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几乎清一色的是高大且枝繁叶茂的树木,隐天蔽日,林中也不时阴风阵阵,令我回想起之前所做的某个噩梦。于是我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有时甚至在某个点上踌躇许久,因为我必须一直留意自己正前方的道路,所以双脚只能向像无头苍蝇一样,尽量自己小心不踩中地面上的异物。 怕只怕,无意间踩中地上某些被精心设置好的机关,然后身中暗箭,命悬一线。 若那场噩梦也是未来的一点预兆,那某些混蛋今日强拉我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取我性命吗? 林木间风又开始呼呼地嚎叫,树与树之间时而回荡着数值被折断时发出的脆响听来令人毛骨悚然。附近的几棵树后面似乎总有不明物体迅速闪过。 整片密林的色调是深蓝灰,可说时迟那时快,大约两三米之外,一棵老树的树干之后,却隐隐露出一抹扎眼的艳红。 “诶,鹤太傅家姑娘,”是轻佻的男音,“今儿个怎么一个人呢?” 我的大脑飞快地检索着这声音的主人,而疏忽间,那抹红在我眼前闪烁了一下。 “是宋义鸿宋密卫吗?”我战战兢兢地在原地站定,试问树后男子。 我故意将最后一字延长,而当余音还萦绕在鼻腔时,“藏红”的那棵老树,却猛然被拦腰砍断了。 “左右也是熟人一场,”正不紧不慢将短剑收回腰间的宋义鸿,轻挑着额下弯刀似的双眉,“叫‘宋密卫’,多显生疏啊!” 目睹这棵树颓然倒下的全过程,我惊出一背冷汗。 “那……叫您‘宋大哥’可否?” 我承认,对于这个长期潜伏在皇帝身边的人物来说,这个称呼有些过于亲昵了,但,总比直呼其名要好太多了。 “善哉!”他仰天大笑,下意识地踢了一脚自己面前的树桩,似乎是脚尖有了疼痛感,他才敛了半分笑容,审视着我,“今日雍明侯二人喜宴,姑娘你,为何不与你家公主同去赴宴?” “宋大哥,”我抬头望向基本由树荫构成的天空,试图分散注意力——在此地偶遇这宋义鸿,也算我之不幸,谁料今日他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且莫提她。淮阳公主与我非亲非故,怎能称是‘我家公主’?” 话说这宋义鸿,同江朝运那般亲近,为何也未去赴宴? 他抖了抖衣摆,其上似乎有木屑飘落,他的目光也随之黯淡了下来。 “罢了,罢了,鄙人既非朝廷正统官员,怎能妄求汝二人归来后,将那喜宴盛况讲与鄙人听呢?” 看他似乎泫然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索性也垂头缄口不言。 “对了,鹤姑娘,恕鄙人冒昧一问,”他的神色短时间内再次恢复平静,“你如今要往何处去?或许鄙人能送鹤姑娘一程。” 我抬头凝视着他的双眼,那张脸孔瞧去已不再十分年轻,可眉宇间仍不失俊朗之气。 “回凝华殿。”我不假思索地报了这个地点,可话已出口,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不,回府,太傅府。” “明白。”宋义鸿没有半分犹疑,再次将手抽到腰间,确认短刀已经系牢,“但须先走出这片林子。” “好。”我早已不再紧张到脚趾抓地、呼吸困难了。 两个人似乎默契值很高,明明皆不发一言,却不约而同地迈开脚步。这时我思绪似乎放空了,念想也不再随意跑马,整颗心因脚底不断踏着的标准四二拍节奏而平静无比。全世界好像都静默着,而我如今只是一副会呼吸、有心跳与脉搏、在天地间不断行走的躯壳。 分不清是树还是雾,有道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这回倒更像是“人失雾林”,若是再能遇上晕头转向的飞鸟,那便又有“鸟迷雾梢”了。 其实潜意识里,我还是渴盼能于某一瞬间,林尽雾隐,天地间豁然开朗。 皇天不负苦心人,渐渐地,“深蓝灰”这三字中,“深”字开始隐去,遗留下大片大片的水蓝与浅灰,继续铺垫作画。最后“蓝”也如流水般散失了,只剩浅灰坚守着最后的朦胧,但却也慢慢失去了气氛营造力。 几十步开外,已逐渐显现出一些宫廷建筑的轮廓。 “这林子的尽头就快到了。”始终健步如飞的宋义鸿,突然缓慢停下脚步,又伸手把住腰间的短刀。 “嗯。”望着宋义鸿健硕的背影,我心中却不由得生出几丝苍凉之感,“宋大哥,我们继续走吧。” 那些隐匿在淡淡雾色之中的皇家建筑,似仍佯羞不愿露面。 悬挂着我这一颗心的绳索,某一瞬间又不知被谁扯紧了。 “宋大哥可知,前方是何等皇戚的处所?”迟迟不见那建筑的真面目,我便心急地随口一问。 “待上前后便知。”这时的宋义鸿仍然平静异常,相较于他往日的作风,这一切都显得极其反常。 我悬紧的心似乎是想要出来透一口气,才变本加厉地砰砰直跳,真是不识趣,还令别人以为我要去见多大的场面呢。 经过那些苍翠挺拔的树木之后,世界好像忽然之间缩小了——我为何依稀记得,所谓的“这片林子的尽头”,我曾经来过不止一次。 “公主殿下?” 直至听见那一声我已经深谙于心的称呼,和那熟悉的嗓音,我才如梦初醒。 原来,那根本不是别处的建筑,而是…… 多余的绿色终于扑出视野。 身着素白单衣的青渑,怔怔地站在香远阁旁,惶惑地审视着刚刚走出密林的我与宋义鸿二人。 “这是怎么回事?”我腹中火气顷刻间就上来了,“我不是要回太傅府吗?” 青渑抬起袖子,带着错愕的神情,欠身向后退了近一尺远:“那您可千万不要回去!” ---- 过两天又得回老家了,至少在那边待个两三天,没有办法,必须回去,希望家里人不要多事。本来连着这几天已经够忙了,真的很难受。我争取这两天赶一下稿子,能赶几章就赶几章,回来之后应该得稍稍加码了。
