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贴上去一下,便速速分离。 莲升说:“上去了。” 引玉把脸埋在莲升肩头,低低笑了,说:“也不知是谁在勾谁。” 四层为刀杖,五层鬼祟乱窜,再到七层时,好似枷锁加身,挣脱不得。 每过一层,都是新的幻象,幻象越来越真,虚实间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所幸莲升抬臂就能碎去幻象。 引玉在心中默数,待到七层时,她屏息凝神,踏上去的一刻,好似身处小悟墟塔刹林,林间空无一人,高矮不一的塔刹错落有致分布着,她转了一圈找不准方向,像是陷入鬼打墙。 可不论转至哪一处,都有一双眼在暗中盯她,就好像当年还在白玉京时,她差些以为灵命的石像开了眼。 无数双眼在暗中窥觑,她似乎身在囚笼,成了待宰的牛羊,是奄奄一息的鱼。 七层是…… 是怨贼之难。 此幻象是无嫌所设,每一层都意有所指,全和灵命脱不了干系。 引玉陡然回神,看见莲升就在身侧,长舒一口气说:“恶贼之难?灵命想从我们这拿走的东西怕是不少。” 莲升震碎幻象,什么塔刹和菩提,全都化作烟波。她目不转睛盯向一处,抬手指去,说:“不错,贪心不足蛇吞象,灵命的欲必会将牠毁去。我们的疑问,也势必能在此处找到答案。” 引玉循着莲升所指,目光一摆,竟见一佛龛立在七层正中,龛中供着一尊像,只是七层之上昏昏暗暗,只窗缝泻进来一寸光,叫人看不真切。 隐约看到,佛龛两侧和上端也贴有对联。 “走近看看。”莲升稳声。 引玉走上前,才知这门联和楼下的一模一样,左右颠倒,上下翻转,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和“抬头见喜”。 这哪里是要供佛,不但不敬,分明还要害它。 再看佛像,本以为此像会和晦雪天遍地的两面佛像一样,近看才知区别极大。 “不是两面佛像。”莲升凛声。 晦雪天的两面佛像,是正邪各据一面,而今石像朝前的那面,分明是披发背影,只是长发飞扬,且未着寸缕,后心无遮无拦,背上镶嵌之物堂而皇之敞露! 佛背镶的是狰狞婴身,它完完整整,手脚脸面齐全,面上露出凶相,根本就是魔婴。 “这是什么。”引玉伸手欲碰,近要触及时,五指匆忙一拢,了然道:“这就是无嫌想说给我们听的,此乃答案所在。” 莲升手伸上前,不为触碰石像后背的魔婴,而是将像转了个面。 石盘摩擦,像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轱辘相撞,声响方停,整座孤风月楼随之一震,遍布楼内的阴邪之气荡然无存,幻象消失! 待此像转停,引玉才知,这竟然是灵命的像,灵命的脸她已见过成千上万次,如今一眼就能认出。 也是单膝盘起,另一条腿自然垂落,左手持铃,右手持珠串、捏禅指,但不同于小悟墟,此像十指竟全朝后翻折,禅不成禅。 “门联翻转,石像亦然。”莲升弯腰逼近,端详着说:“无嫌是想毁去灵命的佛根,毁牠道行,让牠永世不能翻身。” 说着,她朝石像发顶一阵摸索,了然道:“此处穿孔,里边藏有东西。” 想到方才那轱辘相撞的声音,引玉明悟,“定是念珠。” 以前在小悟墟时,费劲仰头也看不清灵命那参天石像,如今才知,灵命的发顶竟“别有洞天”。 莲升往里一衔,果真掏出石珠一颗,说:“不错,就是此珠,令整座孤风月楼被幻象所困。” 引玉把珠子拿了过去,低头打量,说:“无嫌是不是想说,小悟墟的像也是如此。” “极有可能。”莲升从袖中取出此前拿到的念珠,果真和藏在像里的一样。 引玉轻牵嘴角,她那时几乎天天进出小悟墟,真相近在咫尺,她却如同盲人摸象。她自嘲道:“我道是为什么,天石明明不多,却还能有数不胜数的石珠。” “我轮回七世,再上白玉京,便从未见过除灵命石像外的其余天石,那石料实属罕见。”莲升说。 引玉回忆,徐徐道:“灵命原本可没有要把石像做成中空的打算,牠得知列缺公案是天石所筑,便取天石立像,哪料才雕得头颅,寻遍白玉京也找不到更多天石,只好将脖颈往下造成中空,留作闭关之用。那时已是如此,何来多的天石。” “难怪石像的金钟悬在胸膛,而未悬至头顶,竟是这般。”莲升直起身,掌心悬在石像脸前,缓缓下移,为探清石像里可还藏有它物。 引玉把石珠放了回去,退开数步,说:“我此前一直想不明白,白玉京上明明连拇指大的天石都找不到,灵命又是从哪找到多的石料雕成珠子,原来料子是这么来的。” “那尊像高可擎天,不过是看似完好,光是颅顶那点石料,便足够牠做石珠万颗。”莲升一顿,面无表情地复述“万颗”二字,淡声:“万颗石珠,足以将整座慧水赤山拉入幻象。” “可惜如今进不了白玉京,否则还能到小悟墟一探究竟。”引玉皱眉。 莲升下移的手忽地一顿,忽地开口:“还有东西。” “什么?”引玉忙不迭看向石像。 莲升往像上轻叩,敲出空响,说:“此处也凿空了。” 引玉侧耳靠近石像,一闻一听仍是一无所获,不解:“不该是金钟,无嫌知道我们进过小悟墟的像,清楚石像内置有何物,她没必要完完全全复刻那座像。” “是血肉。”