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叶流青保密措施做得不错,连亲姐姐都没多提。 兰景淮开口:“你们应该能明白,自己如今身处的职位对我们而言有多重要。” 两人齐齐点头。 “所以, 我必须确保你们的忠诚。”兰景淮先望向叶流青, 眸色微深, “我想知道,你究竟忠于南霖皇族, 还是忠于圣女?” “我…”叶流青怔愣一瞬,目光不自觉落向秦姝之, 透着些许茫然, “圣女不就是南霖皇族吗?” 秦姝之摇头:“我虽是南霖皇族, 但南霖皇族不等同于我。” 兰景淮略有不耐,“换句话说, 如果先帝没死, 你是听他的,还是听圣女的?” “这……” 叶流青彻底卡壳。 她先前已意识到先帝与圣女或许不合, 但由于先帝已逝,不存在立场冲突,她便不曾想过这种问题。 兰景淮不急着催她回答,转望向叶流影:“你呢?” 叶流影站起身,朝秦姝之躬身行礼,神色郑重, 没有半分犹豫:“臣忠于圣女。” 随即又转身,朝兰景淮行礼, “…与陛下。” 不需要多解释, 她已经瞧出两人的关系绝不似外界传言那般, 甚至互为一体。 兰景淮已有所料,但见她这般干脆,仍不免讶然挑了下眉,与秦姝之对视一眼,笑道:“不愧是当姐姐的,比你妹妹聪明。” 叶流青比她更惊讶,“姐,你为何…?” 她们是被先帝栽培起来的,受先帝命令,守护各自需要守护的人。若先帝在世,而二人发出指令冲突,她第一反应或许仍是服从先帝。只是她对圣女心怀不可言说的心思,随后必会陷入两难。 怎么姐姐却与她全然相反呢? 叶流影并不理会妹妹的询问,只是深深垂下头,对二人昭示自己的服从。 她一字一句道:“我感激陛下,感激这场变革,希望这个世界能够真正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蜕变,为此,我愿付出自己的绝对忠诚。” 秦姝之顿了顿,目光流转于二人间,疑惑道:“我也很好奇,你与叶流青经历相似,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迎着三人的视线,叶流影抬起头,低声道:“我与妹妹的经历其实并不相同,她只需守护在圣女身边,而我…我行走于民间,实在见过太多女子的惨状了。” “为了满足穆忆柳的好奇之心,我要暗中观察许多外界的女子,下至平民百姓之妻,上至商富高官之妻,将她们的生活一五一十记录下来,呈给贵妃观阅。” “平民女子嫁人后,生活是一日无闲的。农闲时做绣活补贴家用,农忙时下地早出晚归,连有孕也不能停,孩子出生后第二天就要忍着疼痛下地,带着孩子继续忙碌。出门前准备早饭,到家后准备晚饭,待丈夫孩子睡下还要清扫屋子,借着烛光缝补破损衣物,所以眼睛早早就模糊了。” “而富商高官之妻,会少受些生活之苦,但往往要忍受丈夫的风流烂账,和与她争宠的小妾。不仅得费尽心思让自己不被冷落,同时也要防备小妾的陷害手段。曾有一富商发达后厌倦了糟糠之妻,任由她被小妾毒害,后还帮其遮掩。” “绝子药害得贵妃有时会腹部剧痛,心情奇差,这时她定要瞧那些故事,见到那些女子生活得各种不如意,心情便会好一些,觉得自己也并没有那般可怜,说些庆幸当时来了皇宫,否则不知要活得何等凄苦的话。” 不知想到何事,叶流影话语微滞,片晌后发出一声含讥的轻笑,眸光却溢满复杂,“她不知道,自己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迫不得已入宫,皆是拜她的秦郎所赐。” 叶流青蓦而瞪大双眸。 她没想到曾让她无法相信的猜测会在此刻得到证实。 “我真想告诉她真相,即便明知她必然会崩溃。她被蒙在鼓中每每流露出幸福神情时,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叶流影眼里有一丝泪光闪烁,却迸发出强烈的恨意,牙关无意识咬紧,喉音很低:“可我不能…我什么都不能做,先帝是我主,背叛,我就要死。” 叶流青紧紧盯着她,突然有些崩溃,“姐,这些你为何从不和我说…” 她摇头:“你太莽撞,又常与先帝会面交谈,若同你说了,难保不会露出端倪。先帝心狠,决不允许下属对他不忠,届时圣女殿下也保不住你。” 叶流青垂头,喉咙滚动,咽下了一声哽咽,转身朝秦姝之深深行礼,“臣叶流青,此后将忠于圣女殿下一人,永不背叛。” 她提也没提兰景淮,不过两人对此都不在意,总归不会影响大局。 “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吧。”秦姝之眉眼间浮上淡淡浅笑,含着希望,“往后,你们会见到一个全新的南霖。” “是!” “遵命!” … 在迎来曙光之前,先来临的是至暗。 新律传达到的地方,四处暴动,空气里似都弥漫着血腥之气。不仅男子反应激烈,无数女子也对此不满,她们大部分是嫁了人的,和生了儿子的。 人们联合起来闹事,却被同样心怀怨气的官兵毫不留情地镇压,连行刑台都不必设,闹事的直接就地砍头。 他们义正辞严:这是皇帝的命令,我们只是遵守。 百姓对景淮帝的怨气一日大过一日,但他们都听过兰景淮在宫门口杀死闹事者的传闻,不敢真再去闹一趟。 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个共识:他们的新帝是个暴君,不讲理,只杀人。 