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指点她该怎么逃跑?蒋攸微微挑眉,明知故问,继续试探:“这是何意?” “我看你应该是被迫来这儿的,给你指条生路罢了。等出去了你要是胆子大些就去将此地之事上报给官府,对了,直接去大理寺,别去平衙和刑部。” 此人不是刑部人吗?蒋攸略感狐疑。 “为什么,上报给刑部不可以吗?” “不行,此地刑部未必不知……总之要去就去大理寺,找一个名叫云峥的寺正。记住,去大理寺。”为了让蒋攸记得深刻,本不想暴露面容的关艟踌躇一息还是转过了身。 莫看人家名字威武,容貌却是极其漂亮,极富女子之柔美秀雅不说,还有几分浑然天成的英气。尤其那双瑞凤眸清澄晶亮,一看就是正直之人,哪怕目光丝毫不柔和也不会叫人反感不悦。倘若不束发加冠,而是编髻打扮一番,约莫能及公主姿容的三分。 此乃蒋攸第一次觉着公主以外的人赏心悦目。 “程宁?”关艟微微蹙眉,略有不悦,因为眼前的人已然走神,必是没有听见她方才的嘱咐。 “嗯?我晓得了。去大理寺找云寺正,不要走小路,哪处人多去哪处,假如有人来追就大喊‘非礼,救命’,对吧?”蒋攸自是很会一心二用。 关艟眨眨眼,怔愣一息,颔首。 “对了,你想知道什么,虽然我才刚清醒不久。”蒋攸想将所知透露一些,探探这极其实诚的刑部吏都知道什么。 其话音未落,关艟已是严肃起来,她掩唇清一下嗓,问:“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去‘美人庄’这家胭脂铺子买胭脂,店家取来一盒胭脂打开后,我就被那胭脂香迷晕了,等醒来就在刚刚那屋子里。”没必要说谎,因为那间胭脂铺子八成已经人去楼空。 “美人庄吗,我记下了。”言罢,关艟凤眸微眯,语气稍显冷硬,“你身上这血点又是怎么回事?” “有人被无上太尊的信奉者杀了,为了杀鸡儆猴,与我一样的姑娘还有五人,她们皆被吓得昏了过去,恐怕只能等官府来救。” “那你……”关艟咽下后面的话,因为想起她说过“以前是逃难的”,那种场面应该没少见。至于被杀的姑娘,她尽管惋惜有怒,但当下显然不是能为之讨公道的时候,因此她扼制住了冲动。 “杀人者竟会放心你在外闲逛?” “我装成了她的同伴,原本是打算放一把火,趁乱逃出去,现下看来无有那般容易。通向上层的门锁上了是不是?关艟你也是被关进来的,但与我们不同,你是刑部的人,他们对你很客气,是以你怀疑刑部和他们有所勾结。”蒋攸轻描淡写地侃侃而谈。 一番话令关艟吃惊又暗生戒备,此时她才猛然发觉刚才其实一直在被眼前这长相端丽的柔弱姑娘套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质问。 “我?”蒋攸轻笑,回答道,“和你一样,想要同男子一般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的女子。” “!!!” 毫无疑问,蒋攸拿捏准了。因为关艟俨然惊得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张口不能言语。 事实上关艟并不难拉拢,从关艟对于女子身份的执着,对男子的不满乃至轻蔑,以及独自一人闯这龙潭虎穴,说出那不可当真的话,实不难猜出她内心的渴望与抱负。因此想伪装成她的同伴易如反掌。 何况蒋攸曾经确实有过那样的想法,只是到了还是败给了这对女子毫无公允可言的世道。她深知唯有女扮男装才能拥有仕途,一旦被识破,则必将性命不保。 庆幸的是,有公主在就有希望。 “你……”好一会儿,关艟终于吐出一个字。 成了,应是已被她当作同伴,接下来便利用刑部做些什么罢,既然都撞上门了。 正这么思量着,忽然一道残影为余光捕捉,蒋攸尚未有所反应,整个人就遭了禁锢。 “同伴,志同道合的同伴!呜呃。” 禁锢她的人这是…哭了? 蒋攸一脸无语,不仅动弹不得,面色也逐渐发红,当然不是羞涩,而是…… 仿若看到一艘船,一条河,一道关。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73章 渡船, 忘川河,鬼门关。 在魂魄快将离体之际,关艟总算是及时放过了她。魂魄归位的刹那, 蒋攸大口大口喘息着, 难免怀疑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错的,与刑部这姑娘扯上关系或许不是个上策。 “抱歉, 我从未见过同我一般的女子, 激动了些。你还好吧?”关艟有些粗鲁地抹去脸上的泪,颇是自责愧疚, 晶亮非常的眸中透露着亲切与关怀,看来她完全相信了蒋攸的说辞。 “嗯, 我没事。”蒋攸违心地说,事实上她感觉头昏脑胀,全身的骨头被勒得都快碎了。这姑娘的力气不可谓不大。 关艟信了她的话,舒一口气,随后向蒋攸伸出手, 真切一笑,重新介绍起自己:“刑部吏关艟,字凶涛。啊, 你或许会觉着我名字古怪,这是我刚出生时一个道士说我易招阴邪之物, 须得起个凶厉的名字方能克制阴邪, 不至于被勾去魂魄。虽然我不是很信这些, 但是我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有些字男子用得, 女子同样也能用得, 何必附庸风雅, 攀附花月, 做个柔弱的绣花小姐。” 原来如此,她不太看得起柔弱的姑娘,许是认为她们太守女德,甘愿屈于男子之下,是一种怯懦。可事实如何,当是子非她,安知她之强,以怯懦论柔弱,何尝不是一道强加于女子之身的枷锁? 想是这般想,蒋攸却不愿与之论道,一来无有好处,端是浪费口舌,二来她不是关艟,怎能完全明晰她心中所思、话中之意,又有何资格去随意指摘? 