莲升没有震碎石像,反而猛一收手。 引玉覆掌而上,也想探清像中藏物,可掌心才贴到那冰冷石像上,手便被莲升牵了回去。只一瞬也已足够,像内有东西在跃动,贴近方知其间暗藏生机。 不错,是生机,所谓血肉,其实是活躯! “那是什么?”引玉从未见过如此古怪之物,区区一个半人高的像,能装什么活躯,难不成…… 是婴孩? 可观此石像无一魂息,没有魂灵作支撑,活躯如此能经久不衰? 莲升看向引玉,说:“你可还记得,我此前说过,灵命的修行之路异于众仙众神,顿悟越多,牠越是接近万灵,会从无到有,从五蕴皆空,到滋生五欲。” 引玉一点就通,盯住石像的胸腹,说:“既然是从无到有,牠便会修出凡胎肉/体,这是……牠修出来的躯?” “我想这正是牠欲念所就。”莲升抬手,食指抵着石像心口,说:“但无嫌能拿到这活躯,想必是因为灵命早将其剥离,否则以无嫌的境界,动不了灵命分毫。” “剥离,为什么要剥离?这是牠的道,虽说牠越往下修,欲念烦恼就会越多,但不可否认,牠的境界也会更加高深。”引玉慢声,“剥离肉/身,无异于自断修途。” “‘罗刹’男女之别尚存疑惑,不过,观灵命此举,更像是修出了新身新魂,牠舍身而留魂,又供之养之,根本是要将另一面也渡成佛。牠求‘无余依涅槃’,不是为成就自己,而是为了牠的另一面。”莲升一针见血。 无余依涅槃,是诸烦恼寂灭,势必要舍肉身五蕴。 难怪灵命求无余依,难怪牠令众人供奉那尊古怪的两面佛像。 “牠藏得好深。”引玉喃喃。 “这肉/身本就是灵命要舍的,无嫌将它镇在此地,灵命未必察觉得出。无嫌镇之,想来一是为阻挡灵命的修途,使其生不出更多的恶念杂思,二则是为了我们。”莲升揣测。 “那这石像便破不得,更不能让它现世,否则灵命必会起疑。”引玉微顿,转而说:“可此楼初成之时,屋顶上便有戏珠麒麟,麒麟无疑是灵命放置,肉/身难道是无嫌后来才留下的?” “找到林醉影,定能知道所有。”莲升往引玉手背轻拍。 引玉颔首。 如今孤风月楼禁制已破,莲升走向琉璃窗,轻拍出一掌,斑斓琉璃便碎作齑粉。窗外怒风伴雨涌进,将琉璃细屑尽数吹散。 莲升凭空撑开纸伞,挡在两人身前,省得琉璃屑入眼。 作者有话说: =3=
第127章 待琉璃屑落地, 引玉才伸手抵开伞沿,眯眼看向天际。 浓云密布,雨势似乎比方才大了一些,淅淅沥沥, 傍风而至。 天宫不知是什么状况, 引玉绕至莲升身前, 贴近了打量对方眉心的花钿,说:“仙辰匣还在冲撞天门禁制?” “天门禁制一日不破, 它怕是一刻不歇。”莲升面色煞白。 引玉掂量起自己如今的能耐,想想应当上得了天了。虽说局势尚未反转, 但好在已经清楚灵命所求, 她轻声一笑, 看着莲升说:“泽芝,如今神力恢复几成?” 听到这称呼, 莲升微微愣神, 好像回到七世轮回之前。 是七世以前,而非小荒渚时, 毕竟在小荒渚,引玉可只会将她唤作“鱼老板”。 孤风月楼里有七难七苦,单那火难,便足够莲升想起许多旧事。如今被尘封在灵台间的记忆,好似雨后春笋,纷纷冒出尖, 那些她参不透的种种,一时间全找到答案。 难怪小悟墟有莲池一座, 而引玉苦等七世, 不但要将她带回小悟墟, 还要为她画众多莲身。 早在天地伊始时播下的种,经年年月月浇灌,终于在此刻长成参天碧树。 每一根枝,每一片叶都是引玉与她的因和果,一切已由天定。 “难说。”莲升给不出准话,神力的确是源源不绝灌入灵台,但她无暇梳理,身怀再多神力也是白搭。 引玉料到如此,轻笑说:“那我替你上天一观,你便留在芙蓉浦,切莫走动。” 类似的话,莲升曾经说过,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两人处境竟然对调。 莲升收伞,岂能安心让引玉独上白玉京,说:“我和你一道,我也得亲自到天门前看看,才知道仙辰匣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也好。”引玉偎过去说:“下楼转转,如今天地虽还晦暗,但一切已有转机,迟些将他们安顿好,我们再到白玉京上一探。” 孤风月楼下,一人一灵一妖一僵全在仰头,明明琉璃窗已经碎了好一阵,里边的人还是不见出来,也不知楼中是不是又有变故。 平日里耳报神那木雕的嘴好似嵌有刀片,如今等得心慌,刀刃都给磨成了豆腐,说:“再不出来,我老人家可就要闯进去了。” “再等等。”薛问雪屏息不动。 片刻,两个身影打着伞从窗里飞掠而出,在薛问雪身后轻悠悠地落了地。 阮桃在台阶上坐了许久,冷不丁和引玉、莲升打了个照面,她见状一个腾身,边上那僵也跟着动身,逼得僵硬身躯都灵活了几分。 僵的目光还是木楞,阮桃一双眼却水灵灵的,看见引玉和莲升便问:“猫在楼里么?”开口闭口皆是猫,她心里惦记的事也就这么点了,一颗心几乎要被猫占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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