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大为好奇,不由走近几步,下一瞬,便对上了此人视线。 那双眼眸初见是浅淡的琥珀色,细细看来却又夹杂点点金芒,颜色正与悟空自身相仿。只是她的目光清净明澈之外还带着一种柔软的光泽,似是一种温柔的爱抚。 这是悟空第一次见到拥有金色眼眸的人。她呆呆地望入这双眼眸,无法移开视线。脑海中似乎有一根琴弦猛地绷紧了,紧接着,掀起狂风暴雨。一种关联在她心中呼之欲出,却无法付诸任何言语。 石猴生自创世补天之时,诞于风雨雷电之间,与这尘世之中的任何人物都不该有甚前缘。可是她却直觉此人与自己有缘。 半晌,悟空大叫一声,向后猛然一跃,终于移开了视线。山呼海啸般的情绪让她无所适从。院中众人不知内情,乍听她这一声大叫还以为是猴儿着了什么疯病,于是急忙围拢过来,拦在客人面前。 “悟空!”菩提祖师的声音及时在身后响起,“收心,守礼。” 回头一瞧,师妇正站在客堂门口。悟空连忙应了,蔫头耷脑地向师妇告罪,又转身给客人赔了礼。 客人却说:“无妨,童言无忌,童行自然也该无忌。”她微笑着伸手向前一按,消解了悟空的所有罪责。 见她如此,菩提祖师无奈地摇摇头,一边迎向她一边道:“金蝉子,你总是这样,难道还怕我吓坏了这泼猴不成?” 金蝉子笑而不答,菩提祖师轻轻一叹:“我只是想要她学会礼貌。至少,她不能对你言行无状。” “可这猴儿天性如此,你若要她守礼,岂非逆了她的天性……再者说,她真的有必要学这个吗?”金蝉子望着猴儿尖尖的头顶,莞尔一笑。 “有……吧。”菩提祖师终究还是在句尾加上了这个“吧”字,说完,她自己也笑了。半晌,又叹道:“来这一遭,她总要学点什么。” 将金蝉子迎入客堂,菩提祖师回身遣悟空去洗几个果子端来。她没说要什么果子,就匆匆悟空赶了出去。 悟空行到屋后园中,瓜叶满地,各色蔬果一应俱全。挑拣半晌,猴儿终是舍不下桃子,便拣了几个大的红的,洗了装盘。 待她端着盘子送入堂中,二人已在谈话。 “此处圣光充沛,得天独厚,难怪你从来不去蟠桃盛会。” 悟空本想放下盘子就走,可是听到“蟠桃”一词,便好奇起来,想听听这又是什么桃。于是她在师妇身边拣个位子坐了,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却见师妇嗤笑一声:“蟠桃珍贵,那些吃皇粮的尚不够分,我去讨什么嫌?倒是你,又不需要什么劳什子蟠桃,凑那热闹干嘛?” “长伴师傅身侧,尽一份孝心罢了,”金蝉子叹息一声,从盘中拈起一个桃子,“今年不知何故,圣光不振,果子结得极为稀疏,许多蟠桃比你院里这只都要小上不少。左算右算都是不够分,天庭近来人心惶惶……” 没等她说完,菩提祖师便出言打断道:“金蝉子,你体质特殊,还是躲开那些家伙为妙!我可真怕这仁心有一天会害了你自己。” 闻言金蝉子面色亦是一肃,却不是为了她自己:“师姐,我正要问你。天劫将至,蟠桃却是不足,师姐可有办法?” “我?”菩提祖师轻哼一声,转头也拿起一只桃子,“呵!我这的桃子你也看到了,虽则汁水丰盈,却只是普通果子,可不像蟠桃那样流金泄玉的。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邀请他们下到凡间,共同分享这一隅圣光?倒是你,他们要吃桃,你却是个天然的桃源……你小心他们狗急跳墙,真把你当成个桃子了!” 说到最后,菩提祖师伸手向金蝉子一指,紧接着又在桌上一拍,拍得悟空心中一跳。眼见着师妇面有愠色,她却全然不懂其中缘由。只觉师妇二人似是在说桃子的事,却又不是在说桃子的事。 金蝉子默然不语,半晌,轻叹一声:“众生皆苦,神仙亦然……或许长生不死,本就是逆天而行。师姐,你说,到底如何才能够真正超脱?” “呵!”菩提祖师笑得极为尖刻,“放弃这份特权,自然就解脱了。若是神仙生涯太过艰苦,那么他们顺应天意,让雷劫劈死便是,又何须求这劳什子蟠桃?” 菩提祖师嗤笑半晌,终于敛了愠色,向金蝉子缓声道:“我只怕他们不肯放弃自己,却要害你。” 金蝉子却无应答,须臾,又是长叹一声:“我佛常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话虽如此,可是谁在地狱里见过他?