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这不是什么聊天的好时机,主任对我说:“哨所里有污染物进来了。” “嗯。” 我想,这就是通讯室发出声音的原因,但是污染物?不是我?那就只能是李好好了。 我想解释说,李好好是我请来的消防员,一楼的公示牌为证,但话也没有说出来,主任继续说:“所长很危险。” 所长早就死了,这件事是很确凿的,但这时候提起,我一定能想到一些其他的意味。 沉默了一下:“他在一楼吗?” “他在监视着污染物。” “嗯。” “你也被污染了吗?”是询问的语气。 我忽然有点不确定,好像我还没有被污染似的,但怎么可能呢? 头顶忽然传来广播的声音:“全体人员,全体人员,听到广播立即到会议室集合……” 这句话像是一个魔咒,即便闭着眼睛,我也准确地找到了下楼的路,好像我睁开眼睛似的,手心下的眼睛还闭着,但我的脚已经一深一浅地踩过楼梯,越过一楼,直奔地下室。 地下室的墙壁是柔软的,仿佛有生命,一如既往。 这时候,忽然传来了所长的声音:“何染,看着我。” 我睁开眼,面前空无一人。 整个走廊,天花板上,两侧墙壁,脚下的地板,都睁开了一双双眼睛注视着我。 “何染,看着我。” 我闭上了眼。 摸到了会议室的门打开。 后脑勺的眼睛骤然消失了,我摸索到一张椅子想要坐下,却被一只手打开:“这是我的位置。” 是林不秀的声音,我停下,说了声抱歉。 林不秀的声音怪怪的,像是喉咙掐细了,马上就要发出尖叫但又克制地忍了下来:“没事。” 我想起那天开会,我的位置应在……我摸过了每一个椅背,绕着圈,走过了三个椅子,再一拽,椅子是空的。 坐下来。 叮—— “现在,就‘谁是污染物’发出投票,选出你认为被污染的人,票数最多的人……” 是所长的声音,但这不是那天所长的原话,选出一个污染物和选出一个总统是不同的,他要发言,还要每个人都发言,然后他做出总结,研究主任还说他离谱—— 但今天直接是投票环节。 林不秀说:“我认为是何染,刚刚我和赵辛衍开车出去找你们……何染独自一个人在哨所。雾气很重,我们两个出去了一下就回来了,何染就在车前面站着,没有穿防护服。” 是那天场景的复刻,但也不完全是。 研究主任不在,她没有说“离谱”,我有点记不清楚她当时坐在哪个位置。 只知道我左右都是坐着的人。 我想起那次投票之后,所长宽慰我,让我回房间去,在回去的路上,研究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并排走着:“据最新的消息,我们的污染是可逆的,之前所谓的百分之五十的污染程度,不能作数。” 我只是听着,她说:“有一种新的计量方式,精神值,来衡量战后的人类。精神值跌落到零之后才会被判断为污染物,精神值到百分之五十以下就会出现一些反应,但都是可逆的……有药物治疗……跌落到百分之十左右是危险值,但也可以救,只是按照现行系统,这个百分之十相当于我们现在说的,污染程度百分之五十……检测精度远远不够。” “嗯。” “我认为测量精神值的方式是更好的,毕竟在战前我们也会出现一些精神疾病……说来说去,其实是这样,何染,我不认为你是污染物,我们或多或少,精神值都在下降,我甚至觉得林不秀比你更危险,但都没有什么要紧的,虽然我还没见过那种药,但我想你至少不要把这事想得太严重,保持做正常的事情有助于精神值不继续跌落。” 她说的意思大概是,我们现在判断污染物和评级,都是通过我们那台一遇到我就会乱叫的检测仪。污染程度超过百分之五十就能被判断为污染物了,而百分之五十以下就可以继续按照正常秩序来走。 但就像一种疾病有了新的应对方式一样,最新的还没传到我们这里的应对方式是,将我们的污染用精神值来衡量,精神值九十到一百,当然是正常人,到五十以下就有些危险,而当掉落到十的时候,用我们现在的破烂检测仪,就能检测出超过五十的污染程度。 精神值0-10,和污染程度超过百分之五十是一个概念,主任认为前者更加精确,并且前者意味着还是有救的,不会被完全打为污染物。 只可惜我们没有补给,更别说这种精度高的好设备。 她和我说这些,我很感激:“我会做正常的事情。” “什么是正常?”明明是她先说让我保持正常,转过头又开始问。我答不上来。 回过神,会议室的投票已经结束。 所长的声音传来:“谁是污染物?谁是污染物?何染,何——”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何染,”是李好好的声音,“睁眼。” 睁开眼,我坐在会议室中。 会议室桌子中央,三台显示器组成个三角形,对着四周。 上面久违地出现雪花一样的斑点,像是很古老很古老的产物。 然后显示器关闭了。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坐在侧前方的李好好,她头发蓬乱,闭着眼睛,两只手捂在后脑勺上。 我立即站起来:“李好好。” “我吃掉了他。” “后腰上的眼睛怎么办呢?”我看她的姿势,腰上空落落的,被薄薄的T恤遮掩着。 