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着我的手接过棉花糖,问我手怎么这么冰。 “可能是外面太冷了吧。”我随口说道。 “冷吗?今天的太阳明明很大啊……”她仰起头,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头顶的万里晴空,然后抓着我的手一起放进了她的口袋里。 直到这时候,我才觉得温度一点点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第44章 从上航村到下航村,只需要坐二十分钟的公交车,从下车点到刘春华的家,只需要步行五分钟。 裴以北把吃了一半的棉花糖塞到我手里,说是吃多了甜得发齁。我握着棉花糖,抬起另一只手敲门。 敲门其实只是出于礼貌,我知道他们无论人在不在家,白天都是从来不锁门的。等了一会儿,屋里还是没有动静,我于是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子里没开灯,有很轻的木头“吱呀”声,微弱的光线从朝北的那扇窗户透进来。我们刚走进去,一股阴冷而潮湿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裴以北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 我们继续朝里走,拐过楼梯口,到了平时吃饭的房间。我站在楼梯旁,看到刘春华躺在一张木质的摇椅上,腿上盖了件薄毯,正轻轻地摇晃着,刚才在门口听到的“吱呀”声就是这张摇椅发出的。 她身后的洗碗池里堆了几个没洗的碗,泡在热水里,水汽氤氲着弥漫开,在窗玻璃上形成一小片水雾。 她身旁有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方脸、高发际线、身材健壮,是那种绝大多数人身边都很常见的类型。他坐在一张矮凳上摘着豆角,动作很慢,似乎只是在打发时间。 “我就说刚才有人敲门吧,华姨你还不信。”男人停下摘豆角的动作,嘿嘿笑了两声,抬起头上下打量着我们。 刘春华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看到我之后,她眼里的惊讶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疲惫,她距离以前那种精力旺盛的形象很远了。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中午吃过了吗?”她还是躺着,注意到裴以北之后才稍稍起来一点,问她是不是我的朋友。 旁边的男人急忙满脸殷勤地去扶她,刘春华不耐烦地甩了一下手,没让他扶到。 “吃过了,你躺着吧。我朋友陪我回来办点事,妹妹呢?”我问。 “上学去了。” “那……他呢?” “住爷爷家里去了。” “哦……”验证过施怡的说法后,我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回来,是打算把户籍迁走,我的户口本放哪儿了?我需要用。” “户口本啊……”刘春华咕哝着重新躺了回去。木摇椅“吱呀吱呀”地晃了一阵,在场的人都不说话,屋子里安静得仿佛能捕捉到时间流淌的痕迹。 良久,她毫无生气地说,“应该放在后院那间房子靠左的壁橱里了,年前大扫除,把那些东西都整理过去了。” “后院?后院什么时候建了房子?”我问。 “去年建的,你一直没回来,钥匙就在饭桌上,最新的那把。” 我朝饭桌走去,那个男人迅速站起身,抢在我前面拿过了钥匙。他回过头,嘿嘿笑着对我说,“我知道那间房子在哪,你一年到头都不回家,你家我比你熟,我带你去。” “你谁啊?”我冷冷地问。 “你连我都不记得了?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他惊讶地张大嘴巴,挠着头说,“你就跟你妈一样,叫我小陈就行了。” 我转过头,狐疑地看向躺椅上的刘春华。她瞥了一眼小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很不想搭理他。或许是为了把他打发得远点,她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裴以北站在一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三两步小跑到我身边,挽着我的手说,“我陪你一起去。” “就这么两步路,陪什么陪?你们女生就喜欢黏黏腻腻的,那间房子就那么点,都去了也挤不下,你留在这陪陪华姨好了。”小陈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把裴以北从我身边隔开,推着我走到了后门。 后门一打开,大片的光线就鱼贯而入,总算让屋子里有了点人气。 刘春华好像觉得太刺眼,把头别了过去,重新没入阴影中。 小陈说的也没错,从这儿到后院那间房子,最多不超过两米,门一开就看得清清楚楚。而所谓的“房子”,只是用砖头堆砌出的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没有窗,像个小仓库。 我无意跟他起冲突,就回头对裴以北说,“你在这等我吧,我马上回来。” 小陈用钥匙开了门,我在他前头走进这间仓库,觉得比外面看到的还要矮,好像稍微跳一下就会撞到头。 他按下墙边的一个开关,天花板上一个光秃秃的灯泡亮了起来。 仓库里有两面墙都装了大柜子,地上和柜子隔层上都堆满了杂物。我小心跨过地上的杂物,走到左边那个柜子前,琢磨着户口本应该放在哪个盒子里。 “欸,你知道她把户口本放在……” 话还没问完,我忽然觉得耳后有一道热气,夹杂着因为常年浸淫酒肉而从皮肤里散发出的油腻味。 我对靠近我身体周围的气味一向很敏感,这些气味分为两类,一类是属于裴以北的,另一类是其他。很显然,这个气味属于后一类。 