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说到此处,龙娉的回忆戛然而止,她这才想明白,为什么那猫会忽然出现,原来当时跟在无嫌身后的,不是那两位凡修其中之一,而是猫! 她还寻思着,为什么无嫌不许她动那人,偏那人还要置她于死地,原来是错认。 瓷瓶立着不动,里边的魂说完便没声了,压根不敢提后边的事。 龙娉知道这两个当神仙的,对那只猫是千般好,她是不懂其中真情,只明白,提了她就得死。 引玉抱着猫儿,如何也想不到,无嫌是故意让归月追寻到踪迹,故意引她到不移山,想叫她看到塔刹残石。 她扯平了嘴角,只觉得造化弄人,呵了一声说:“无嫌处处留痕,想让归月知道,灵命早借塔刹藏在小世界中。她断定,你我二人回到慧水赤山会先找归月,可惜天命难违。” 莲升弯腰拿起地上瓷瓶,淡声说:“你未照做。” 龙娉生怕残石被第三人看到,又怎会照做,她不应声,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 可惜这恶事做都做了,她凭何为自己开脱,她由里到外,早就烂到淤泥里了。 “那日,如你知道无嫌身后跟着的是归月,你还会摄她的魂么。”引玉屈指,往瓶身上一叩。 瓶中嗡鸣,叫龙娉头晕目眩,好似被狂摇了数百下。 龙娉只想大喊救命,可根本喊不出声,待那嗡鸣声止,她才说:“我当时避开了那只猫,中途又遭断尾,怎知后来救下天胎的猫,就是神仙口中那位动不得的!她说得不清不楚,难道我就不冤么,我要是知道,压根不会动她!” “你为找天胎到了小羡村,还相中了小羡村附近的灵犀城,夺天胎不成,便夺舍归月,再夺灵犀城。”引玉说得极慢,将归月的罪状逐一数出。 龙娉又不出声了。 “你拿灵犀城做穴,是想设赌局是不是?”引玉问。 “是,我天性好赌,无赌不欢。”龙娉浑身战栗,连带着瓶身也跟着晃,自暴自弃道:“我惨遭断尾,还拿不到天胎,总不能白走那一趟,所以把灵犀城给占了,还夺舍了猫仙。我窥她灵台,看她把自己当成扪天都的庇护神,便心生歹念,偏要用她的躯,到扪天作恶!” 归月是无辜,可这一瞬,引玉想到了薛问雪。 薛问雪是在灵犀城外碰见许千里的,那时的灵犀城想来还未遭劫,可他却没有踏进城门,而是一路跟许千里到不移山,再追踪妖迹到扪天都。 他错过了灵犀城,最后完好的一面。 直到如今,薛问雪跟她和莲升回到灵犀城,才知此地落难,看来他与这灵犀城,本就是有缘无分,那日的错过可谓是命中注定。 “你手上沾满杀孽,如今倒是说得轻巧。”莲升平视瓶身。 龙娉闷闷的声音从瓶里传出,“我早就将因果看淡,若非是担忧被天道劈个魂飞魄散,也不至于离开枉死城,你们说我心狠手辣,说我无心无情,我也认了。” 她一顿,到底还是怕,惶惶而小心地问:“我如今要是说知错,你们会不会放我一条生路?” 引玉当真觉得,这蛇妖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她凑近观摩瓷瓶,仿佛能透过瓶身,看到里边蜷成一团的魂。 “我们差点被你暗算,如今还有两人不知所踪,你倒是敢问。”她说。 龙娉颤声:“这灵犀城年年如一日,平日要是有其他人误闯城门,也能看到木像出巡,怎能算我算计。” “你醒装不醒,又企图夺舍天胎,这还不算算计?”引玉差点失笑。 龙娉在瓶里两眼一合,根本无从辩白,却还斗胆开口:“如今灵犀城所有的鬼魂都有我的花押,你们同行之人身在何处尚且不知,我要是死了,鬼魂大乱,他们必将性命难保。” 莲升气定神闲地拎着瓷瓶,说:“你的花押是挺厉害,久而久之还会和魂长在一起,若非那些旱魃本就是死躯,也吐不出花押。” 龙娉咯咯地笑,笑声颤颤,却也张狂,事到如今还敢耍花花肠子,就和在灵命面前时一个样。 引玉把伞给了莲升,转而将瓷瓶拿走,好整以暇地说:“好,如今是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且说说,和我们同行的另外两人,现在何处。” “你们把我放出去,我再说。”龙娉讨价还价。 引玉仰头看天,说:“倒也不是那么想知道,如今你身在瓷瓶,又在画中,天道找不着你,你安心待着便是,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开口。” 她微作停顿,话锋倏然一转,说:“不过,灵命和无嫌说的确实没错,你啊,的确可怜。” 瓶中魂一听到“可怜”二字,不甘到磨牙凿齿,她是可怜,可她不要他人可怜。 引玉把瓷瓶往地上一搁,说:“我们曾到枉死城,是有见到那两只妖,好可惜,你拼命想回枉死城一趟,她们却从未想过要出来找你。” 瓶子嘭地倒下,滚到引玉脚边。 引玉鞋边抵着瓷瓶,垂下头,话只说半截:“她们在枉死城任那一官半职,任得极为舒坦。” 当时那两只妖是怎么说的?是…… 潇潇洒洒混吃等死,并非因为忠心。 如果忠心,两只妖又何必全盘托出,还把那装了蛇皮的锦盒也一并交出去。 引玉说得委婉,龙娉是愚蠢,却不至于连这都听不懂。 