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你那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又吓得她惊恐发作,这下又吃不了了!”金角大王见了唐僧面色不对,顿时懊恼不已。 “小、小弟是想让她心甘情愿给咱们吃……”银角嗫嚅着,不敢直视金角的怒火。 “你现在是妖,又不是天上的大罗金仙,她能心甘情愿送给你吃吗?!”金角一巴掌盖在银角的脑袋上。 金蝉子体质特殊,犹如天斋圣果,欲要食之,却须遵循祭祀之法。若想奏完全之效,须得祭品心甘情愿,口中念诵佛法,纵使刀刃加身,诵经之声亦不能断,如此,方能赠予食客千年之寿。 如若不行,也至少要让她心情平静,识海无波。此时食之,能庇一次天劫,保五百寿数。 很快,水便开了。雾气蒸腾间,唐僧眼前浮出自己当年初入佛门的情景。不是这一生,而是最初最初的那一世。那时,她是身罩金光的金蝉子。 她隐约记起,入门时师父讲给自己的第一个掌故,正是割肉喂鹰。 自己究竟为何而入了佛门?是缘于自己的意愿,还是他人的引导…… 她只觉思绪纷乱,愈加理不清楚。沸腾的水面嘟嘟地冒着气泡,仿佛声声催促。滚水是在殷切期盼着什么?是盼她理清自己的心,还是劝她引颈就戮? 遭了这一回难,唐僧越发安静起来。 她幼时孤苦无依,幸得尼姑收留。可那尼姑年事已高,教她女扮男装,才在自己圆寂之前将她塞入和尚庙里。为免身份暴露,她自小便刻意避开师父、师兄,身边无一亲近之人。直到受了佛祖点化,知晓自己前世乃是佛祖座下弟子,才真心认了佛祖这位师父。 可她何曾想过,这位前世师父所看中的并非什么资质,而是她的体质? 唐僧闭上双眼。前尘往事已随流水漂远,只剩下无尽的恐惧……真正清晰的,只有今生。然而今生与前世并无太大区别,俱是孤儿,得了佛门收养,只是在幼时的记忆里,多了一弯坚实的鳞甲。 头顶一片不断浮动的蓝天,身周环绕深不可测的海水。在一切漂浮不定的危机之中,却有一弯银色的鳞片,始终在身下托扶着她。它是那样坚硬,却丝毫不会冲撞到她,只是默默帮她抵挡着外界的风浪。 最终,她被卷到岸上,停在尼姑庵门前,却始终无法回头去看一眼那唯一安稳的所在。 世事一场冰雪,人心几度寒凉……唯一能给她些许安慰的,只有记忆中那一抹最冷不过的银白磷光。 沉默寡言的唐僧继续西行,很快便遇到一件令她大惊失色之事——她见到了满枝满树的小娃娃。 五庄观内立着一棵参天大树,大大小小的幼儿以脐带抻着挂于树上,叫风一吹,便轻轻地左右摇摆,端的吓人。 镇元老道却说,这是仙树结出的果子,唤做“人参果”。还立即命人摘下几个来款待圣僧:“别摘小的,挑那长熟了的摘!” 只见那粉团子似的娃儿,小的如满月大小,大的已有一尺来长,分明已是孩童模样。她们有的闭眼沉睡,有的却在咯咯笑着,浑不知死期将至。 唐僧慌忙推辞,老道却笑说无妨:“这‘瓜熟蒂落’乃是世间规律。待得果子长大,便要落下地去,钻到土里再寻不到。今日恰有几颗果子将熟,若是不吃,便只能浪费了。” “这娃娃钻入土中,自可修炼,哪里算是浪费?”唐僧皱眉道。 闻言,镇元子大怒:“我养它们日久,未能吃得,自然就是浪费。都说了是果子,你怎地还要硬说是娃娃?果子而已,有何修炼可言?” 唐僧抬眼打量那满树的“果子”,分明就是人间婴孩模样。 她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大的娃娃,却让师父当作药物一般养大,这满树挂着的娃娃,仿佛就是满树的自己……就连那浑身笼罩着的金色光泽也一模一样。 难道只因他们说了这是果子,她们便只是果子么? 良久,唐僧沉声道:“她们会动,便是生灵;会笑,更启了灵智。难道只因她们生于树上,成群而出,便可以让人视作庄稼,随意取用么?” 那老道艴然不悦,拿拂尘往她面上一扫,骂道:“圣僧真是不知人间疾苦!若是没了这人参果,道家的神仙吃什么,全跑去佛门抢食么?你们佛门养了个金蝉子,便不准我们道家谋生路了?” 镇元老道向来自给自足,自然不知唐僧便是金蝉子转世。看唐僧面色惨白也只当她是心虚了,顿时更加起劲,指着唐僧鼻子骂她这是“妇人之仁”。 此言一出,悟空大怒。猴儿一掏耳朵,变出个棒子来,斜斜一扫,便将满树的果儿尽数送入了地里。 从此天高海阔,无尽因果。能修炼到何种程度,就要看她们自身的造化了。 镇元老道不住哀嚎:“乱套了乱套了,几百年后,这天地间不知又要多出多少精怪来争那神仙之位!”转眼,见唐僧犹自闭眼诵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傻和尚!它们个个自带圣光,不惧天劫损毁,若得天机,我等凡人可还有活路?!你亦是肉体凡胎,却要如何是好?” 唐僧双掌合十道:“若是一人得道成仙,便要害了这么些性命,那又何必执着?” 话音未落,一阵仙风平地而起,将师徒几人直直卷出了道观大门。 悟空心下大快,八戒却是心痛不已。 好不容易得了个开荤的机会,竟然又让师妇师姊给搅合了!事到如今,她也只好气哼哼地埋怨:“真是个傻师妇!果子长成个人样子你就不吃,难怪你生得瘦瘦长长,半点筋肉也无!” 唐僧苦笑:“八戒,你可曾想过,耗费多少口粮才能供得起一个你呀。