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了?怎不再坐坐。”碧根莱菔有点不舍,毕竟金光甚是好用。 莲升掀起帘子,说:“是得走了,希望能早日找到心头血。” 碧根莱菔不再挽留,说:“把我丢到魂亭里就好,我立那魂亭,本是为了祭奠我死去的肉/身,如今新的躯壳就快长全,那魂亭已成我遮风挡雨的住所。” 引玉还真将它抛了过去,只见那白玉萝卜飘了老远,被风托着轻轻落下,正正躺在魂亭里。 这碧根莱菔是好客的,扬声喊:“有空常来唠嗑,恕不远送了。” 车厢帘子垂落,纸马迈腿,又从沼泽上踏过,径直闯出迷雾,离开云锁木泽。 马车行远,归月慢吞吞换了个姿态,蜷成毛绒绒的一团。 她脊背抵着引玉的腿,说:“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散仙,它能在灵命手中活命,当真是天命所归。” “它是大智若愚。”阮桃嘀咕。 猫儿不由得想,她错过了桃树成人的这二十来年,可她不在之时,是何人教的阮桃? 耳报神也难以置信,何曾想过能在阮桃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啧啧称奇:“妙啊,在两位仙姑身边跟了一段时日,你连口齿都伶俐了不少,想来再过段时日,你就是那下笔成文、出口成章的大家了。” 阮桃讷讷:“是谢音教的。” 归月尚不清楚谢音的事,坐起身,碧眼一瞬不瞬地打量。 引玉知道归月想问什么,可她更在意的,是在离开云锁木泽后,莲升便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 她倚向莲升,伸手拨了归月的耳,说:“她是在晦雪天化的形,本该化不了那么快,是因在祥乐寺时,她无意中用谢音的魂补全了自己。” “谢音啊,一个可怜丫头,在晦雪天吃了不少苦。”她又说。 归月了然,问:“谢音常跟你说话么。” 阮桃忸怩回答:“不常,只是偶尔我不明白了,她才会出声。” 猫儿脸上看不出笑意,说话声倒是轻快了不少,说:“好在有她,日后也不愁没人和你说话了。” 阮桃不解,只觉得胸膛下略微一空,连手臂也跟着拔凉。她莫名不安,磕磕巴巴问:“可不是有你们在么,这段时日天天有人和我说话,谢音开心着呢。” “那你呢,你开心么。”归月问。 “开心。”阮桃笑眼弯弯。 马车辘辘,停在一破庙前。 归月忽道:“我想回白玉京了,当年走时遍地是尸,也不知如今怎样,我那白玉门上全是刀斧劈痕,还不知道修不修得回来。” 莲升蓦地扭头,她的神色乍一看一如平常,其实不同,此时冷得越发不近人情了。 引玉没有出声,只是捏起莲升的袖口,轻轻一拉。 “想回白玉京,然后呢。”莲升问。 猫儿舔爪,翻身露了肚皮,嘟囔说:“没有然后了,我就是想回去,那是我的窝我的架,空置久了是要落灰的,还会沾上别的味,我不喜。” 莲升没说话,车马不动,正如她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3=
第175章 早在碧根莱菔提那心尖痣的时候, 引玉便知道,聚散离合已是避无可避。 但她情愿再找其他,也不想归月赴死,所以她遮掩了愁绪, 故作平常。 不料, 单是她眉眼间的细微一变, 也能令莲升有所察觉。 莲升猜到了,她按捺许久的愠恼, 在归月说想回白玉京的那刻,飚至极点。 怒不至冲冠, 却赫然变色。 引玉怎能说莲升的不是, 她也气, 却是束手无策的气。 怎偏偏就是归月呢,如果是业力果报, 彼必受其报, 那归月的业是从何而来? 又或者,也许不是报, 而是劫? 良久,引玉说:“莲升,别吓着猫和桃了。” 耳报神唉了一声,嘀咕道:“猫和桃不禁吓,老人家禁吓,是不是?” 莲升未收敛, 仍是那样看着归月。 车厢角落,阮桃不知所措, 她心口闷得慌, 弓身拍拂也不得疏解。 她慌忙问:“你要回白玉京, 我也去么?可是仙姑还没找着无嫌,我大抵还不能在白玉京扎根的。” “灵命在哪,无嫌就在哪。起先我找无嫌,是为了追寻灵命的踪迹,如今得知灵命魂在小荒渚,找不找无嫌已无甚所谓。”引玉松开两指间的衣料,转而勾住莲升的手指。 莲升不避。 “那就是……”阮桃愣愣,“无须我再跟着了?” 引玉说“是”。 阮桃莫名失落,以前在晦雪天时,她被用来镇压厉坛下的僵和鬼魂,也算有些用处,现下听仙姑一言,似乎她要成那无所事事的了。 仙姑允她在白玉京上扎根,是有归处不错,可…… 她什么都不做,得过且过地度日,还不如不化人。 归月还是那四仰八叉的模样,一边啃起脚掌。她聪慧,岂会不知莲升不悦,故意蹬直腿,往莲升红裙上踢。 她最是清楚自己的可爱之处,昔日众仙拿酒勾她,她都不让碰,如今自个儿想方设法挨向莲升。 听了阮桃那话,归月心想自己真是当世解语花,两不耽误,一边蹭着莲升,一边说:“既然如此,你就随我到白玉京,反正莲仙又不会不许你进去。再说,如今连守门的天兵都没了,谁还拦得了你。” 莲升自然不会拦,只是依旧不吭声。 厢中暗,她眼里藏了许多话,滔天那么多。 “急什么,迟些回去不成么。”