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窗外的桂花开得特别好,香飘十里,小公主站在树下,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雪白猫儿,鼻尖落满点点鹅黄,稚气地朝他叫唤,“丰掌院,你说桂花糕好不好吃啊,以后你们尚药局弄的补药能不能都加上桂花味嘛。” 他笑说臣遵命,一晃十来年过去,丰自秋站在半开的步步锦窗前,凝神远望,又是一年中秋到,月挂中天,桂子落花,当年的小女孩已成为仪态万千的女帝。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丰抒羽撩着紫金长袍缓步而来,女儿生得出色,半年以来将翰林医官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女帝特授予紫金官袍,比自己还要风光。 人前显贵,人后必定受罪,一天到晚形色匆匆,不知忙得什么,知女莫若父,他晓得她心里有事。 “父亲怎么还没睡?”丰抒羽迈入前厅,瞧见有人,怔了怔,“这么晚。” “你不是也醒着,今夜阖家团圆,为何进进出出,医官院还有事?” 对方笑了笑,轻声回:“没什么,只是女儿不放心,想去瞧一眼。” 她垂眸笑着,儒雅又恭顺,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距离感,看不清神色,猜不透心思。 丰自秋叹口气,自认为不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之人,既然已将前尘旧梦和盘托出,今后便由年轻人来吧。 转身躺在摇椅上,挥挥手,“仔细身子。” 觑眼见对方走出门,又驻足在几颗摇曳的桂花树下,俯身捡起花瓣,顺手藏到袖口,才消失在月色中。 庭院里种桂花,其实不吉利,那可是招魂所用。 但人人都有解不开的心结,忘不掉的旧人,想要寻回的魂。 月色皎洁,照得四下亮堂堂,唯有墙角兀自伸展的树枝摇摇晃晃,像心事,层层叠叠,枝枝蔓蔓。 一辆绣有赤色赭鞭的青布马车,载着丰抒羽驶入翰林院,她习惯性先检查第二日药方,后叮嘱当值御医几句,遂来到院中最南边,停在地窖前,问迎出来的小医官,“这几日可有人来?” 那位赶紧回:“没,属下日夜守着这把钥匙,再没给过人,凡有需要都是经掌院点过头的。” 丰抒羽笑说不错,伸手赏块金元宝,接过钥匙。 她打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禁不住紧紧裘衣,才抬腿进去。 楚月国的冰窖有两处,最大的归属于枢密院,存放皇家御用之物,另一个由翰林医官院管理,便于珍藏稀有药材。 每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取冰,制成冰墙,再将黄土封好,加上石砖隔热,为保持温度只在夏季打开。 但翰林医官院的冰窖若有需要,也可以暂时使用,只有掌院能够进入,她踩着冰冷的台阶向下,顺手掏出一颗夜明珠,映在如玉冰上,四周顿时亮起来,信步穿过几个洞口,来到最里面的小间,迎面一张冰床,雪白的光落下,清清楚楚,能瞧见上面躺着个人。 丰抒羽快走几步,将夜明珠放到床头冰枕边,顺势坐下,理了理对方微微发皱的青色长衫,绣暗纹圆领上伸出修长的颈,一张薄唇淡无血色,鼻梁高挺,睫毛如羽,像张画似地。 她笑了笑,用帕子擦着眼前人冰冷的指尖,“主使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啊,从盛夏到秋日,也不知有没有梦做——” 一边取出袖口藏的桂花瓣,细致地贴到对方手掌心,继续唇角微牵,“今日是中秋,楚月人的团圆之日,不知在塞外过不过,也无妨,反正主使一直长在中原,说起来你真是一点儿没有番子的模样,还不如玲珑,就是性子太倔强,一门心思寻死。” 丰抒羽腾地噎住声,沉吟半晌,承欢已离世一年有余,她想尽办法也无力回天。 那夜枢密院的玖儿让自己去太极殿,没到跟前又碰到风儿,说陛下身体好了,不用再看御医,她瞧二人神色便觉蹊跷,出于担心并没有回府,而是留在翰林院。 后半夜果然遇到皇城司暗卫云秦律,对方捂着腿一蹦一跳,自称被玄液池内的毒鱼咬伤,她只肖看一眼就知不对,分明乃番子下蛊。 好端端一个侍卫大半夜去玄液池转悠,再看陪同而来的玉瑾介也是满靴泥泞,她默不作声,替云秦律敷药,直到第二日听说承欢发病于宫中,竟没让医官院查验,草草葬了,才将这一切联系起来。 后丰抒羽深夜潜入池中,几经周折,找到承欢,利用职位之变,将她藏于冰窖中。 “你就是一门心思不想活,本来服用过我的救命丹,根本不用死,可你自己要放弃,谁也难救,临走前还故意给侍卫下蛊,就是为了递话给我,你有能力活,却不想,对吧。”禁不住苦笑几声,叹口气,“可我呐,食古不化,偏偏就想让你活,咱两个都是奇人啊。” 夜明珠照在她的眸子里,光辉灿烂,又温柔至极。 作者有话说: ①冰窖在前文玲珑取冰块时提过。 ②云秦律受伤的事,前面也写过伏笔。 最后一章会在周三更新,然后就全文完结啦。 感谢在2023-08-19 09:21:35~2023-08-21 12:2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被窝里的猫、此生唯爱yy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蝶恋花(三) ◎“牡丹亭上三生路。”