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太——傅——到!” 庄严的喝声,嘹亮而持久,响彻整座凝华殿。 “小鱼鱼……”江以弦的呼吸仍停留在我耳畔,她似乎是在小声地“提醒”我什么。 我轻轻转过身来。 远处,青渑神色略显慌张地伫立着,旁侧与她相隔几米的地方,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长剑佩在腰间,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军人风度。 想起刚刚那阵呼喝,再细细去看那副棱角分明的庄严“军人”面孔,那好像是——龙……琦吧? 是季沈渊的那位副将,或许这次是他护送太傅来的。 龙琦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边,也不做声。 淡青色的襟袖,满头银雪长而披肩,步履轻缓而庄重,举手投足间,氤氲着浓厚的书卷的芬芳。待他走近,那满面岁月的印痕,才赫然映入我的眼帘,而他拂袖之间,淡淡的幽虚气息,宛似水中清涟,好像他就是那九霄之上被贬下凡间的天仙。 眼前这位气度超脱凡尘的老人,是传闻中的鹤太傅无疑了。 拥有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姿态,想必年轻时也一定是一介美男吧。 倒同现实中我的父亲的形象大相径庭——To be honest(说实在的),真实的我爸,名叫“鹤黎中”,而不是“鹤离中”,他其实就是一个比大多数女人还毒舌,且一生坚持“完美主义”的糟老头子。我还隐然记得,他四十岁左右的时候,他们单位组织体检,他有二十多项指标都不合格。 “老臣见过公主殿下!”他缓缓停下步履,款款屈膝,像是准备下跪行礼。 “太傅不必行此大礼!”江以弦急忙上前去搀他,又不动声色地偏过头来对我使眼色。 “父亲!” 在这个世界里,很尴尬,但我还是对着他唤了一声。 “鲈啊,老夫的女儿!”他这又才徐徐站直身子,待重新站定后,还不忘再次微整衣冠。他那长而及腰的白发,更加突显出他作为一名长者,所应有的沉静与博学。 “宋密卫!”他忽然将目光投向倚靠着廊柱的宋义鸿,语音里带着恭敬,唤道。 “嗯,见过太傅大人!”宋义鸿也毕恭毕敬地站直了,拱手抱拳,躬身行礼。 鹤离中随即淡淡一笑,然而,衰老的眉眼却并没有因此簇成一团,而是随满面的笑波一同荡漾开来,引诱有幸见其之人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勾勒他从前的模样。 果然印证了那句话——“岁月从不败美人。” 不过这“美人”一词的含义,倒没有一般的用法那样狭隘了。 我仍站在原地,江以弦“迎接”完太傅后,又马上退了回来。 她站在我身旁,转而又侧过脸来,双唇微张,恍然间又轻合——没错,那是唇语,她告诉我,我和她现在还不能分开,待会儿还得记得配合她。 我只能用眼神回应她。现在这里人多,我若不顺着她的意思来,可能又要出糗惹麻烦。 “太傅大人,您今日大驾光临,到我凝华殿,有何贵干啊?”她的手在空气中搜寻,猛然抓住我的手,轻捏着我的手指。 不过是故作礼貌,明知故问而已。 鹤离中倏然间深鞠了一躬。 “老臣不敢多加叨扰,只愿来见见老臣之女。” “嗯,太傅可知——您女儿已于此地住了数日?”她嘴间勾起一抹笑意。 好吧,这是她的“第二次”。 “老臣自知。”鹤离中轻轻点了点头,似乎马上就要把握住话题的“主动权”了,“公主殿下,据说,吾女鹤鱼,已经取消了与雍明侯季沈渊的婚约?” “当然,我亲眼见证过的。”看江以弦的笑意,大概对此事已胸有成竹,“太傅对此若还有异议,尽可向我大皇兄提。” 江以弦再次转头看向我,一脸的微笑忽然显得有些不明不白——我知道她正“占上风”,可又说不清她究竟在为何而高兴。 “老臣绝无任何异议。”鹤离中衣袂临风,象征古时读书人的淡青色,在风中翩跹起舞。 我自然感到十分诧异,不理解这位作为当朝太傅的“父亲”,听闻这个消息后,为何能做到这般波澜不惊。 而有一瞬间,江以弦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了。 “那您今日来,仅仅是为了见您女儿一面?” “老臣知晓吾女到此的原因,若她愿意返还自己的府邸……” 江以弦深吸了一口气,再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将其吐出来:“好吧,太傅大人,休怪我失礼了——现在,请您回府吧!” 鹤离中那衰老但依旧清澈的眸中,顿时显露出局促、惊异的神色。 “实不相瞒,”江以弦煞有介事地轻叹了一声,迅速提起牵着我的那只手,“您女儿现在,还不能和我分开!” “鲈,告诉为父……”他再次唤起我的乳名,后面的话语不知道被他吞到何处去了。 江以弦的呼吸再次贴近我的耳根。 “对,小鱼鱼,”她显然是刻意要点出那三个字的,“告诉你父亲,你是不是还要留在这里。” “是的,父亲……我要留在凝华殿,和……”我注视着她满含“期待”的眼神,然后语言系统勉强扯出了这些语句,“和公主殿下在一起!” “噢,”说罢,鹤离中转头,望向身后站在远处的龙琦,“既然如此,为父便不再多扰了!” 又是双袖迎风,鹤离中迈着同先前一样的步伐,翩然而去。 待他完全消失在我视野中后,龙琦才面对着这边悄悄一挑眉,拱手躬身一行礼,带着笑意离开了。 “哼呵!”宋义鸿冷哼一声,几步迈上前,“公主殿下,不赖嘛!” “哟,‘大宝贝’,不走,还在等茶喝呢?”江以弦撇嘴道。 ----
