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满是尸斑的手指还在和她较劲,她撑不住身,双膝索性往下一抵,撞上了地面。 五门人大多都有的关节痛的毛病,在她身上又发作了。 身上足有八处会犯痛,分别是双踝、双膝、手肘、手腕以及双肩。疼的时候,就好像成了被把控住的提丝人偶。 一只手从邬引玉脸侧探出,手腕上菩提佛珠相撞。 鱼泽芝弯腰按住黄纸,掀起一角紧紧捏住,猛地往回一扯。 一只周身灰白的鬼物穿门而出,洞黑的眼没有神采。他嗅着香木楞地扭头,突然张开牙齿稀拉的嘴,朝邬引玉捏在手里的香啃去。 邬引玉不退,甚至还把香往前一送,另一只手摸向身侧,从锦囊里取出一枚铜板,死死摁向此鬼眉心。 正吃着香的鬼不由得松手,香随之落到了地上。线香燃着的那头往地上戳去,差点就灭了。 邬引玉扣住此鬼物后头,逼近了摁牢那枚铜板,转头道谢:“多谢鱼老板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鱼泽芝已经收手,在邬引玉身后站直身,这无声垂目的模样还挺能唬人的。 从门里穿出的这只并非什么厉鬼,用铜钱足以镇住,他眉心白烟升起,似是被铜钱烫着了。 他大张着嘴好像在撕心裂肺喊叫,偏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邬引玉又多用了点儿力,硬生生把铜钱嵌进这鬼的眉心,才放开了手。 她看这鬼手腕上有割痕,便从锦囊里抽出了一根染红的棉线,往鬼物脸上一绕。 红线恰好勒在此鬼的两唇间,将他腐烂的面颊勒得微微凹陷。 自杀者成鬼后无法开口,却能寻法子令对方重新发声。 邬引玉勾住鬼物两唇间的棉线一弹,一股气从线中弹出,钻进这鬼淤烂的喉咙里。 鬼物口中顿时传出嚎啕鬼号,只是他还被铜钱镇着,不管怎么叫喊都没用,只能伏低身。 鱼泽芝大概猜出了邬引玉的想法,径自把袋里叠整齐的衬衫提了出来,往这鬼面前一抖。 邬引玉调侃:“鱼老板未免太配合了点。” “我若是不做,你不还得出声劳烦我。”鱼泽芝平心静气地说。 邬引玉笑了,“我以为鱼老板喜欢听我说这些,毕竟我使眼色时,您可没理会,还是说,我这眉眼挤得还不够用力?” 鱼泽芝知道对方说话就是这调,故而也没反驳。 被铜钱镇着的鬼嘤嘤啼哭,但因为红绳上覆着的“善执”被耗去了大半,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再过一阵,想必连一个字音也吐不出了。 自寻死路者是旧业未去,又添了新业。所以邬引玉才择了这歪门邪道,使鬼怪能得一时舒坦,足够开口说话。 邬引玉屈起食指,往这鬼眉心的铜钱上一弹,转而攥住鱼泽芝拿来的那件衬衫,问道:“见过此物的主人么。” 鬼仍是伏着身,鼻翼却翕动了两下,灰白的手一抬,朝身后一个方向指去,啼哭道:“他魂离躯壳,魂上尚余生息,有不少死物想吃他,他受了惊吓,往北边逃了。” 邬引玉点头,正要把对方眉心上的铜钱取下,身后鱼泽芝忽然开口。 “你是附在古琴上的怨灵?”鱼泽芝问,“想解脱么。” 越是年代悠远的器物,越容易被鬼怪依附。眼前这鬼是男人,却长发及腰,再观他身上衣着,不难得知,他的“历史”应当和萃珲八宝楼里的古物一样悠久。 但这样的鬼极难驱除,捱过这么多年,多少有了些道行。更别提,时间一久,他身上怨憎越来越深,随着时代变迁,其心结也变得极难解开。 邬引玉还挺意外,看鱼泽芝可不像是乐善好施的人。她侧过身,重新估量起这位鱼家新主,兴味盎然地说:“鱼老板宅心仁厚,真看不出来啊。” 作者有话说: =3=
第13章 听起来不像夸奖,偏偏鱼泽芝不辩驳,只是默不作声地睨了过去。 男鬼泣不成声,但因为红绳上的“善执”就要消失了,声音越来越轻,轻若蚊蝇。 邬引玉是没有这善心的,她把鬼从萃珲八宝楼里揪出来,只是为了问话,别的可与她无关。 但她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从包里拿出一只瓶子,蘸着瓶中符水,在地上画了一个图案。 是玉佩上的莲纹。 邬引玉问:“见过这种莲纹么。” 老鬼如泣如诉,频频摇头。 邬引玉本也没抱希望,索性站起身对鱼泽芝说:“鱼老板若是想帮他,那便帮着吧,我往北边走。” “一起。”鱼泽芝俯身,捡起地上那张黄纸,飞快折叠了数下。她没用剪刀,就靠着一点一点地撕,硬是把黄纸撕成了个有手有脚有脑袋的小人。 这纸人还挺寒碜的,纯手撕的,精致不到哪去。 撕完,鱼泽芝取了一枚铜板,将纸人压在地上,扭头看向邬引玉说:“借发簪一用。” 邬引玉不明所以地取下发簪,那木质的簪子其实另有玄机,尖端可以拧开,里边藏了一根银针。 她没想到,鱼泽芝竟知其中玄妙,轻而易举就把里面的银针取了出来,不由得眯起眼问:“您怎么知道,我的簪子还有这妙用。” 鱼泽芝把银针刺向中指,挤出了点儿血,往纸人额上一抹,淡声说:“成。” 被压在铜钱下的纸人便跟活了一样,嗖一下滑了出去,站稳后一个躬身,一副顺从听话的样子。 邬引玉把簪子拿了回去,重新把长发挽起,却余了一绺还在背后垂着,追问:“谁跟鱼老板您透露的?” 