瓶中寂寂,龙娉的心千疮百孔,不想真心竟付了个空。 果然,世上无人真心待她,她的命早就烂透。 “明珰。”莲升合伞,“出画么。” 引玉揽上莲升手臂,眼前骤变,村落流水变作荒凉死城,连天色也暗了几分。 出了画,长街上只余黑炭一堆,木车和城隍像早被烧毁了。 引玉左右顾盼,说:“料龙娉也不知道薛问雪和阮桃去了哪里,既然她怕天道,当由天道取她性命最为合适。” “我想也是。”莲升说。 “我还当灵命真把好心留给了一条蛇,原来是无嫌设计,想借塔刹残石叫灵命行踪败露。”引玉眉心皱紧,如今鬼气四散,奔走无常,似乎他们也在到处搜找。 “无嫌才是那算盘拨得最响的。”莲升目光一定,遥遥望见远处的酒旌上插着一截枝。 她抬手指去,淡淡道:“耳报神留下的暗记。” 也幸亏薛问雪和阮桃还带着个耳报神,否则这一个失魂落魄,一个懵懵懂懂,怕是一不留神就要被鬼祟吃了。 引玉抬手,那酒旌便飞了过来,只见树枝横插在旗子正中,断痕参差不齐,像是奋力挣下来的。 一定是耳报神自己掰的,要是薛问雪和阮桃,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好在耳报神清醒。”引玉拔下树枝,等着见面后还回去,不然那木人一定有的是话要说。 长街也不知是通向何处,沿途能看见几片落叶,那叶片嫩生生的,模样又和沿街树上的不同,一眼便能看出是耳报神留下的。 “不舍得掰枝的,所以留了叶子。”引玉低头拾叶,想到耳报神被阮桃抱着一路颠簸,却还要费尽心思留下印记,不免觉得好笑。 莲升辨不清薛问雪和阮桃的气息,当是那两人藏起来了,淡声说:“薛问雪还会施术藏息,总归不会带阮桃送命。” 这灵犀城里的屋舍搭建得分外随心,就连街巷也是,那走势总叫人始料未及。 绕过一土窑,便见远处高楼高耸,似是箭塔。 那里面虽也是土房,看着却比城中其他屋舍要精致,且不说墙下还修有宫门,应该是城主的居所。 “龙娉的赌局,说不定就在这里面。”引玉抬眉。 莲升见宫门下躺了一片叶,走近想捡,余光却瞄到,宫门两侧的泥墙不大平整,并非修筑时粗制滥造,而是……浮雕。 只是,因为时日久远,历经风吹日晒,只隐约辨得出些许轮廓了。 引玉仰头琢磨,方知浮雕述说的是灵犀城的旧事,包括灵犀城的由来。 莲升见引玉神情专注,抬手摩挲墙面,说:“看出来了?” 引玉抬手指着浮雕上一骑兽之人,说:“此人骑犀牛夺胜,犀牛自断灵角庇护此地,于是筑城墙,建灵犀城。” 莲升颔首,“是有几分像。” 引玉睨过去,笑说:“以前在小荒渚时,我这看图写话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知道你梦笔生花,你说说,后来如何。”莲升望向浮雕末段。 引玉抚着泥墙,徐徐而行,说:“岂料这人不信犀神,单信外边的城隍老爷,他大修城隍庙,请来别处神灵,让灵犀落了灰。” “大不敬。”莲升言简。 引玉颔首,“城主此举,注定要让灵犀城气运枯涸。但凡这地方有朝一日还叫‘灵犀’,犀神衰废,灵犀城必也好不到哪去。” “灵犀城注定有这一劫。”莲升了然。 引玉忽然停住,唇诧异地张着。 “怎么了?”莲升问。 引玉嗤出一声,眼中露出一丝忿愠,说:“此地有杀长子的恶习,归根结底,厌的不还是女子?” 作者有话说: =3=
第165章 杀首子, 引玉曾有听说,在小荒渚千年文明以前,也有过这样惨无人道之事。 只见浮雕上,女子诞下一子, 自诞世起, 便有一柄斧头悬在那小孩的脖颈上。 “为什么。”莲升是能看出斧头的轮廓, 却不明白前因后果。 再看,这泥墙有近三十尺高, 浮雕虽未雕至泥墙顶端,却也是手长莫及。 浮雕上除了宫城, 还刻有灵犀城各处, 城中不论谁诞下长女长子, 都得死在斧下,其后出世的, 才可免去一死。 以前在白玉京时, 莲升不常到凡间,更别提这灵犀城。而在小荒渚时, 她日日事务缠身,闲暇之余还得看着引玉,这等事,自然是头一回听说。 她抿唇不语,不等引玉开口,已透过浮雕轮廓, 猜出事情大概。 杀长子,似乎是为保住所谓的血脉正统。 引玉敛去眼中嫌恶, 捻开指尖上的尘, 说:“这灵犀的城民, 当女子成亲前荒/淫/无耻,头胎多半不是血统正源,故杀之以食,既为实现血脉的千年传承,又为震慑女子。” 她大为鄙夷,目光往旁微挪,本还想讥刺几句,不由得一顿。 莲升也看到了,城中首子皆死,唯城主夫人这一子,得幸存活。 “竟被保了下来。”引玉诧异,“这一子与旁人相比,也算好命。不过,当时灵犀城遍地婴灵,婴灵要么见他可怜,佑他安然长大,要么妒心大作,害他早夭,他后边的命好不好,还得看婴灵担不担待他。” “不错,婴灵遍地,就算犀神没有衰颓,这灵犀城也不能长久。”莲升负手,“当时死婴必会将灵犀城的气运蚕食殆尽,城民犯下的恶果,会在这片土地上一一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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