第53章 052 “鹤太傅说了,无论鹤姑娘是即将婚配还是独身一人,如果她的想法可行,那只要表达出来,他都会给予尊重的。” 宋义鸿平静地留下一番话,离开一直倚靠着的廊柱,轻盈地转身,前脚轻轻向上一蹬,随即便飞身而上,一举越过数米高的殿墙,才完全销声匿迹。 一只手缓缓搭在我右肩上。 “呼……那烦人的痞子终于走了!”江以弦的手透过我单薄的外衣,摩挲着我的肩头。 “所以,该结束了吧?”我下意识地拽住她的那条胳膊,偶然发现了她眼底如释重负的神色。 “你——累了吧?”她一字一顿地问,尾音长得简直能够盖过一切,“身上还疼吗?” 我静默着将目光掷向地面,又一声未吭地摇了摇头。 空气再次被静谧笼罩,江以弦也忽然不言不语。窎远的天边是曾经熟悉的一抹透蓝,好像时间就是企图要维持这种苍白的“僵持”状态。 在这样的情境中,我的思绪开始变得飘忽而紊乱,呼吸中氤氲着尴尬,但心跳中似乎始终渗透着惊喜的情绪。 我偷偷望进她的双眼,凌乱的目光,落脚点根本不再位于我脸上——她看上去心事重重。 那是一种暧昧的神情,像是一团胡乱缠绕的荆棘,狰狞地伸展着虬枝,而其间却又不时有点点柔情闪烁。 她猛然面露愁苦之色,眉头仿佛永远也难以解开。紧闭的双唇被用力绷着,痛楚似乎全被咬在舌齿之间。 见到她那副怅怅然的模样,我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如同一种本能的反应,我也怎么都不忍得推开她了。 我想唤她一声,可又惧于她那样的姿态,始终踟蹰着不敢开口。 好吧,或许有那么一刹那,我竟觉得好像对她讨厌不起来了。先不论她此刻的歇斯底里是不是故意作假,我总认为自己不能再这样干站着了,应该想些什么对策来缓解这种瘆人的尴尬局面。 “江……江以弦……”我终于张口,可最终仍是由于忧惧而导致口齿不清,“你……怎么了?” 她的目光闻声开始游移,双眸中总算是恢复了活色,可是眼周部位似乎又快要被晕染成所谓的“玫瑰色”。 江以弦双唇微启,凝重的呼吸声开始在鼻腔里轰鸣,眼眶里霎时间泛出点点莹光。 “怎……怎么了?”前额冒出细汗,我急了,再一次问道,“告诉我,为什么突然……你说话啊!” 她只是轻轻摇头。 “你倒是说啊!” 她迷离的目光飘到我肩上。 “我再说一次,你……” 搭在我肩头的手,忽然扯紧了我的外衣,于是,手背上青筋暴起。 “江以弦!”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莫名其妙地被转化为怒火。 “……” 她狠狠一咬下嘴唇,剧烈地摇了一阵头,却又猛然松手,垂下头去,反而往我肩旁再一用力,将我推开了半步远,她自己也怯怯地向后退了一步。 “别管我了!”我望见她的目光竟正在这样“警告”我。 “你抽风是不是?” 我攥紧双拳,冲她大吼了一声——这次我是真的在担心她,她反而不理会我,而平日里她要对我“好”,我就必须得完完全全地接受,这难道符合逻辑吗? 这倒显得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了,我又不是非要管她这档子闲事! “你究竟什么意思?看不惯我直说!”我再次低吼,因为盛怒而上气不接下气。 “我又想起她了……你不会明白的……”她面容僵硬,有气无力地用唇语表达着,那“话语”显得苍白极了——是吧,她提起她的心上人,我就又变成局外人了。 我对她这样强装深情和深沉的表现丝毫不能理解,明明不是真的“尝尽人间百味”,却偏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江以弦,我果然还是看错你了! 只单方面地向别人“示好”,却又不接受别人的关心,还真以为自己是“圣母”呢! 为何总要以你那“崇高的道德”来明目张胆地纠缠我呢? 难道她一直将我扣在自己身边,就是为了满足她这扭捏作态的价值观吗? 我猛然扭过头,再也不回去看她,径直走向中殿。 消消气,喝口茶总行吧?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一刀两断啊? 即便这二十多年就她一个朋友又怎样,没了她之后,我肯定要活得比这二十多年以来任何一天都精彩得多! 噩梦缠身就噩梦缠身吧,总比经受现实中她那样不间断的折磨要“幸福”得多。 中殿高大的殿墙终于再度映入眼帘,待我在它之前站定时,却见一人正于殿中正襟危坐。 随即便听绵长的少年音道:“鹤姑娘,是你啊。” “见过太子殿下!”我立刻躬身行礼,又见少年满面迷惑之色。 “嗯。”江彦冥腼腆地点头微笑,“我还以为是皇姑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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