◎ 中秋佳节, 夜已三更,麒麟殿内的盛会依然热闹,丝竹管弦, 裙摆旋转, 看得人眼花缭乱。 两个小公主穿着红艳艳石榴裙, 还在颤悠悠学着走路的年纪, 一前一后如两个不倒翁, 晃来晃去。 后边跟着绫清与暖莺,不停叫唤:“小心, 公主慢点,千万可别摔到。” 小家伙哪会听话, 径直往前去,左右的人自动散开,都知惹不起。 直到快出殿门口, 被迎面而来的上官玉林伸手抱住, 一边搂住一个, 笑嘻嘻,“大将军知不知道你们如此顽皮啊,再闹腾, 一会儿我带来的奶酥糖可别要了。” 两个小姑娘似懂非懂, 忽闪闪眨眼睛,十公主乐姚从身后走来,摸着小家伙的头,“别听她胡说,不管听不听话, 所有好东西自然都是咱们小公主的啊。” “你再惯坏了她们, 到时候大将军头疼。”上官玉林抱起其中一个, 另一个被乐姚拉起手,漫步走着,“慈母多败儿,该立规矩的时候不能心软。” “说得好听,到时看你自己的孩儿怎么弄。”乐姚眼皮一挑,秋波荡漾,娇嗔道:“不是也快有用武之地啦。” 十公主已怀有身孕,御医才看过,明年开春小郡主就会出生。 上官玉林眼角都是笑意,“那公主等着看吧,我可严格得很。” “好,反正生下来我便不管啦,都交给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尚书令。” “臣遵命。” 两人相视一笑,自是柔情蜜意,佳偶天成。 乐姚心里飘飘然,事到如今还不敢相信自己有了家,她素来不爱无边富贵,不羡滔天权势,只想有的那个家。 大婚后住进花月巷,柳夫人疼爱,视如己出,十公主心满意足。 有关摘星楼之事,来龙去脉也已清楚,往事如烟,还能怪到妹妹身上不成。 倒是以后的日子,需尽心过好,不枉此生。 抬眼看绫清与暖莺走到近前,两人慌忙拜了拜,将小公主接回去,恭顺道:“公主,尚书令,怎么才来,陛下都回沉香殿啦。” “哟,那真不巧,我还想借空与陛下多说几句话呐。”乐姚禁不住失望,十七妹平时政务缠身,她都凑不到跟前去,对上官玉林道:“要不,咱们去找她。” 上官玉林笑着摇头,“殿下如此聪明个人,怎么说傻话,今夜乃团圆夜,还不给楚月的皇后,哦——大将军多点邀宠的时机啊。”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忍不住捂嘴乐。 想那威风凛凛的镇国将军,如今和个小猫似地缠在女帝身边,怎么寻思都可爱得很。 “好啦——我明白。”乐姚点头,顺手从身上掏出个紫金螺钿盒,递给暖莺,嘱咐道:“好丫头,把这个拿给陛下,是丰御医托我转交的,她今日有事来不了,里面装着天长地久丸,今日服用最好,千万别忘,去吧。” 暖莺回说是,听上官玉林在边上笑得开心,“这个丰抒羽,大名鼎鼎御医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补药就补药,还天长地久丹——” “凡事还不兴图个吉利啊。”十公主撅起嘴,言语埋怨,“你们朝堂上不照样爱说场面话。” 上官玉林马上换脸,扶住对方手臂,乖巧得像只兔子,“公主教训的是,臣再不敢胡说。” 又惹得两个侍女抿唇笑。 这楚月啊,甭管乾元还是坤泽,谁拿住谁,可不一定呐。 暖莺转身唤春燕来伺候,自己到沉香殿送药丸,进屋便闻见满屋信引香,并不声张,小心放到牡丹花屏外的紫檀束腰桌上,交代清楚出处,又退回去。 “天长地久丸——”苏涅辰咬着怀里人耳垂,喃喃低语,“名字不错,我拿来让夫人吃。” 松开唇,瞧对方睡眼迷离,只耳后到脖颈这一段粉白,也让她心魂不在,连下榻都舍不得。 她环紧她的腰,痴痴地问:“要不要啊?” 霜雪方才打个哈欠,迷迷糊糊,“什么丸?” “天长地久丸。”苏涅辰乐悠悠,“服下咱们就可以生生世世相爱,天长地久啊。”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霜雪腾地睁开眼,又重复一遍,生生世世,忽然意识到她哪里还有啊,早就立下誓言,只有这一世了。 身子仍在柔软臂弯,大将军的怀抱比春天还温暖,方才又如烈火一般燃烧,柔情缱绻让人贪恋,一生不过七八十年,实在太短。 霜雪想得伤心,眼眶湿润,将头埋入对方胸怀,嘤嘤哭得委屈。 苏涅辰愣住,如何说哭就哭,忙搂紧安慰,“陛下是不是怕苦,我去找蜜枣来,再说既是补药,肯定没多难吃,要不臣先尝一口。” 人家不吭声,哭得更凶,她没办法,只得先把螺钿盒取过来,打开看,却见一张娟黄细纸,其他什么也没有。 “陛下,你看——”吃惊地递到眼前,用帕子拭去对方的泪,“丰御医估计有要紧话说,还必须背着人。” 霜雪也吃惊,用指尖夹起,纳罕丰抒羽能有何事,搞得神神秘秘,前几天风翘留封信就走了,难不成这位也要重蹈覆辙。 琢磨归琢磨,显然不信。 等读完纸上所写,顿时脸色煞白,半天没说出话,吓得苏涅辰也要瞧,霜雪打个激灵,随手扔进榻边的娟纱灯里,烧了。 扭头已是眉眼带笑,修长手臂搂上苏涅辰肩膀,红唇潋滟,娇媚动人,“大将军,那是天长地久丸的配方,只许一个人瞧,你要读了,就不灵啦,我可还想与将军永世纠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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