强/权压迫,无力反抗,他们耗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去接受现实,城中每日都会多出的无头尸体才逐渐不再增加。 而一些对新律感到欣喜的女子们,开始试探地迈出第一步:求父母送她们上学院念书识字。 而对于教材方面,秦姝之也是打算做出些改变的。 她心怀对未来的希望,很早之前就开始思考编撰给百姓启蒙的教材,废除封建迂腐的老旧思想,尽量以更积极自由的内容作为启蒙书籍,甚至为尽快扫盲,试图着手起文字简化的事情。 但工作量着实有些大,她这些年将教材编撰地差不离,文字简化却尚未来得及。 所幸兰景淮到异世那些年也不是什么都没学,简化过的汉字,她会认也会写,就是丑了点。 现成的答案,照着就能抄,极大加快了工作进度,确认无误后,简化字已经开始向民间普及。 很多教书的古板先生对此不愿接受,又无法阻止大势所趋,甚至放弃了教书以表抗议,一时间内新改建好的大书院竟招不到老师。 不过当地官府贴告示公开招教师后,有不少大户人家读过书的女子前来报名,个个谈吐不俗,举止有礼,最终纷纷入选。 入学的孩子有部分是女孩,不少有头脑的家长都接受了现实,明白只有叫女孩读书才有出路,男孩读了也无法当官。 她们性情有活泼有安静,但都很有礼貌,尊敬地叫师长为先生。 许多埋没在深闺的有学问的女子纷纷走出大门,进入学院成为教书先生。 如今女先生几乎快要比男先生更多了,这个本该无性别的词汇不再如以往一样专属于男人。 体会到自由的女子们不断向外界探索,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让一个灵气诞生不过三百余年的封建古代世界走上思想解放的道路,仿佛一柄尖刀突兀从天而坠斩在烂泥河流之中,滚滚洪流遽然受阻,未被河水淹没的未来,定将蔓蔓日茂,葱蔚洇润,生机勃发。 这是一个奇迹,由圣者与邪魔共同创造出的奇迹。 在宫中忙碌了两个来月,将各种因新律颁布连带而来的琐事处理完毕,局面总算逐渐稳定下来,奏折渐少,不再需要兰景淮一日早朝不可缺了,遂以放假的名义光明正大偷起懒来。 如今已是深冬,白雪一场也未见,天气阴冷湿寒,太阳很晚探出头,又很早落下,无光而漫长的黑夜透着沉沉死气。 天上没有降下洁白覆盖这满目破败枯枝,让见惯了雪景的兰景淮很不习惯,连门也不想出。 但宅在房间里也并不舒适,墙体无法阻挡潮湿的冷气,冷黏之感无孔不入地覆在人周身,蒸也蒸不干,叫她浑身难受。 秦姝之倒是不觉得有何不适,缺失五年的火炉又回到了她身边,令她觉得整个房间都是温热的。 “小淮…?” 忙碌许久的秦姝之从政务中抽回神,匆匆抬头扫了眼四周,却见先前还在床上难受得打滚的人不见了影子,只余一床皱巴巴凌乱的被褥。 自从那次兰景淮答应过她不会再在未过问前私自乱跑,对方连去竹林里捏泥人都要同她汇报一下,已经很久没有过她一抬头找不见人的情况了。 她起身欲去找一找,顺便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却忽听右侧墙后传来破水声,虽动静细微,但房间安静,令她听得清楚。 “姐姐,我在这…” 同时传来兰景淮的回应。 秦姝之望过去,见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墙的那边是个洗浴间,但自从她二人将这先帝寝宫霸占,浴室就闲置下来了。 她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不宽敞,窗子一个也没开,冬日午阳温暖得冷清,无力穿透窗纸,徒留一片冰凉的昏暗。 里面东西不多,太久无人使用,缺少人气,有种空荡的荒凉感。 先入眼的是散落于地上的一滩赤红衣裳,那颜色太显眼,于黯色中凸显而出。 目光前移,秦姝之看到敞开的屏风后,有一个及人胸口高的大浴桶,水灌得很满,几乎要溢出来,却未见兰景淮的影子。 她往里走,离近浴桶,忽见清澈的水面冒出一串小泡泡,在晦暗之中携着微弱的光点破裂。 一条光溜溜的小鱼浑身浸在水中,皮肤苍冷病态的雪白,赤发如海藻飘扬,又似一团浓稠不溶于水的墨。 她睁着一双好看的红瞳,正仰着头在水面下朝她笑,朱唇皓齿,桃花眼灿如星火,水光粼粼之下,是这昏黑不明间唯一的清晰可见。 秦姝之低头望着,眸色怔然,一时失语。 不知哪刻起胸腔内的心跳开始失衡,但她不曾觉察到,脑中的思绪很空,所有感官被集中于眼球,如画师勾勒美景般将眼前人仔仔细细纳入眸中。 房间寂黯静谧,水下的女人笑颜微敛,睁大了眼眸,像是在疑惑为何她一动不动。 片晌后,水声潺湲,她抬起手臂,伸出一根食指,从下自上轻轻戳出水面,只露出一个指节。 那手指苍白无血色,仿佛常年游走于阴湿角落,像一只诱人踏入陷阱,勾人魂魄的妖魔,血瞳藏于纤细脆弱的指尖之后,深深含笑窥伺着受惑而来的人们。 水面随她的动作荡开一阵涟漪,秦姝之试图缓慢地抽回神思,可心绪又随之一圈圈绕上那探出的一节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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