引玉漫不经心地捏起莲升的手指。 “不成。”归月说。 莲升轻呵一声。 归月后脚还踩在莲升红裙上,啃脚的时候,也不忘打量莲升神色。 谁知,她都已使尽浑身解数,莲升的神色也不见缓和。她干脆闭起眼,谁也不看了,嘟囔一句:“白玉京我必定是要回去的,当时要不是天道硬把我赶出来,我才不走。” 阮桃茫然无措,正想开口,腰侧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低头才知是耳报神伸出来的枝。她知耳报神是躺着不舒服了,连忙将它立起,让它靠在自己怀中。 平日里,耳报神虽然喋喋不休,但它心思敏锐,一下便觉察到此情此景有多叫人难受,幽幽说:“她想回就让她回呗,少小离家还老大回呢,猫儿回去看一眼又能怎样。” 这可不是看一眼那么简单,引玉心知,却不愿说出。 立起后,耳报神慢吞吞收了枝,嘴不张,眼也不转,腹中发出声音:“人各有志,天各有命,阻了旁人的路可不厚道,你们当大神仙的,怎么还要我这小世界的小小家仙来教。” 事是这么个事,理倒也是这么个理。 引玉沉默,伸手撩开帘子,看外面月色正好,忽然说:“归月你可知,为什么你初到白玉京时,我便对你格外偏袒么?” 归月睁眼,碧眼尤像翡翠,本想说是因她可爱,但她只是偶尔骄傲,可从未当过那自负狂士。 在白玉京时,其实她也琢磨过这一问题,只是,她至今没想明白。 引玉看向莲升,调子幽慢地打起趣,好像心不在焉,“大人,能说么。” 莲升猜到引玉要说什么,合眼便道:“你说就是。” 引玉便抬手,指向天上月轮,说:“那时你奔月而去,我就在清风台上看着。我见你吞吃仙丹,见你灵力盈身,又见你无翼而飞,见你过天门后茫然无措。” 这说的分明是归月刚成仙的那日,归月记得清楚,毕竟她是误打误撞成的仙,走了旁人一辈子求不来的运。 她当时在白玉京上,警惕盯着守门的天兵,见门里人来人往,实在不敢迈进一步,索性爬上白玉门,在门上躲着。 那天兵本是要把她捉下来的,可因为引玉出了声,不得不收起兵器。 “你看到我吞仙丹奔月?”猫儿模样聪慧,其实心也清明,她怔住,毫不犹豫地问:“你当时其实是在看谁。” 在看谁? 绝不是为了看她,尚在凡间的她,不过是一只和白玉京毫不相干的猫。 引玉又看向莲升。 归月惊讶,怎么会是莲仙呢,她到白玉京的时候,那在望仙山上赴死的公主可还没有诞世。 如果人有三世,那莲仙的第一世理应还没出现。 莲升平静地说:“我轮回七世,有一世是宫中女官,我被人陷害盗窃帝王仙丹。” 是她! 归月记得的,她还是那凡间黑猫的时候,顿顿食不饱腹,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整日四处乱窜,后来误闯到一处宅子里,光是叫上几声,便能混到顿顿饱食。 那是她躲避风雨的好去处,那地方的主人,也是她难得喜欢的人。 那人…… 那人正是朝中女官,她站得高,招来的妒恨也多,尤其她素来孤标独步,为人处世可谓是油盐不进,在旁人眼里,那是自命清高,叫人牙痒! 朝中多少人想害她,猫儿虽然不会说话,可都看在眼里。 屋子的主人可万万不能倒,她不是那些个白眼狼,她吃了此间主人的粮,可得想办法还回去。 归月日日在城中走动,行踪可谓难辨,城中常有人看到黑猫,却不知是谁家养的。 她偶尔会蹿到宫中,就为了打听消息,可惜她说不出人言,又不会写字,知道阴谋也无能为力。 猫儿不喜自己的无能为力,她惯来觉得,自己应该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 她心里生气,尤担心那些眼不明心不清的也能成仙,要是那种人都能当神仙,天下岂不就要大乱了! 所以归月劫走了仙丹,囫囵吞下,寻思着她要是能成仙,她就回来让那些人吃吃苦头。 仙,是成了,可在她修成仙术后,凡间沧海桑田,朝代更迭,当时的那些人早不知投胎到哪去了。 她心想罢了,坏人自有天收,她还是去跟引玉讨些酒喝为好。 …… 车厢中,归月蓦地坐起身,盯起莲升一声不吭,她心里生起闷气,也不知这两人怎能瞒她这么久。 可她转念一想,轮回七世非比寻常,也许本就是不能说的。 引玉笑了,终归还是将那事说了出来。她将帘子用细绳系起,好让月光落进车厢,说:“那时她在凡间,得幸有你,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归月终于想通,为什么引玉常在清风台上,为什么她总是注视凡间来往凡人,为什么会对落难的公主青睐有加。 原来,引玉与公主早就认识。 引玉等了莲升七世之久,七世一过,便将她迎回白玉京,又煞费苦心地想为她画一具躯。 归月本以为一切不过是凑巧,原来是一念贪心,障门众开。 她不气了,有何好气的,但还是挪了挪爪,站得端端正正,装出一副不好哄的模样,说:“早些时候不说,要是能早点知道,我哪还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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