李好好皱着眉头,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你怎么不问我怎么把那个人吃掉的?” “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 “何染,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嗯。” “对不起。” “嗯?为什么?” 李好好蜷缩在椅子上,半天不说话,我推推她肩膀,她忽然张开嘴巴:“牙。” “牙?” “之前,刷牙,血流进循环机。” “嗯。” “循环机对哨所很重要……” “嗯。” “我好像正在吃掉哨所。”她有点难过,两条胳膊夹紧,把脑袋埋进去。 “什么意思呢?” “我会吃东西,我总是饿,何染,我总是饿。” “我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开始吃那里了。”她闭着的眼睛不断地颤抖,眼珠在眼皮下疯狂地转动。 “没关系。” “是我不好。”她说。 “你应该说是何染不好。”我纠正她,她一认错我就觉得事情不太好。 她只是摇头。 我还是很担心她后腰上的眼睛,伸手去掀她衣服下摆,她仓皇地躲开,像猫似的敏捷,跳到桌子上,不停地跺着脚:“别摸我!别摸我!” “好。”我收回手,李好好气恼了:“你明不明白?” “我是污染物,每个污染物都有自己的领地。就像异兽一样,”我知道李好好想听到什么,就解释给她听,“哨所是我的领地,你是侵入者。哨所里的那些污染物,也都是一个个小的领地,但总体上,都是我的领地。但如果杀死了领地的主人,就能占领这片领地。我不知道你的‘吃’是什么意思,但你的意思是,你正在占领我的领地,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不明白,”李好好忽然背对我蹲下,“掀开看!” 我掀开她衣服下摆,看见两只眼睛。 但都被刺瞎了,挖出眼球,流出血来,成了两个丑陋的凹陷。 “嗯?” “我不想吃掉你!我说了好多遍!” “但是你饿,饿了就要吃东西,这是正常的事情……一直以来没让你吃饱,很抱歉。” “何染,你就要死了,他们都在警告你,你为什么不听他们的?” “会议室里的电脑……我记得好像有一些老电影……”我蹲下去桌子下找操作系统,还是很古老的键鼠套装,重启电脑,“《战舰波将金号》按照战前的标准也比较老了吧……《音乐之声》不错。” “何染,你就要死了。” “啊,你闭着眼没办法看电影,听声音吧,我给你讲剧情。”
第23章 茧 李好好捂着六只眼睛坐在桌子上,三个屏幕中有一个正对着她,其他两个播放着同样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声音,只有光一亮一亮的,我扯了扯李好好让她坐回椅子上。 李好好最后喃喃地坚持着警告我说:“何染,你就要死了。” 我问是不是现在?这次她犹豫了一下说不是,但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 我说那就继续看电影吧。 在战前,我这样的心态不能被人推崇,逃避和躲闪,装作若无其事。可此时此刻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我也不能反过来吃掉她,开枪打死她,就像对付那只蚯蚓一样,用我的□□戳进她的喉咙挑出一个大洞。 说来说去,我所做的事情只是我能做到的,在战后的世界,维持秩序是很难的事情,无论正常还是不正常,只要还有秩序,那就是正常的。 当李好好说我就要死的时候,我想起詹一耕的动静,想起林不秀说话,还有主任,她们不约而同地警告我,这个哨所里有一个危险的东西,就是我亲自带回来的李好好。 但没有关系,弱肉强食也是一种秩序,这是正常的,与其被异兽吃掉,被李好好吃掉更容易让我接受,至少这是有益的,对李好好有益。 忽然不知道我按到了哪个键,音响变好了,徐徐播送着画面上的声音,一位在战前很有名的美丽的女演员正用着蹩脚的语调来演绎一个粗俗的卖花女(注1)。 李好好啊了一声:“我听不懂。” 我就开始对她念着字幕,讲解着故事的背景,但似乎因为文化隔阂,她不太明白,但这里确实也没有什么太多其他的电影,她安静了一会儿,对我说:“我的眼睛总想睁开。” 她的头枕在我胸口,我的左手绕过她的脸,捂住了前面的眼睛,解说:“他爱上了她,但是他不肯承认。” 李好好咧嘴笑:“像漫画书一样。” 她开始给我讲之前我三令五申不许多看的漫画书的剧情:“一个女生住在小的房子里,她每天吃着面包去一个大房子里,还有其他的人都坐在那里,他们都有自己的桌子和椅子,有人会站在上面让他们做事情。 “这个女生有很多朋友,大家都和她一起做事情,然后,这个大房子里来了个新的男生,男生很好看,但是男生没有朋友。女生就主动找他一起玩。 “后来女生去了男生的房子,比最大的房子还要大,还有很多服务员,食物都很好吃,男生请她吃最好的东西,但是女生很生气地走了,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后来他们都在大房子里的时候,男生就不理女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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