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嘴甜,可惜浪费了一双拿剑弯弓的手,未免大材小用。”顿了顿,觑眼瞧人家并没听出自己话里有话,正一心一意夹起油果子,放到小碟里,漫不经心地回:“我夫人吃饭可是天下最重要之事,明明高就,怎么会可惜。” “涅辰——” 甜言蜜语再多也不嫌够,何况自己心上人,十七公主伸出指尖,搭上对方拿筷子的手腕,垂眸细看,修长白净仿若书生的手一样,若不是指腹有一层细密隆起的茧子,简直无法想象对面是位驰骋疆场的上将军。 她心内翻江倒海,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提起,直接将上官玉林的计划和盘托出,只怕对方断然拒绝,越发没有回旋的余地,可继续打哑谜,火烧眉毛了,那边也等不急。 悠悠叹气,摩挲着线条柔润的手指,嗫喏着:“将军的手生得真好,又长又干净。” 苏涅辰笑,“谁的手不干净,弄脏洗一下不就成啦,公主实在找不到地方夸臣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杏仁眼忽地滴溜溜转,漏出狡黠的光,像个偷偷跑出家又发现宝贝的小女孩,下巴贴在对方脸颊,道:“将军,人人都说一双手长得好,日后必定大富大贵,我记得兄长的手便修长白净,当时还被父皇夸,说这样一双好手,将来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饱读诗书的十七公主也会信这个,那不过是先皇要封太子的吉祥话而已,苏涅辰反手把对方搂紧,“夫人心里有事吧,拐弯抹角想说什么?别忘了你可答应过我,凡事绝不隐瞒。” 一下被猜中,霜雪吐舌头,乖乖回话,“驸马好厉害,我的心思都藏不住,实话实说吧,自从上次母亲说了梵龙王爷与王妃之事,就是——你的生母,哦不,咱们的母亲,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总觉得冷家亏欠王妃,那个——他日若有机会,能够拨乱反正,将军会如何?” “会谋反——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抬起眸子 ,里面却盛满笑意,无限玩味地捏了捏怀中人的下巴,看对方满眼吃惊,嬉笑道:“好祖宗,真信啊,躲躲闪闪竟操心这个,尽管安心,我虽然有恨,但先皇已经去了,所有受牵连的人也都没了,如今的天子行事虽然狠辣,但倒底乃你的兄长,而且身为帝王,除了猜忌之心颇重,其余也还好,没理由搞什么物归原主,只要百姓有太平日子过,别的都不重要。” 说罢抿口茶,眉宇掠过一丝肃杀,“何况内朝换代,边境必然□□,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作者有话说: 将军格局还是比较大的。感谢在2023-08-09 12:24:38~2023-08-10 13:4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9章 两心知(二) 窗外不知何时已放晴, 天空悬上七彩之虹,露水晶莹,被阳光一照,宝石般散着光华。 好似对面人眸子, 璀璨潋滟, 霜雪愣住, 从没想过改朝换代对边境的影响,她的心思都放在朝堂, 完全忽略了外敌。 实在大意,没来由得丧气, 变成一只呆萌萌小猫, 耷拉着头靠在主人肩头。 苏涅辰瞧着可爱, 又夹块蜜枣,塞她嘴里, 喂宠物似地, “殿下怎么啦,突然没精神, 莫非真有心让我夺权,你当公主还不够,想做皇后啊。” “谁想做皇后,不过随口一说。”霜雪只觉心烦,牵一发而动全身,枝枝蔓蔓绕在心头, 实在太累,索性往人家怀里钻, “好困, 大将军别吃啦, 陪我休息行不行?” “这活好,臣最喜欢。” 双臂一揽,云朵便入怀,抱起来往里走,小心放在榻上,自己也躺好,往床尾挪挪,伸手给对方揉腿,一系列动作熟练得很。 霜雪忍不住抿唇乐,心里荡起柔情,两人近日形影不离,比婚后那段时光更为甜蜜,若不是对方诈死,还真没这个机会。 能永远这般多好,离开朝堂,相依相偎过普通人的日子,比天天在皇权之上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强太多。 她一时恍惚,翻个身,听对方道:“夫人的脚肿得太厉害,以后最好别出门,以后的事不如交给臣,郝自康最近春风得意,总能找到办法送咱们出去。” 霜雪哦了声,迷迷糊糊快睡着,随口接话:“大将军反正对王位没兴趣?” 苏涅辰哑然,爱人之间说什么不好,左右竟和王位杠上了,她是自由自在的性子,从不想被一张椅子困住,笑嘻嘻地回:“我有公主还不够,早就知足,再不敢僭越啦。”抬眼瞧对方闭上眼,呼吸均匀,已囤着了。 她给她盖好丝衾,也打个哈欠。 外面又下起雨,淅淅沥沥,一层秋雨一层凉,乌云密布,雨水打在廊下花灯上,风雨飘摇,连绵不绝,至少要到明日都不会停,屋内却愈发暖洋洋,与外面的寒意形成天壤之别,此时唯有两个人耳鬓厮磨,将所有纷乱人事抛之脑后,便是彼此相守的幸福吧。 光线不好,惹得四周霎时暗淡,碧纱橱,博古架,八角桌,就连窗边的贵妃榻也罩着如烟薄雾,苏涅辰兀自坐在春凳上,慢条斯理抿口白茶,想着几年前公主教自己点茶,她其实尝不出口味有多大不同,但喜欢看对方全神贯注碾茶,泡茶的模样,世间一切嘈杂仿佛停止,只有心爱的小公主。 这人世间熙熙攘攘,分不清真真假假,为了所谓的名利耗费太多,其实来回不过一场戏,最后又有何意义,再大的屋子不过睡一张床,山珍海味也咽不下多少。 