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染不想看离自己最近的水池。 水池中溢满了血,鱼长出尖牙,啃噬着一只人的手臂。 水池旁,少女安静地把人的头颅用餐刀剖开,吃人的,和被吃的,长着同一张脸。 长发浸在血中,柔顺的长发变得蓬松散乱。 她安静地咀嚼着,过了一会儿吃干净了,随意拿起水池边趴着的一个宾客,张大嘴,嘴巴向两边裂开,以人难以理解的程度张开,将一个男人的脑袋一口气填进了嘴里。 嘎吱,嘎吱。 牙齿嚼碎了骨头,少女的眼神阴森地注视着外来客。 “李好好。” “我好饿。”喉咙里发出的,是许多个人共同呐喊的声音。 “饿了就吃。” 少女瞪着她,手却胡乱地抓着什么,她张嘴的时候,舌头已经裂成了两半。 即便如此,她还是抓住了一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酒。 她张开嘴,把玻璃瓶放在嘴里嚼碎了。 血与酒从唇角溢出来。 何染钳住了她的下巴,把手指伸进了那可怖的嘴里。 夹出来的玻璃片划伤了手指,李好好抬着脑袋看何染,何染把手指插进她的头发中,慢慢地捋顺了。 李好好眼底闪烁,她搂住了何染的腰:“你吃吗?” 指向了烧烤架上的人,烧烤架自动翻滚着,酱料腾空而起,给执政官抹上酱汁,何染发现执政官并不那么面目模糊,是很英俊很具体的一张脸,李好好和他很像。 “你父亲?” “不是。” 饥饿似乎俘获了李好好,她才解答了一句,就忙不迭地站起来,从地上捡起人,嘴巴张得越来越大,直接把人的肩膀也攮进嘴里,咀嚼得血肉横飞。 这时候,何染意识到李好好的身体好像变大了。 “你是……被养殖的女孩?” “我不知道,他们吃了我,我又吃了太多我自己。” 李好好一手一个往嘴里塞,回过头,眼神里属于人的部分已经不多了:“我饿得要死,我总也吃不够……我好饿,我好饿啊何染……” 李好好终于按捺不住,她变得像一座山那样巨大,她捏起烤架上的执政官就像抓起蚂蚱,她抓起草坪上的人就像捏起一把爆米花。 他们进了她的肚子,血肉的碎渣落在何染的四周。 冷静下来,何染对自己说。 但随着李好好食欲的不断膨胀,何染的情绪也被莫名牵动起来,仿佛被吃的吃人的都成了她。 李好好吃一口就会增长一分,吃下去的胳膊会变成她的胳膊,吃下去的眼睛会变成她的眼睛,好像消化不良打了个嗝,她咀嚼着的食物都密密麻麻地长了出来。 她的分量越来越重,每挪一下整栋楼都跟着震颤。 然后,大楼轰然垮塌,何染却没有跌落在地,因为李好好取代了这座楼,成为了那个巨大的怪物。 何染想起稻苗城曾经像一条盘在大地上的巨龙,此时她站在高处,站在李好好的身上往下望,发现昂起的龙头已经被李好好取代,她正在蠕动着寻找其他的食物。 路上的行人是无辜的……吗?何染不敢妄下结论,四肢麻木,看着一个怪异的从大楼里长出来的庞然巨物伸出口器吃掉—— 吃,吃…… 何染闭上眼,李好好身上的这些人都伸出手臂,向她抓了过来,每一张嘴都嚎叫着饿了,声音不同,汇聚在耳朵里,却成为了李好好的声音。 “何染,我饿了。”李好好看着麦片对何染耍脾气,最后还是把麦片粥煮了,塞进嘴里时吃得还是很香。 不够好吃的炒饭,非常珍贵的烤鸡,李好好坐在那小桌板旁边被香得五迷三道,囫囵个地往嘴里塞。 但即便这样,李好好也还是会抠抠搜搜地往她碗里夹一点午餐肉表示分享,虽然后来又收回去了,但那怎么能是李好好的错呢?是何染自己不肯吃而已。 这庞大的稻苗城中有多少人确确实实的,在李好好的事情上无辜?但污染不是有仇报仇以牙还牙,污染是蔓延开来的异常,就连另一个污染物也没办法再直视现在的怪物。 那个怪物成了什么样子?光是看一眼就会浑身发冷神志不清。 深陷在手臂森林中,她不得不看,这座城市被血肉蔓延,它们自己在吃自己。 闭上眼,可好像有一些胳膊伸出来,扒拉着她的眼皮让她看着这一切。她无处可去,只能剜掉自己的眼睛,攥着眼球装进衣兜,托住补给员。 因为看不见,脚下总有些不能细想的东西,她跑得很慢,但仍然在跑,她听见人们的尖叫声,听见车声,上膛声,还有开枪与爆炸的声响。 还听见了拨出通讯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跑过去,摸到了耳机,却摸不到后面传递消息的人。 别把消息拨出去——光是这么想,就已经是奢望了,她摸到了另一个戴着耳机的人,但紧接着就从他的脑袋上摸到了一只手和脚。 只剩下一部漂浮在肉山肉海中的电台,借着这个污染,传递出了求救的讯号。 她徒劳地奔波在李好好的身体上,感觉到越来越多的东西和李好好融为一体,吃掉的东西太杂太多,没有被吃掉的何染举步维艰,无处下脚,却强撑着不肯躺下。 “李好好……” 她不知道这场吞噬持续了多久,在彻底崩盘的前一刻,她举起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砰——