第59章 058 “鹤姑娘,您就再留一阵子吧!”我正欲抽身,衣袖便猛然被拽住,青渑跪倒在我面前,那用尽全力扯住我衣袖的双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看上去十分瘆人,“我们之中……已经有人去寻公主殿下了!” 宋义鸿在桌边缓缓坐下,瞥了一眼正心急如焚,甚至貌似快要垂泪的青渑,忽然将脸别了过去,时隔几秒后,又转过脸来:“也是,若鄙人现在令你离开,恐怕届时公主见了,必又会前来找鄙人争执。” “惧她找您争执?”我趁着说话的功夫,轻手轻脚地将青渑搀了起来,“您若是真心怕她怪罪,为何当初一口答应我回府之求?” 谁知宋义鸿竟闷哼一声,未多吐一个字便起身了。 “既然鹤姑娘要做如此想法,那鄙人也就不多奉陪了!” “宋大人!”青渑唤了宋义鸿一声,声音单薄苍白得好比薄纸一张,同时眼底也隐隐有清光闪烁。 宋义鸿只侧过头斜睨了她一眼,便手扶短刀,不声不响地踏出了中殿的正门。 “鹤姑娘,求您……先别走!”青渑继续不顾一切地拽稳我,她眸中所成的虚像逐渐又变得模糊不清,“哪怕要听奴婢把一些该讲的话……一一讲完!” 我忧心她重心不稳,偏倒在我身上,这样一来我也就无法支撑住了。 “速速讲来便可。”我稳住她的胳膊,尽力将她挪到最近的座位边上。 她倒是会意了,抬脸望向我满含歉意的双眸,轻柔而灵敏地移开我的双臂,待自己坐稳后,终于破涕为笑:“谢鹤姑娘!” “嗯。”我微微低头,理平了袖口处新产生的皱褶。 她的情绪似乎平复了许多,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您可知,您昏睡的那些日子里,都发生了何事?” 我沉默着摇头。 的确,那一个多月里发生的任何事,我一概不知。 “那您自是不明白,那些日子里,公主殿下为您所做的点点滴滴。”她讲到这里,又忽然顿了一下。 这似乎很难解释——在我生活中,为何人人事事都绕不开江以弦? 明明她已经从我眼前消失了,目前仍下落不明,并且很有可能人间蒸发了,可是她的影子,却好像一直以来,都没有从我眼前散去过! 罢了,还是听她继续讲下去吧。 “她每日替您洗脸、擦拭手脚,每两日给您洗澡、替您更衣,每三日为您换一次床单被褥。 “担忧您受噩梦侵扰,于是便夜夜守在您身边。 “公主殿下每日都彻夜守护您,我们害怕她伤了身子,曾多次劝说她,而她从未接受。” 听着青渑的娓娓道来,我觉得这似乎还能接受——毕竟一个下属给予自己的上级一些“溢美”之词,是可以理解的正常表现。 “的确要多谢她这些天照顾我了。”我不露声色地回答——尽管我知道是那些老套路,但我只能看破不说破了吧,因为这好歹是对人基本的尊重。 “鹤姑娘,还有……”她讲到一半,神色忽然黯淡了下来,双唇微颤。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我察觉到情况不对,才着急询问。 “公主殿下曾亲口对我们说过,她有一位心上人,但是……我们从未见她露过面,并且她总没日没夜地守在您身边,想来是……” 难道说她为了我,竟然抛下自己的白月光不管?太夸张了吧! “对了,您可见过她面上那一块印记?”青渑忽然抬头看向我,神色中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正时隐时现。 “见过。”我果断、利落,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答。 “那您可知,那是那一夜被您噩梦中误伤后留下的?”她言辞恳切地问我。 果然,提前密谋好的,都说同一种话。 “真的吗?” 怕气氛僵了,我只得咬咬牙。 “奴婢敢保证,确实属实,”她攥紧了拳头,“并且事后我们秘密请医师前来,据说那印记会留存十数日才能完全消除。” “当时大家准备安慰她,她只轻笑着说没事,为了您一切都值得。 “我们都明白,她那时一见到您,好像整颗心都会碎裂,可是,谁都从未看见她流过泪。 “我之前问过她,其实是因为,她坚信您总会醒来,所以不愿哭肿了脸,届时吓到了您。 “那面纱也是她命奴婢托人做的,戴上一是为了不吓到您,二是为了不让他人担心。” 如此来看,她就真傻,这不是明显瓜田李下了吗? “鹤姑娘。” 我不再看她的脸,但根据她此时的语音判断,她是在故作镇定。 “怎么了?”我抬起头。 “您还在听吗?”她唯唯诺诺地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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