捏住如意小脸蛋,“臭丫头,你看看你办的好事,回去你娘准呲我。” 臧家大姐儿道:“对对对,赶紧去换身衣裳罢,那个谁,”她招手唤来旁边一女侍,吩咐道:“带容大东家和方大总事去换身干净衣裳,不得怠慢。” 女使唱喏,引这两大一小出门右拐换衣裳去了。 待那三人离开,臧家大姐儿身后不远处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位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男子。 男子五官周正,肤色偏黑,长身玉立,身形挺拔,脸上虽挂着柔和的笑容,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十分锐利,整体给人的感觉便是温文尔雅中不失果断机敏,他往那里一站,甚至不知哪里隐隐和温离楼有点像。 若是易墨在场,她便能一眼就看出来男子身上那点同温离楼相像的气质,其实就是生死场上血肉刀兵淬炼出来的杀伐,而且边军出身的人,眼神都带着某种看破一切的锐利。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易墨的长兄。 臧家大姐儿回了下头,两手拢进袖子道:“见了,如何?” 易墨长兄道:“大智慧不显,小聪明不断,差强人意罢。” 国虽大同,但高低贵贱之思想早已如同那传承千年的温润厚实的文脉一样深深刻在人们的骨子里,非圣贤大宗者盖喜以职业论贵贱,无论皇亲国戚、公侯勋贵。 封疆大吏林士则之子林少帅言歆阳商贾方绮梦差强人意,臧家大姐儿险没能隐藏下表情里的震惊,她以为像林大公子这种门阀子弟是会百般看不上他们这些寻常商贾的—— 至少在平素往来上不会表现出来,但只要涉及姻亲等问题,身份地位带来的门槛就会化身成见的大山,轰隆隆落在两个身份不同的有情人中间,轻易捻断那经不起搓磨和考验的情爱,然而即便两个人最后血淋淋扛了过来,逃不过也还是会分在两个家庭差异巨大的背景与日常磨耗之中。 林大公子转转手中坠玉折扇,瞧见臧家大姐儿神色后他唇边笑意更深了几分,“若是舍妹实在中意,家中也未有不同意之理。” “大公子光明磊落,家宅安宁,想来不太清楚一些内宅的事情,”臧家大姐儿顿了顿,道:“若是中意就可以同意,那门当户对这个词儿就要堙没长河了。” 林大公子却道:“家父曾多次向我提及他挂念故人之后的事情,今得见的那位大东家,过得似乎还不错?” 臧家大姐儿不知这位昔日同窗友人脑子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却也不敢三两句话就把容苏明卖了,只含糊道:“诚然日子顺遂,可叫令尊安心。” “如此。”林大公子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105.容门花氏 来到换衣裳的房间后,方绮梦退了引路的侍者,亲自过去将屋门关严,甚至还留了毕遥守门,那副样子确然好似做贼。 东升楼经年事酒,在这里几乎随处可见醉酒的丑态与闹笑,甚至此处几排房间里都被着可以替换的衣物袜履,容苏明拿起件小罩衣给如意比了比。 “有的换就不错了,别那么挑嘛,”方绮梦过来搓搓小罩衣的布料,扬眉扬道:“将就半晌也委屈不了你家小金豆哈。” 容苏明睨一眼没正行的方某,兀自抱孩子到矮榻前给小丫头换罩衣。 “大大啊大大。”如意抠着手手乖巧得甚,结果衣裳才脱掉,小丫头就如脱缰的野马般嘶溜地朝榻边窜去。 “哎哎哎??”得亏容苏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丫头重新给她薅回来,朝方绮梦道:“你乐得搁那儿看着,倒是过来帮我摁一摁她呀。” 方绮梦摆手,“等着,我先换了外袍再说。”声落,她就拿着件皂袍走进了衣屏之后。 “方绮梦,”容苏明干脆坐到矮榻上,把如意摁趴在自己腿上好给这小阎王罩外衣,“路条可曾办下来?” 衣屏后传出方绮梦的声音:“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的,想来过几日就能到,恰好赶着公府要交差的档口,啧,那些头头脑脑的可真是太会办事儿了,这次接盘咱们差不多是吃力不讨好,范氏心黑,单就民舍拆迁一块就昧了不晓得几多银钱,苍州公府和商会也敢让这种商号出来做生意,真是不怕坠他们苍州人的德行。” 真不能怪方总满腹怨气,实在是这盘不得不接的工程太过叫人恶心了些。 容苏明在如意咿咿呀呀的嘟哝声中问道:“待处理完这档子事,你和易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方绮梦道:“人生来就有各自使命,她既要争自由,我自是要帮她的,至于再之后的事,我的确尚未想过。” “如此,”容苏明道:“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莫与我客气。” 方绮梦换好袍子出来,将同样换好衣裳的如意抱起来,道:“我跟谁客气也不会跟你客气,换外袍去罢你。” 在别人的地界儿上,看起来再安全的地方也当小心隔墙有耳...... 商贾聚宴吃酒,跟文人雅士一样最是不缺由头,方绮梦是接了帖子匆匆打既阳县赶回来的,这便能算作很给臧家大姐儿面子了,容苏明又带着孩子,更不可能在宴会上同人把酒言欢。 觥筹交错多年,两友人竟然头一次这样安心坐着吃东西,看他人谈笑生风言笑晏晏,这感觉倒是蛮新奇。 宴罢已是亥初,吃饱喝足也玩够了的如意倒在阿大怀里呼呼大睡,容苏明在东升楼门口辞别臧家大姐儿。 到家后花春想果然还在等她们回来,起卧居里亮着的昏黄灯光在四月份的凉夜里温馨且宁静。 容苏明抱孩子进屋,在花春想迎过来时轻声问:“睡得沉,还要给她擦洗么?” 花春想轻手轻脚拉过来女儿的小手看了看,那叫一个脏兮兮呦,“洗洗再让她睡罢,弄醒的话大不了再哄睡。” 然而如意很给面子,被阿娘和阿大联手洗涮一遍都依旧睡得岿然不动。 “这玩的是有多疯,累得睡这样。”花春想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直了直酸疼的腰杆——方才弯着腰给如意洗脸和手脚,又得小心将小丫头吵醒,顶是累人。 容苏明把女儿放到小家伙自己的床榻上安睡,扭过来同样长长吁了口气,道:“你先睡,我到外面洗洗。”说罢,人就径直朝外走去。 其实每天和花春想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多,容苏明最怕的就是忙碌一天回来家后听见下人禀报说花春想和孩子不在家,而每次只要那娘俩在家,回来后能同她们说说话,于她而言就是每天最开心的事情。 她不知道别人家一家人过日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自幼家庭不全,记忆里甚至没有和爷娘坐在一起用饭的画面,每每回想起来,都是阿娘的泪流满面或者大吵大闹、以及爹爹的沉默不语或者摔门而去。 她的占有欲甚至想驱使她去规定花春想每天天黑之前都要回家,都要在家,可她也知道,花春想是个独立的个体,不是贴着“容”字的附属物。 “还没给你说,说今儿老温带人去二房抓人的事叭,”洗漱回来的容家主蹬掉鞋子爬上卧榻,主动翻到里侧去躺着,边跟躺在外侧的花春想聊天道:“哎你自个儿听人说了这事儿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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