第42章 结局 走廊里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两侧的宿舍中传出血腥,脓臭,汗臭与馊味,混杂在一起,即便戴着口罩也会被熏得眼晕。 走廊天花板的射灯隔很远才有一盏,地面晃动着鬼一样的影子。 “……这个决定……对我们来说,也很痛心……” 何染靠着墙定神,从口袋中拿出一根带着血的皱巴巴的烟屁股叼在嘴里,路过的一个瘸着腿的战友惊恐地叫了一声,从她嘴里把烟头夺下,捂在怀中,紧急趴倒。 轰——他嘴里这么喊着,血就从身下流出来了,何染抬脚翻开他的尸体,捂着烟头的胸口已经被炸开一个洞。 “看……这也是为了让他们早点解脱……” 声音朦朦胧胧的,如从天外,何染点了点头。 上面派她去哨所,但是她做了个关于哨所的梦,好像哨所的制度也走到了尽头,自己似乎进入了一座诡异的城,这座城有两幅面孔。第一幅没有伤害性却需要她看着一个谁找死,第二幅就是看着一个谁彻底发了疯,整座城都覆灭了。 那是谁来着?她有些不记得了,如果要细细想那张脸,她就会头痛欲裂,身上汗毛乍起,冷汗顺着脊梁骨一串一串往裤腰流。 汗逐渐让她湿透了,她觉得渴,去水房接水,张开嘴巴对着水龙头也总是不够,汗还是在往外流,随着汗水的流动,她觉得自己也融化了。 她变成了一滩水,在水池中流淌着,有人打开了止水阀,她就顺着狭窄的下水管道流了出来。 身体疼痛,肌肉在疼痛中咯吱哀嚎,还泛着酸,她伸手想去挠挠,却抬不起胳膊。 眼睛疼,她想起,自己把眼睛剜掉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不疼了,没有什么比亲手剜掉自己的眼睛更疼,她细细地品尝了一会儿自己的疼痛,又恐惧了起来。 李好好呢?那巨大的怪物爬到哪里去了? 她终于翻过身,手掌撑着地跪坐着,她想起自己砍杀了很多人,武器也不见了,胳膊酸痛得要命,腰背也支撑不住,她背着另一个人走了那么久—— 补给员呢?心里一慌,她跌了下去,失去平衡,头重脚轻,身体不受控地翻了个滚,跌进了一堆草里。 草叶柔软多汁,但是叶片锋利,割破了手掌,泥土的气味很浓厚。 她闻了闻,慌乱地四下喊了起来:“李好好——” 李好好就在她手边不到两米躺着。 蓬乱的长发披散着,手脚上的金饰闪闪发光。 耳朵微微动了动,少女却并不回应,只是疲惫地捂住肚子,沉默地往外翻滚了一圈。 她的动静让何染听到了,何染手脚并用,摸索着半爬半跪地走过来。 这次她的手腕被抓住了,金饰也被抓住了,她认了命,声音有点嘶哑:“正常了。” “补给员呢?” “嗝——”对方摸到她的肚子,她忍不住打了个嗝。 何染的脸变得煞白,跪坐着:“怎么办?” “啊……” “李好好!”何染的生气也有气无力的,不顾手掌脏污捂住了瞎眼,深呼吸好几次。 “我好恶心。”李好好说。 “肚子不舒服吗?我就说你吃我就好了……别吃那么多……” “那些本来就在我肚子里。” 李好好带着何染摸自己的肚子,摸着干瘪的平坦的肚子,何染揣测补给员也在其中,终于被李好好的任性气得难以按捺,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朝着反方向走去。 “为什么,补给员,不能吃。” 何染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稻苗据点的事情让她身心俱疲,她什么都没做成,目睹着李好好死,放任着补给员死,她什么都做不到。 身后,她听见细碎的动静,知道李好好抬步跟着,也装作不知。 风吹过被血和汗浸透的长发,带来一阵清爽,她脱下靴子提在手里,用脚掌触碰地面的质感来判断脚下的路。 现在应该是走到公路上了吧?她蹲下摸着公路的边缘,沿着公路往前走。 其实分不清是向南还是向北,总之要么走回哨所,要么走向长河据点。 事到如今,她也分不清自己的前路如何。 哨所,被李好好吞噬了,回去之后,还会像从前那样吗? 长河据点即将被抛弃,人类的摆臂挥动,铲子挖在一座城上,捞走精英与人才,转向另一个方向。 李好好的距离跟她越来越近,然后,背后的女孩猛地往前一扑,趴在她背上,搂住她的腰小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饿极了,把你们都吃了进去,肚子里……你们都在我肚子里。” 何染扒开李好好的手,沉默地往前走,李好好再次贴过来:“你,欺骗我。” 李好好想要道歉的时候,总是会先指责一下何染的不是。 何染静了静:“关于什么的?” “补给员。” “我说补给员会带来很多补给的事情,但实际上补给员不会再来了,是这件事吗?” “嗯。” “但这不是补给员的错。” “她回去,会找人,这里会被炸掉。” “你已经完全吞噬我了……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何染推测了一下,“你之前说,如果你吃掉我,那就不需要我了。我想,你吃掉了稻苗城,吃掉了我,现在你已经有一个何染了,为什么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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