再者她所思所想仅仅是属于自己,怎可强加给他人,那未免是把自己当作老天爷,狂妄得没了边。 是以恢复气息的蒋攸只是笑笑,握住关艟的手,说:“小女秦南人士,名唤程宁,无字。” “你尚未及笄?”关艟上下打量一下她,目光止于其胸前,兀自颔首,似乎已没了疑惑。 被好一通暗讽身材平坦的蒋攸保持着微笑,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年少有志。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可以唤我一声姐,以后姐带你吃香喝辣!”她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蒋攸的肩膀,丝毫不会掌控力道,拍得蒋攸眉毛直抖。 好好一个漂亮姑娘,怎么开口闭口一股子江湖土匪味儿……蒋攸深感无语。自然她不可能唤之为姐,毕竟她今年二十有一,比关艟大上一岁。 于是蒋攸转移话题:“关艟你难道不觉得,那些人将你客气地关在这儿是有意为之?” 未听到“姐”字,关艟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就被蒋攸的话吸引了注意。 “有意为之?想让我怀疑刑部,图什么?”关艟双手抱胸,皱眉思索。 “掌管刑部的是谁?” “卫猛。不对,是丞相大人。” 不算愚笨,说来她还挺尊敬齐文。 “敌人想让我怀疑丞相大人?可我当下不过区区刑部吏,我怀疑了又能怎样?” “你怀疑了,是以你让我去求助大理寺,大理寺平了此处事端,而你一个刑部的人被抓来这里却完好无损,其他被抓来的姑娘皆是被推上台供人取乐,大理寺的人会如何作想?是不是会觉着刑部,或者你关家与此事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你父亲又颇得丞相大人的赏识,是不是会因此觉得丞相大人也不干净?” 稍顿,在她反驳前,蒋攸又接着道:“诚然,我可以给你作证,是你让我去大理寺,但这只能证明你不知内情,至于你父亲与丞相大人知不知就很难说清了。再者大理寺可以审这里的人,他们若栽赃陷害,刑部照样会背上黑锅,祸及丞相。” “大理寺最是清醒,不会听之任之。” 关艟居然对大理寺如此信任? 蒋攸挑了下眉,嘴上是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某种幻想:“大理寺与刑部分属皇相两党,比起执法,他们最先考虑的永远是政治利弊。如若丞相在大理寺卿离京这段时日有什么异动,损害皇党之利,你觉得大理寺会不会借此事打压丞相?尤其是今年发生在秦京的大案无不与女子清白有关,不论朝官还是百姓皆已生恐慌,且无比痛恨那些禽兽。 大理寺查封花街柳巷乃是顺应民意,百姓不会认为大理寺与此地有所牵扯,但却不会相信刑部,毕竟拂烟楼那案子尚未被百姓遗忘。 一旦丞相因此事失去民望,其行事必受阻碍。而相党绝不会任劣势一个劲儿扩大下去,必然有所反击,皇相两党的争斗即会变得激烈。简言之,那些人的目的要么是借刀‘杀’丞相,要么是坐山观虎斗,亦或二者皆有。” 这一通长篇大论令关艟哑口无言,就算再如何单纯,她也不得不怀疑程宁是否有其他身份。何况其所言的某些事根本不是毫无背景之人所能知晓。 关艟难免.流下一滴冷汗,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见状,蒋攸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师兄在大理寺就任。原本我打算应大理寺特招,奈何特招也不收女子……” 她苦笑一下,语气颇是无奈。 “我只好想法子另辟蹊径。向师兄打听之后,我留意到仕女失节案,我想倘若我在执法司解决这件案子时能有些功劳,或许就可以被特招入大理寺。总归是有点希望。” 此话说得可怜,那种身为女子入不得仕的无奈深深触动了关艟。本性单纯的她立即抛却疑窦,向前迈一步,握住蒋攸的双手,激励道:“程宁,不要气馁,你这般聪慧定能如愿入仕。你瞧我,虽说是借了我爹的面子,但若无能也决计当不得刑部吏。呃,我并非是说没有好出身就入不得仕,我的意思是明珠即便蒙尘也是明珠,总归有一日能光芒破尘,四射万丈。” 末了又嫌不足意,关艟急促补充一句:“便是大理寺不收,我也可以拜托我爹予你一机会的。” “这样岂非还是依靠男子?”蒋攸快将被她逗笑,这位刑部姑娘实属可爱。为了保持正经严肃,遂言此一句,其实并无深意。 但此语却让关艟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松开蒋攸的手,垂眸叹息:“嗯…若没有我爹,我恐怕同你一样至今寻不得出路。我虽时常言之女子能同男子一般顶天立地,女子不必依靠男子,看那些依附男子的女子不起,可我自己便是靠着我爹的门路才得以习得一身武艺,才得以跨过仕途的门槛。那些无有我这般天生之运者,即使有心也可能无力。我怎叫一个混账,如何能看她们不起……” 该说她多愁善感,还是性子矛盾,亦或太过单纯。蒋攸暗暗摇头,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因着二人身量相当,此举倒是不显奇怪,只是蒋攸到底非武士,难免掺杂着点独属于儒生的扭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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