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春想做了羊肉卷饼,拌上葱丝、酱料等物,满满卷了一个递给饥肠辘辘的容苏明,问道:“那绮梦姐是如何说的?” “意料之中,”容苏明接过卷饼就是一大口咬下去,她饿极了,嚼得两颊鼓鼓当当的:“这件事在铺子里是她当家说了算,她做事的路子和我大不相同,且生意场上的事情最是没有定论,煮熟的鸭子还能再飞掉呢,输输赢赢的绝不是一局定胜负,汤汤汤,再帮我盛碗汤来。” 容大东家日子过得糙,对衣食等方面都没要求也不大在意,不挑吃不挑穿的,简直好养活极了,如今只一顿简简单单的羊肉汤和羊肉卷饼,就硬是被容大东家吃出了天下美味不出此右的架势。 花春想依言给容苏明盛来大半碗羊肉汤放到跟前,另加了香菜葱花辣椒末等佐料,道:“所以现在你是比较清闲的?慢点吃,仔细再胃疼。” “也清闲不到哪里去,”容苏明三四嘴干掉半个卷饼,低头呼呼噜噜喝汤,直到脑门上顶出似有若无的细汗,刚回来家时那饿得心慌的感觉才终于消散,她抿了下嘴,道: “这回丰豫输给范氏,后面要处理的事情还多着呢,忙起来的时候我可能连着几日都要宿在铺子里,家里的事情就多麻烦你了。” 她说的主要是兰氏。 兰氏还是知道了陈卯在缉安司监舍里的自缢身亡的事情,就在上元节那一日的傍晚,但她的表现却一直都是颇为平静的。直到五六日前,她身边侍奉的女侍发现不对劲,禀告老梁管事后就请了大夫来看诊,这才知道兰氏已经是半疯半傻了。 花春想点点头,又卷了张饼及时递过来,道:“兰家舅父那边的人这几日估计也快到了,你放心交给我就好,不过到时候你可能也得露露面。” “这是自然。”容苏明咬着卷饼点头,在江上跑了几乎一整日的寒冷已经被暖暖的羊肉汤悉数驱散,她看着坐在身边细细掰着饼往羊肉汤里泡的花春想,觉得这种暖是由内而外的,暖到了四肢百骸...... 一如花春香所言,两天之后的下午,冷风呼啸,愁云惨淡,容苏明外祖家的马车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来的正是容苏明的二舅父二舅母,以及他们的小女儿。 “你们成亲以及如意满月时,她都在外地没回来,这才头一次见你,”热情的二舅母一把薅住总往自己身后躲的小女儿,把人拉出来往花春想跟前推了一下,道:“路上不是还嚷嚷着要看看小表嫂长甚么样子么,如今人就站在眼门前了你咋还害羞起来了呢,快,问你小表嫂好。”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背在身后,抿着嘴笑得腼腆,在二舅母的叠声催促下,她才羞涩且不情愿地道了声:“小表嫂好。” “你也好呀,兰簇。”花春想眉眼弯弯的,叫人看了就觉亲切,她主动拉了兰簇的手,边迈过正厅的门槛,边热络地说道:“我给你备了千层酥和九合油茶,快进来尝尝,看跟你们说州的味道一样不一样,舅母舅父也快快进来歇歇,说州到此路途遥远,您二老当是累坏了。” 花春想的周到热络既尽了主家之宜,却也不显得过分热络,直叫二舅父一家觉得心里舒服,宾至如归。 兰簇随花春想一起进门,惊讶道:“你怎地知道我爱吃千层酥与九合油茶?” 花春想浅浅微笑着,有些小调皮地卖关子道:“想知道当然就能知道喽。” 兰簇眨眨眼,恍然悟了,笑容灿烂地问道:“哦!肯定是阿昭告诉你的,对不对?” “阿簇休得无礼,”才稍微有些放松的兰簇立马就被她阿爹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声,道:“跟你表嫂说话怎能这么没规矩?” 兰簇脸上笑意立收,回看一眼父亲,抠着手指低下了头。 气氛一时小有些尴尬。 花春想示意改样过来带兰簇到旁边吃东西,自己又招呼女使们上茶上点心,分别请二位长辈入座,道:“铺子里近来有些忙,正常的话苏明大概到天落黑就能回来,舅父舅母远道而来,我头一回接待,不足之处您二位告诉我,千万莫委屈着。” “你这孩子,这说的是什么傻话,”二舅母毕竟是女人,和花春想说起话来较二舅父方便太多,她客气道:“俗话说娘亲舅大,苏明到舅父家就跟在自个儿家一样,我们到外甥家又怎会客气,你说是罢老兰。” 二舅母说着,用手捅了捅坐在旁边的二舅父。 二舅父收到苏明她娘得疯病的消息后就连日赶路而来,面容上易见疲惫之态,他点了下头,眉头微拧,答非所问地问花春想道:“我大姐......你婆母她目下在何处,可方便我见一见?” 无论之前的恩怨纠葛有多深多杂,他与兰氏也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父母双亲都已经不在了,老三一家人又长居云醉,二舅父实在做不到对亲姐姐不闻不问,是以即便是媳妇趁机与自己谈条件,他也满口答应下来,只为赶紧来看看姐姐。 花春想观人细致,又看了看二舅母的脸色,折中道:“二位长辈从说州远道而来,天气又冷,我这个外甥媳妇实应该先让二位休息休息,养养精神,且簇妹妹年纪小,如何也要歇口气吃点东西不是,苏明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陪您一块过去......” “你们不住在一起。”二舅父突然这样子说。 花春想微微一愣,有些没明白二舅父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二舅母在二舅父小臂上拍了一下,似嗔还笑道:“说什么浑话呢,大姐是这里出问题了,”二舅母点自己太阳穴,提醒道:“苏明孩子还那样小,万一你大姐犯病伤着孩子怎么办?!” “虎毒还不食子呢,”二舅父大概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加上赶路的疲惫,他沉下脸反驳道:“大姐就算脑子不清醒了,她也不会拿自己亲孙子如何的,倒是你们这些妇人,动不动就抓着十几年前的破事说,来来回回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眼看着夫妻俩就要当面锣对面鼓地吵起来了,花春想找好空隙打断两人争执,插嘴道:“二舅父说的没错,婆母诚然是十分喜爱如意的,不过这个时候的确是大夫给用了药叫婆母休息的时候。 