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这世间怕是年年都要闹饥荒了。” 听着师妇的话,悟空忽而想起了菩提祖师——她说过,长生是有代价的。 凡人想要度过一生,也同样有代价吧,她暗自思忖。八戒所需代价,就要比常人大些…… 只是既入佛门,她便不能再从旁人身上索取什么“代价”了,只得讨饭化缘。所以,八戒饿坏了。 悟空本是猴儿,只要有新鲜果子吃,她便心满意足了。可是两位师妹人高马大,作妖怪时连人肉也吃得,现在要她们日日剩饭、素斋,实在是难为了她们…… 于是,她们常常有意将食物放在地上,引得蛇虫鼠蚁寻来,再一并解决。就靠着这点荤腥勉强支撑这漫漫征途。 唐僧自是喝个水都要先拿砂子滤三次的高僧,却也知这俩徒弟须得长身体,便不再多说,暗叹一声只作无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金蝉子本身就是当年的一颗人参果来着,但是一想,不对啊,她不会土遁…… 由于“不必分化出雄性就不会有雄性”的原则,树上结的永生小孩显然没有必要产生雄性,所以人参果也都是女娃娃。没有细说,直接用个“她们”带过了。
第12章 紧箍咒 一路上,有些妖精被悟空奉命打死,有些却被神仙救了下来。 每当悟空最后一棒挥到半途,空中总有金光照世,然后冒出个什么神仙来,要么令悟空打死这“孽畜”,要么就说,要收了这妖怪去作宠物。是生是死,全凭神仙喜好。 悟空倒不介意,多数妖怪在她眼中,只不过是呆头呆脑的小动物。只有一次,她硬要违反神仙的命令,打死了一个假道士。 据传,那是某位男神的坐骑,一只妖艳无匹的孔雀精。被那男神骑得累了,便下凡来,想要骑一骑别人。 他撑着一副柔柔弱弱的身子,却极会骗人,一副道貌岸然的相貌,骗得人间无数女子为之心折。天上那位男神亦对他钟情,即便遭遇背叛也舍不下他,只想将他收回自己身边。孔雀精料定身后男主人庇护,向来有恃无恐,偶尔下凡骗取几个女子玩玩,只当尝鲜。 见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悟空恼怒得紧,于是她将双耳一闭,只管挥棒。男神一语未尽,棒子已然落定。雄孔雀香消玉殒,气得那男神哇哇乱叫,跑到观音面前参了悟空一本。 于是观音降下谕令,命唐僧念紧箍咒。唐僧只得从命。她忍着眼中清泪,心道:悟空,你且忍一忍……此咒出于为师之口,却不在为师手中。 咒语一阵紧似一阵,悟空头痛得四处乱窜,却还大吼着:“那孔雀精这辈子也就是个让人骑的命!我让它重新投胎,是救了它!” 良久,紧箍咒停,唐僧叹道:“你说得倒也不错。在那些神仙身边……命途亦是难测。” 悟空心中恼恨,嚷道:“什么命途能比这紧箍咒还凶?不过就是帮神仙干些坏事吧,哼!助纣为虐!” 话到此处,老沙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插话道:“助纣为虐倒不怕,只怕它们自身便要受虐。只知上天去做那劳什子神仙坐骑,却不知神仙如何骑法……” “你当初跟在玉帝身边,有没有看到些什么?”悟空心中一动,向老沙问道。 她却不答,只是默默皱起了眉头。倒是八戒在一旁哼哼起来:“猜也猜到啦。若是骑得舒服,它们还跑下凡间做甚?” 闻言,悟空蹙眉沉思。她只懂女人之间的“赔礼道歉”,对于男女之事,却是一窍不通。只是,她隐约明白那并非好事,尤其是对女子而言。 所以那一天,她再次违背了观音的命令。 那本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她们一路西行,进入比丘国境内,却见这里甚是奇怪,家家门口挂着个笼子,笼里装着年岁不等的小男孩。 街市众人见高僧来访,纷纷跪倒在地,哭诉妖妃惑主,害得他们老国君鬼迷心窍,要拿各家的孩儿去给他治病。 入得宫中,却见处处披麻,竟是那老国王刚刚驾崩了。终于行到殿前,抬头一看,皇帝宝座上正坐着一位故人。 “……玉儿师姐?”悟空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与师姐重逢。 见了玉儿师姐,悟空便知那所谓“妖妃惑主”定是谣传了—— “那个不要脸的死老头子,谁要做他的妃子啊!”酒过三巡,玉儿师姐拍着桌子大骂。 “你说,你说!”玉儿指着唐僧问道,“你可曾见过狐狸勾引世人?明明世人千方百计妄图驯化狐狸!不过是天生了一双笑眼,就要叫他们这般污蔑……呵,在我们眼中,他们算个屁呀!” 一个酒坛子被玉儿抓起,又叫悟空按了下去:“师姐,你究竟为何会来到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玉儿师姐长叹一声,放下酒坛,细长的手指又摸上了悟空金灿灿的毛发,“如我这般的小小精怪,若是不得天庭恩泽,实在难渡天劫,所以离开方寸山之后,我也只好寻个神仙来依附。几经辗转,便叫那南极仙翁收了去,成了他座下一名小侍。谁知那仙翁心术不正,竟想拿我当个坐骑……他那样一个又肥又重的老头子,哪里有骑狐狸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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