她自小驰骋沙场,见惯生生死死,功名利禄不过转眼云烟,遥想第一次拿起剑柄之时,还在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年纪,懂什么英勇大义,只记得苏老将军花白胡须飘在风中,炯炯有神的眸子总是意味深长地望向自己。 他不言语,她也看得到零星的火在燃烧,那是愿得此躯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①的拳拳之心,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令汗竹香②的誓死如归。 “涅辰,父亲问你,苏家代代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为的是什么?” “为了——”她愣了愣,满脑子母亲桌上摆的绿戒尺,忽然问这种话,难道连父亲也要一本正经地教之乎者也,低下头,支支吾吾:“今早母亲讲有句诗叫做——沉香帖阁柱,金缕花门楣③,我们家世代为军,英勇奋战才得来皇帝器重,落下满床笏,尊贵无比——” 顿了顿,左右编不下去,偷偷用余光瞄对方,父亲早笑得合不拢嘴,温厚有力的手掌摸着自己的头,乐得弯腰,“什么尊贵无比,依我说少念点那些没用的好,还省事。” 她方才敢抬眼看他,高大身姿英武挺拔,将自己娇小的身躯罩在影子里,挡住了冬日所有的风霜雪雨。 后来跟着父亲上战场,那一年只有七岁,她坐在他怀里,骑马来到战况最惨烈的月生,还未进城,鼻尖全是一股血腥气,熏得人直想吐,后来便是满眼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一层层堆叠的竟不是草垛黄沙,甚至并非征战沙场的士兵,而是一个个平民百姓,老幼妇孺,她吓得呆住,回家后不停做噩梦,喝了好久的安神汤。 半睡半醒中听见母亲哭着责怪,“将军何故如此,涅辰毕竟年幼,怎能去那种地方,万一惊住了,落下病根,我要怎么办!” “不至于,夫人太多虑啦。”父亲坐在玫瑰椅上,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带涅辰去伤亡最惨重的月生,那是为了让她体会战争的残忍,没有此种身临其境般痛苦,怎能晓得身上担子有多重。” “将军也太严酷了些,我就不想让孩子舞刀弄剑——” “慈母多败儿啊!” 她翻个身,困得再也没心思听,只剩母亲的抽泣声在耳边回旋,一晃数十年过去了,那细细密密的哭声还时不时萦绕心尖,仿若此刻窗外秋雨,一滴滴,一下下,兀自到天涯。 思绪迷离,竟也惹人多愁善感起来,苏涅辰自嘲地笑,放下茶杯,躺回榻上,身边爱人的身体温软绵绵,转过来,忍不住在对方额头落个吻。 前尘往事已过,此时牵挂太多,比以往更加明白安宁的重要,无论大家与小家,边境上也有无数的家,数不清即将出生的孩儿,不能再有任何的腥风血雨。 她其实也想为女子乾元拨乱反正,但这些旧念形成已久,并不能一下改变,相比较而言边境一旦沦陷,无数城池瞬间就会成为血海。 何况冷霜檀再心思叵测,治国平天下的本事并不差,伴君如伴虎,自古得到善终的朝臣也没几个,她的境遇算不得特殊。 如今息事宁人,保住太平才为上策 ,公主如此聪慧,应该能体会自己的难处吧。 她是她美丽的妻,必然可以。 寒雨连江,直到三更,风声入梦,惊雷从云层中落下,一片轰隆隆中忽地传来马蹄响,六匹骏马奔腾,拉着锦绣车辇冲破宵禁之夜,飞溅起一路泥泞,正乃天子座驾。 皇帝突然从狩猎中返回,急匆匆来到宣政殿,身后跟着躬身伺候的玖儿,先给对方卸下鹤羽裘衣,低声问:“陛下风雨兼程,可有事?” 冷霜檀眉目低垂,脸色煞白得仿佛被冰雨浇过,低声吩咐,“去,宣十七公主天亮入宫。” 神色肃杀,玖儿不敢多话,瞧天边露出鱼肚白,连忙披上斗篷,坐马车来到将军府。 霜雪昨天睡得早,这会儿精神不错,看对方言辞闪烁,晓得此事不小,赶紧穿衣打扮,与暖莺一同出发。 苏涅辰自然不放心,但没理由拦着,等霜雪一离开,立刻让春燕去找风翘,深宫大院内唯有皇城司之人才能来去自如,让对方偷偷跟上。 晨光嘉微,霜雪随玖儿来到宣政殿暖阁,迎面看见天子端坐在龙榻上,抬起眼,幽深眸子露出一丝笑意,他挥挥手,两边人迅速退下,方温柔道:“妹妹来了,有日子没见,似乎发福啦。” 鎏金莲花香炉里白雾缭绕,熏香四溢,荡在霜雪鼻尖,她不自觉紧紧外衣,今日特地穿了件宽大厚襦裙,只为遮挡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面不改色心不跳,也坐到榻边,“胖怎么啦,白白胖胖多有福气,你嫌弃我,别让我来啊!” 还是那个傲气十足的小公主,天不怕,地不怕,龙榻也敢随便爬,从来对自己没大没小,是他宠坏了她。 目光顺势落下,在对方隆起的腹部稍做停留,别过脸去,淡淡地:“这几日中秋佳节,乃阖家团圆之日,也不见你来瞧我,果然女大不中留,嫁出的人泼出去的水——” 言语带着醋意,孩子似地还真少见,霜雪忍不住笑,“兄长日理万机,我哪敢来现眼!” “少来,全是嘴上的功夫。”唇角忽地噙起笑,又装模作样叹口气,换了话题,“好啦,大早上叫你,不是为了聊天,我问你,驸马离世也有段日子,公主对以后有何打算?” “打算什么——”霜雪明知故问,“我不明白兄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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