我再打发人去铺子里催催苏明罢,叫她快些回来,咱们赶着暮食时候去,那时婆母方用过药,也相对清醒些,舅父舅母以为如何?” 二舅父尽快收起满腔情绪,闻言闷闷地点了点头。 二舅母也怕年纪轻轻的花春想被自家这个不讲理的老头子闹得尴尬,边更加热络地与花春想说话。 她问道:“孩子呢?怎的没见如意?当会走路会叫人了罢?这么久没见也不晓得长成什么样子了,随你还是随苏明?” “她还在起卧居里睡午觉,是个小懒虫,”提起孩子,花春想脸上的笑容明显更加柔和了几分,带着幸福的味道:“年前才学会的走路,性子急,一步三跑,都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是嘛?!”二舅母朗声道:“那就是随了苏明了,你都不知道,苏明小时候也是这样,爱吃爱睡,好像每天都睡不醒,那时候她随她娘住在说州,我刚嫁到他们兰家没多久,整天见到苏明时她不是在吃就是在睡,脾气也是急急躁躁的,走路时候都不知道被正厅的小门槛绊倒多少次哈哈哈哈......” 二舅母是个十分健谈的妇人,说话声音也大,和人聊天时但开口就不会冷场,花春想暗暗松了口气,她之前就向容苏明打听过,容苏明说二舅母热情健谈,有事相求时更是会热络得把你当亲闺女,眼下看来,当是如此了。 下工后急急忙忙赶回来的容苏明是踏着最后一缕天光进来的,甫进门就被兰簇小姑娘扑了个满怀:“阿昭你终于回来啦!” “阿昭什么阿昭,没规矩,”容苏明食指戳着兰簇脑门似嗔还笑,不着痕迹地拉开和小姑娘之间的距离:“我管你叫姐姐么?” “我三年半没见你了,”兰簇说着还想过来抱容苏明,“我好想你呀。” 二舅父脸色已见不愉,被二舅母偷偷按住手腕,所有人的反应都被花春想看在眼里,但是有人先她一步采取了行动。 只见如意倒腾着一双小短腿急急躁躁冲过去,以与她胖乎乎的小身体颇为不符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挡到兰簇脚前,拉住容苏明的衣裾就往上爬,像是在宣示主权,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大,大大,大大......” 容苏明自然而然弯腰抱起女儿,顺手在兰簇脑袋上揉了一把,笑着往里走去,“二舅父二舅母到了啊,苏明本该到城外迎接的,奈何铺子里事情多得脱不开身......” 二舅父点了下头,道:“跟苍州范氏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没关系,一个县城的工程罢了,丢了这个咱还有下一个,莫灰心,也莫丧气。” 言辞虽不华丽,甚至听起来像是在哄孩子,但这几句话确然是出于一位舅父对外甥的关切与开导,对于成长路上缺了父亲陪伴与教导的容苏明来说,这两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足够让她眼眶发胀。 “不会说话就别乱说话,”二舅母乜二舅父一眼,笑着嗔怪道:“苏明可是丰豫商号的大东家,是朝廷封的五品誉官,还要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来教导该如何处理事情?赶紧闭嘴吧你!——苏明你说是罢?” “舅母说笑了,”容苏明颔首一笑,情绪收敛得没有一丝不妥,温声道:“二舅父的教导苏明记下了,不灰心,也不丧气,”说着她扭过脸来看花春想,柔声问道:“可用了暮食?” 花春想点头,道:“都用过了,就在等你回来一块去堂前巷。” 大概是体谅二舅父见阿姊心切,又累又饿的容苏明只能在去往堂前巷的马车上对付几口东西垫肚子。 扎实赶车最为稳妥,兰家马车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容家马车在川流不息的车道上徐徐前行。 容苏明就着水囊里的热水吃了大半张胡饼,没那么饿后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花春想腿上,“累得甚,你让我靠会儿。” 花春想收起水囊,不轻不重地帮容苏明按揉太阳穴,道:“你说的没错,二舅母此来该是有事要说,但我几番试探她都避而不谈,想来大约是要直接同你说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罢,”容苏明闭上眼睛道:“二舅父四女一子,前几个孩子的姻缘都不能算是太称心如意,如今他们又大老远带兰簇来,左不过就是想让我在歆阳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花春想不知不觉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她道:“只是想让你帮兰簇寻门好亲事么?我怎生觉得兰簇和你就挺......” 容苏明及时抬手握住按在太阳穴上那柔若无骨的手,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揶揄道:“吃醋了啊?兰簇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呢,且还比我小那么多岁,没门儿的事,别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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