我悄悄握紧裴以北吃剩的那根棉花糖,毫无预兆地突然转过身,手里的棉花糖随着我抬手的动作,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弧线。 转身的一刹那,我很希望这个动作是多此一举。 可是棉花糖的签子准确无误地在小陈脸上划了一道。 小陈躲闪不及,捂着被划到的脸往后退了几步。我的力气没他大,他一把抢过了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把蓬松的棉花糖捏得只剩一小条,愤怒地扔到了他后面的地上。他冲着我吼道,“你干什么啊你!” 我只往后退了一小步,后背就撞到了柜子,再没有别的退路。我尽量平静地盯着他,冷冷地说,“不应该我问你吗?你离我那么近干什么?” “能干什么啊?”他放下捂着脸的手,看了眼手心,可能是没看到血迹,就觉得没事了。他又嘿嘿地笑了起来,微微躬着身体,摆出预备朝我走来的姿势,说,“玩玩呗。” “玩什么?麻将?还是斗地主?” “装什么纯,这儿就我们两个人,当然玩你了!” “你最好想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我冷笑一声,瞄了眼仓库的门,发现被他反锁了。 他也跟着回过头,往门的位置瞥了一眼,确认门已经锁好,就大步朝我扑了过来。 我边往旁边躲,边用我最快的语速说,“强/奸未遂至少判三年,就算你锁了门,从她们听到动静跑过来,到把门砸开,最多也只需要两分钟。两分钟,你是不是太不行了啊?” 他骂骂咧咧地踢开地上的杂物,仓库里噼里啪啦地倒了一大片,只要裴以北还没聋,就应该已经听到了这里的动静。 小陈利用体型优势,很快就把我逼到了墙角。我刚扬起手机,就被他一巴掌拍到了地上,连带着我的手背也刺痛一片。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似乎就不太受我的控制了。 他伸手要扯我的衣服,在他粗粝的手指碰到我颈侧肌肤的时候,我浑身闪过一阵战栗。紧接着,手起刀落,几滴温热的粘稠液体溅到了我脸上。血液的腥味让我一阵阵地反胃。 “啊——” 在他惨烈的□□里,他的上臂被划了一刀,汩汩地流着血,不过他暂时无暇顾及这道伤口。 因为我几乎割断了他的左手小指,现在只靠没断完全的骨头撑着,他必须紧紧捂着手指头,好不让它彻底断掉。 他惊恐地往后连连退步,被东倒西歪的杂物绊倒,摔到了地上。他扭曲着身体,以匍匐的姿势朝门口爬去。 我望着地上那根被捏扁的棉花糖,上面还有一小部分是蓬松的状态,但却沾上了斑斑血迹。 我开开心心买的棉花糖啊,最后竟然一口也没吃到。 裴以北说得对,是我的大脑帮我屏蔽了一段痛苦的记忆。 这样的场景,我十岁就经历过了。 同样是粗粝的手指,同样是锋利的水果刀,还有半截断了的左手小指。 “啪嗒——啪嗒——”刀刃的血滴到了我的鞋子上,无数变形扭曲的记忆涌入我的脑海,我靠着墙剧烈地干呕起来。 我听到裴以北在叫我、听到砸门的声音、听到刘春华在哭泣…… 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依旧在地上爬,拖着一串长长的血迹。他回头瞄了我一眼,神情里的恐惧不减反增。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现在的脸色一定白得毫无血色,眼睛却红得吓人。 我握紧刀把,朝他举了起来,天花板中间的灯泡拉长我的影子,像举着镰刀的疯子。我明明没有朝他走近一步,他却凄厉地尖叫了起来。 他终于爬到了门口,艰难地打开了自己上的锁。 “楠楠!楠楠!” 穿过灰尘和血迹,裴以北踩着光跑向我,毫不犹豫地把我圈在了怀里。在她的拥抱中,我手里的水果刀应声掉在了地上。 刘春华惊恐地看着倒在门口的小陈,那是一种远超过看到有人断了一根小指应该有的惊恐。她一定也记得,十三年前曾发生过一场相似的事故。 她沿着墙面滑倒在了地上,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门框,好勉强支撑住自己。她痛苦地哭泣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造孽啊、造孽啊……” 不止刘春华在哭,裴以北也哭了,或许小陈也哭了,只有我没哭。 我用干净的袖子擦掉了裴以北的眼泪,我告诉她,没事了……
第45章 我被赶来的民警带到了派出所里,他们给我做了笔录,之后就让我一直等着。 派出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打牌出老千的、有这家的猫被那家的狗咬了的,还有被电信诈骗的。裴以北一会儿陪在我身边,一会儿手脚并用地跟民警解释什么,忙得不可开交。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零星知道小陈的全名是陈超。这个叫陈超的人,年龄刚到三十,就已经是下航村派出所的熟客了。一提到他的名字,几个民警都很头疼。 我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两个座位之外,有一个宿醉到现在都没醒的人。 自从做完笔录,我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脸上的血虽然洗干净了,但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上面沾到的几点血迹,总是若有若无地散发出一股铁锈味,混着旁边飘来的酒气,格外令人不悦。 我反复回忆着刚才想起来的片段,试图把它们串成连贯的记忆。 根据我的记忆,吴拥是在我十岁的时候试图强/暴我,而我当时用一把水果刀切断了他的左手小指,导致他最后并没有得逞。 可是一个十岁的女孩,会有切断一个成年男性小指的力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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