鱼泽芝这才取了老鬼眉心的铜钱,又扯下对方脸上失去效力的红棉线,答道:“五门里多的是知道这事的,邬小姐藏得不牢,旁人想知道又有何难。” “鱼老板这次回叡城,是把所有人都调查了个遍,还是……单对我感兴趣?”邬引玉语出惊人。 “邬小姐怎么这么问,还觉得两块玉都是我的手笔?”鱼泽芝朝远处一指,一边使唤起纸人说:“去。” 纸人往老鬼面门上一贴,那只鬼顿时如提丝木偶般,脚步生硬缓慢地往远处走。 “那件事不是解释清了么,我怎么还能怀疑您呢。”邬引玉两眼弯弯。 鱼泽芝不发一言,低头竟取出一面镜子,往地上一搁。 这镜子非同一般,能照得出鬼祟的模样。 老鬼被纸人引着,一步步走进镜里。 鱼泽芝再把镜子一收,那浑身灰白的鬼便消失了。 邬引玉对鱼家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一门擅长御傀,寻思了一阵问:“你把他收了?我还料你会就地度他呢。” “镜中幻境自会解开他的心结,再出来时,他必能自己找到下两际海的路。”鱼泽芝朝北边侧身,问道:“走么。” 邬引玉捡起地上没烧完的香,往萃珲八宝楼外边的石阶上一戳,硬生生把香戳灭了。 其后她很随意地把香和碎黄纸往丢进垃圾箱,眉一抬便说:“走呗,没想到鱼家送鬼的法子,和邬家还挺像。还是说,只有鱼老板您自己用的法子和邬家像?” “没有什么像不像,万变不离其宗罢了。”鱼泽芝那遗世疏远的姿态,总有着好像和时代无法磨合的隔阂。 邬引玉笑着调侃说:“我哪敢和鱼老板攀亲道故,我们邬家送鬼可麻烦着呢,不像鱼老板这么轻松。” 鱼泽芝默不作声地看着邬引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又一副不怒而威的模样。 “走着呀鱼老板,看我好看啊?”邬引玉说话不着调,绕着萃珲八宝楼走向正北的长街,寻思着要不要再逮只鬼来问问。 走时,邬引玉回头看到鱼泽芝还在萃珲的门外站着。 鱼泽芝一动不动地望着门楣,也不知在看什么。 邬引玉想起,刚过来时,门楣上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引着她抬头。 可她如今得赶时间,朝腕表一指,催促说:“鱼老板,别再散发您那无处安放的善心了,这萃珲八宝楼里全是鬼,你还想一只一只全送走不成?那些老鬼执念重,连地下的无常都带不走他们。” 萃珲八宝楼里鬼物繁多,不单因为这是一个古董拍卖行,也因这楼四面皆通,还处在一个十字路口。这样的方位说实话并不好,可以说是“万箭穿心”,犯大煞,尤其这楼房还孤蜂独高,凝聚的阴气可谓是重上加重。 所以最开始的那个老板才会把楼房修成八面八角,借八卦盘将其镇住。 但鱼泽芝还在一言不发地看着门楣,使邬引玉跟着顿步。 邬引玉转身走了回去,背手仰起头说:“这上面怎么了?” “有东西。”鱼泽芝忽然说。 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要是有东西,那便只能鬼祟了。 邬引玉打量了许久,可就算动用阴阳眼,也看不出上边能有什么不干净之物。 那古怪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仿佛在催促着她。 看。 快看。 “鱼老板看见什么了。”邬引玉的心蓦地一紧。 鱼泽芝伸手说:“给我一张纸。” 邬引玉哪会带什么纸,她下巴一努,说:“袋子里黄纸叠成的元宝,您把它拆开用?” 鱼泽芝只好翻出了一只被压扁的金元宝,把袋子往地上一搁,不紧不慢地拆起元宝来。 这黄纸本就软绵绵的,展开后全是皱褶,所幸还能用。 “又要做个纸人啊?”邬引玉打量道。 鱼泽芝已经叠起黄纸,三两下还真撕出了个纸人。和先前一样,在要了邬引玉的银针后,她再次把纸人“唤醒”了。 那皱巴巴的小黄纸人歪头斜脑的,看起来不太灵光,但手脚还挺灵活,贴着廊柱便往上爬,轻轻松松地爬到了门楣上。 邬引玉垂下眼,却不见鱼泽芝贴在裙边的手动上一动,这哪是驭傀。 记起来,她年纪尚小时,见过鱼家的人操纵人偶,功力深厚的能驾驭好几只,一个人便是一出戏。那些棉花人偶手舞足蹈,就好像真的被鬼魂附身一般。 只可惜,鱼家渐渐没落,二老很早就走了,她后来再没能看到“傀儡舞”。 到前段时日,鱼响戈和魏流杏车祸身亡,好像这一门要彻底消失了。在所有人都唏嘘不已时,鱼泽芝竟回到叡城,继任了家主之位。 纸人在门楣上悬着,仿佛在做引体向上。只是它丝毫不费劲,直接从左边提拉着“胳膊”滑到了右边。 “找到了么?”邬引玉问。 纸人松手,从半空中轻飘飘落下,被鱼泽芝接在掌心。 鱼泽芝捏着纸人的“胳膊”,将其拎至邬引玉面前。 纸人完好无损,但“双臂”上墨黑一片。墨痕洇开了些许,朝其胸腹和脑袋处蔓延。 这样的墨痕对邬引玉来说并不陌生,毕竟她手背上也曾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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