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懂她, 没人在意她,没人。 “我吃饱了。”应付了两口, 苏屿汐冷冰冰的退开椅子径直离开了餐厅。 回到自己的房间, 扑面而来的落寞不知情绪的深浅。 苏屿汐仓皇的冲进卧室, 看着摆在床头的小绵羊娃娃,提悬的心被轻易安抚。 那个大卖场的便宜货在此刻给足了安全感,原来30块买来的快乐并不是廉价的,就像纪南岑的存在本就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她抱紧了娃娃,像是抱紧了纪南岑,一直以来端得笔挺的背脊,在这一瞬弓出了狼狈,鼻酸来得很迅猛,甚至恍恍惚惚的质疑着,离婚是正确的选择么? 为什么自己不可以自私点,为什么要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为什么就不能选择纪南岑? 就算被恶人暴露了拿不上台面的过往,纪南岑也一定会带着她逃到天涯海角,即使日子平朴波折,她也能为此承担一切。 天生矜贵又怎样,巷子里短短一周的生活,却能抵过半生的纸醉金迷,那时每天拥有20块的生活费,她能开心一整天。 就算逃离苏宅,她也回不到那细长狭窄的深巷,随着旧城改造,她寻不回原来单纯快乐的滋味。 第一次,苏屿汐面对冷冰沁的身份不是厌弃,而是莫大的羡慕,羡慕一桶棉花糖就能满足的自己。 拿起手机盯着通讯录里的名字,苏屿汐迟疑了。 也许冷漠的选择离婚这条路,便注定了此刻拨出那熟悉的电话有多难。 伤感纠缠着后悔卡在了嗓子里,如鲠在喉的艰难,伴随着指尖的微颤,她多么想听听纪南岑的声音,哪怕是一声喂,也能暂时扼制住失控的情绪。 理智却不识趣的蹦出来,堵住了她的想念,堵住了她的冒然。 苏屿汐疲惫的倒在床上,深深陷进那一片柔软里。 将娃娃捂在脸上,任由温热的湿润汹涌侵入,她无助的声音那么哀怨,又轻飘飘的惹人怜惜,那是她最真实又不愿被人看见的一面,哪怕房间里静悄悄的,她也不愿被空气看见的脆弱。 “小绵羊,你能请她到我梦里做做客吗,我想轻轻的告诉她,我想她了。” 奇怪,明明失去你也才半天而已,怎么像熬了半个世纪。 冠以冷漠倨傲的女人,破天荒的祈求着温暖,这个冬天变得好漫长,春日何时光临? ...... 天色渐晚,纪南岑载着富贵和五朵金花赶到孤儿院。 接到电话的陆妈妈非要亲自迎接,她坐在轮椅里,脖子上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在寒风中透着生命的凋零。 富贵跳下车兴奋地跑到陆妈妈面前,耷着耳朵甩尾巴,嘴里哈着热气,祈求着能被慈爱的抚摸。 纪南岑提着偌大的鸡笼尾随而至,何止着富贵不能乱来。 陆妈妈已经抚摸着它的大脑袋,笑眯了眼睛,“富贵都长这么大了。” “天这么冷,你干嘛出来等我,小心别感冒了。”纪南岑放下笼子,嘴上埋怨,但手上不停的替老人紧了紧衣服,“冷吗?” “不冷,我这不揣着暖宝宝的嘛。”陆妈妈眺望着纪南岑的大皮卡,略显失落的追问着:“之默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呢?那孩子已经很久没有跟我联系了,也不知道她最近过的好不好。” 在赶来的路上,纪南岑已经试演了好几次对话,关于陆之默的话题,她深知是逃不过的。 让一个不会说谎的人编织谎言,本就是一道难解的命题。 “她呀,忙着呢?有个重要的安保任务非她不可,得在翡冷翠待个一年半载呢。” 纪南岑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努力扬起她那招牌式的笑容,甚至语调都是精心安排的玩世不恭。 “哎,你们都忙...你可别怪我唠叨,我这糟老太婆数着日子活,就怕见不上最后一面...” “瞎胡说什么呢,咱要学会避谶,多不吉利呀,咱陆妈妈的面相,一看就是长命百岁!” “几个孩子里,就数你嘴皮子俏!” 纪南岑找来工作人员将富贵和五朵金花安顿好,转而解释着:“陆妈妈,我这段时间也忙,就把富贵和金花托管在这里了,你不介意吧?” “院里的孩子们见着了,不乐开了花?挺好的,权当是又多了几个娃吧...倒是你,怎么不把屿汐带着一起来看看我?” 纪南岑聊到了陆妈妈会问陆之默,却忘了苏屿汐这茬,她干笑两声,只能现编了说辞:“她不也忙嘛,偌大的公司要打理,一天忙得连轴转呢!” “忙归忙,那也得注意好好休息,那孩子瘦不拉几的,你得把她照顾好咯。”陆妈妈话着家常,纪南岑推着轮椅朝办公楼走去,她除了淡淡的嗯声回应,已经没办法说更多,只怕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这一跨年,离春节也不远了,之默不在国内,你倒是把她们几个姑娘带来看看我,让我这儿也热闹热闹。” 纪南岑的笑容在一句句对话凋零,“好。” 在不见星月的寒夜里,眼前孤零零的小老太婆显得如此渺小,那蒙在鼓里的慈爱笑容,轻易蛰疼了纪南岑的心,她隐忍着情绪的崩塌,只能强撑着朝前走,每一步都是如此的艰难。 只能靠岔开话题来缓解自己的情绪,小财迷询问着:“孤儿院的经费还够吗?” “政府每年拨的救助款,精打细算还能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慈善捐款呢,只有你自己觉得不够,每次都悄悄摸摸的留下一大笔钱,这孤儿院上上下下也没几口人,以后你就别操心了。” “孩子们又不是光张着嘴吃吃饭就行,读书不花钱?生病不花钱?修缮不花钱?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多点总比少了好。” 一路聊着回到了陆妈妈的房间,纪南岑将老人家打横抱起,那掂量在怀里的轻宛如细羽,那是生命在岁月里流逝的征兆,使得她不由自主的蹙了眉。 将陆妈妈抱到床上,纪南岑蹲下身,娴熟的替她脱掉鞋子,又忙活着提来老式的保温瓶,在盆子里倒了热水。 洗脚盆瞬时蒸汽腾腾,冰凉裹挟着开水的滚烫,扑面而来冬日特有的气息,岁月陈旧的质朴。 “我自己来,你好好坐着陪我聊聊天就行。”陆妈妈不想让孩子瞎折腾,可那人高马大的纪南岑哪儿听得进去。 老人家能图得了什么,不过贪的是陪伴罢了。 纪南岑拧着帕子,打趣道:“我想好好孝敬你,你还不乐意?” 小老太婆轴得很,叫嚣着:“我只是老了行动不便,又不是瘫了。” “你就老老实实的坐着,给你洗洗脚是天经地义的事,外面那么冷,赶紧泡泡脚驱散凉气,晚上你也睡的踏实。” 纪南岑帮着老人家洗脚,她埋着脑袋,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我记得小时候,陆之默总是喜欢和我抢着给你洗脚,她总是说她跟你同姓,你更亲她,我又打不过她,然后就缩在墙角里哭。” “那我不也帮你数落了她么?” “嗐,那你是不知道,小朋友争宠的戏码比后宫勾心斗角还精彩呢!” 聊及孩子,陆妈妈陡然想起,“对了,楚楚最近怎么样了,安安身体还好吗?” “老样子咯,安安在医院里接受常规治疗,楚楚忙着照顾她呗。” 纪南岑搓着老人家的脚,那皱巴巴的皮肤下摸不出几两肉,一聊起身边的人,没一个能带来好消息,纪南岑只能痛苦的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 这个冬天像是批了一层刮骨的锋刃,大家都在难捱着,似乎只有自己还算是幸运的,但同样又在遭受着不幸。 “你们三个孩子里,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楚楚,她从小就是倔脾气,拖着安安过得辛苦,又不肯跟你们开口,你得帮我多多照顾照顾她。” “有我和陆之默在呢,你就安安心心养老,别的事甭操心。”纪南岑笃定的保证着,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拥有了成年人的底气,也意识到,没有了陆之默,她该担起更多的责任,更多的保护。 只是,所有人在现实里经历着残酷,她只能默默吞咽,营造着日子里的云淡风轻,艰难极了。 陆妈妈从枕头地下摸出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装着厚厚一叠的纸币,有百元大钞也分分角角。 她那皮包骨头的手用劲的抓起,送到纪南岑的面前,叮嘱着:“你点点有多少钱,帮我换成整的百元,拿去给楚楚。” “好。”纪南岑明面上没有拒绝,一口应下,“你放一边,等会儿我带走。” “安安在医院里出不来,就当是给她的压岁钱了。” “好。” 纪南岑陪着陆妈妈聊了很久的天,内容总是老三篇。 童年时在孤儿院里,她们三个孩子的点点滴滴,又不忘教育日子该怎么过,最后叮嘱照顾好自己和家庭。 屋子里的灯晕着昏黄的暗暖,很温馨但也透着莫名的心酸,那是陆妈妈舍不得花钱,要人按的小功率的灯泡。 直到入了深夜,纪南岑见老人家困了,便哄着她进了被窝,“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好好睡一觉吧,哪儿还兴一把年纪熬夜呢?” 纪南岑喜欢用调皮的语气都陆妈妈开心,她关心的掖了掖被子,确保陆妈妈睡得暖和,又是哄了一阵子,才蹑手蹑脚的关了灯。 她捧起生锈的铁盒,重新将它塞在枕头边。 将门轻轻合上,纪南岑孤零零的走在空旷的廊道里,她搓了搓双手呵出一口热气,至少能短暂的暖和。 她故意让自己的步伐又轻又缓,环顾着孤儿院走廊,陈旧斑驳的墙皮,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窗户。 一切都变了,因为她们都长大了,都离开了这里。 一切都没变,因为这里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像是岁月故意遗忘的一隅。 纪南岑鲜少回忆,但物是人非总是容易将人扯进过往,覆上一层浓烈的伤感。 走到一楼拐角处,她倏而顿住步伐,什么都没有墙角根唤起了所有。 悲伤来的迅猛又突兀,攀着神经挤过泪腺,微张的唇泄出一片热气。 ‘你们谁要是敢欺负她,就是跟我过不去!’ ‘就是,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妹妹!’ 纪南岑蹲到了墙角根,回忆划破她筑起的心墙将脆弱显露,她看到眼前站着瘦小的陆之默,正撩着袖子挡在身前放狠话。 黎楚楚那缝缝补补的衣兜里装满了小石头,那是为了保护这个妹妹养成的习惯。 这一刻,纪南岑蜷缩着身体抱住脑袋,编织的谎言挤压在心底,终于化作痛哭流涕,她的哭声像午夜的鬼魅哀嚎,回荡在楼梯里。 撕心裂肺又极力压抑,可怎么也收不住,她在一次次的失去里终于奔溃了。 纪南岑接受了事实。 陆之默死了的事实,黎楚楚过得不好的事实,她没能反过来保护好她们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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