哄了你这样的傻子下去,却从来也没见他入过地狱。”菩提祖师冷笑。 这番言辞太过叛逆,金蝉子不知如何去接,沉默半晌,只道:“师姐,你叛逆日久,当真不再回头了么?难道你真想在这一方天地间苟活永世?” “永世?未必,”菩提祖师微微一笑,道,“这天地间自有其变数,却不是那些老家伙们能左右得了的。” “变数……”金蝉子略一思忖,眸色蓦然一亮,“是了,师姐于‘慧眼’一道最是精通,就连师傅也不能匹敌!师姐,你是否看见了什么?” 菩提祖师笑而不答,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了自己唇上:“天机不可泄露。” 说完,她又望向呆坐一旁的悟空,伸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头:“若是真有那日,我会接受一切变故,也会做出我的抉择。” 悟空浅金色的眼眸明亮而懵懂。她不懂师妇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师妇现下心情愉悦,于是趁机问道:“地狱,那是何处?” “便是地府中的炼狱,为师与你说过的,掌管众生命数之处。” 听见“掌管众生命数”,悟空的眼睛亮了:“究竟如何能去?” 见她如此,金蝉子不禁一笑:“你这猴儿,倒是颇具佛性。” “佛性?”悟空不知佛是何物,于是问道:“佛是何性?佛也与我一般,想将自己亲近之人都从生死簿上划去么?” 看着悟空亮晶晶的双眸,金蝉子不禁扶额,只得向菩提祖师拜道:“不愧是师姐的高徒,在下甘拜下风。” 菩提祖师哑然失笑,不想让这小猴狲再留在这胡乱插嘴,便摆了摆手,将她打发出去。 悟空起身离开,身后的交谈声越来越远。 “‘慧眼’之道实在难进,我修炼至今,也只能做到’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好在我们那位师尊也看不到更远……否则,这世间怕是再无变数,就算有,你我也看不到了……” 踏出屋外,悟空回身将门轻轻带上,堂中的交谈之声便被隔绝在內。房中二人仍在絮絮交谈,谈话内容却隐于门后,外人再也听不清楚。 月余之后,悟空又从那棵菩提树下经过,望着地上细碎的金光,她忽而想起已经数日未曾见过那位浑身光芒的客人了。去寻师妇问了,师妇只说她走了。 走了,就如玉儿师姐一般,无声无息地走了? 悟空不惯离别,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不禁开口埋怨:“既然只来这么几日,她又为何要来……” 见她如此,菩提祖师伸手抚上她的毛头,无奈地笑:“她来找为师,自是为了与为师探讨道理。” 悟空不愿自己头上的尖毛被摸乱,待师妇收回手,她便将脑袋一甩,以手沾水,一边向上拢起毛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她与师妇不是师姐妹吗?那么你们的道理,不都是师尊教的?” 话音未落,一记戒尺已然飞来。 “泼猴!”菩提祖师严厉的目光一扫,旋即,却又温软下来,叹道,“茫茫尘世,漫漫人海,这世间的道理千千万万,又岂是师尊能够教完的?” 悟空虽然挨了师妇一记,却仍不甚明了,只懵懵地望着叹气的师妇,心中仍旧记挂着被师妇抚塌的头顶。 见她这副模样,菩提祖师只得苦笑。又过了半晌,看她将头顶的长毛抹得差不多了,才注视着她的双眸说:“悟空,你要记住,为师教给你的道理,与外面的不同。” “那么我只需要记住师妇的道理便是。”悟空不假思索地回道。 师妇却道:“待你出去以后,若能找到容身之处,那么他们的道理,你也便听一听吧。” “他们的道理,也是对的吗?” 菩提祖师摇摇头:“师妇教给你的道理,也未必全然正确。时移世异,究竟要遵循怎样的道理,还得你自己思索、分辨才好。” 悟空默默点头,须臾,终究忍不住问道:“那我自己的道理,又当如何?” 听得此问,菩提祖师眼中又现严厉之色。她深深地望了徒儿一眼,道:“灵明猴儿,你的道理生于你的内心,本与这尘世无碍。可是,若要将它放到这世上来,便要谨理细思,勤加分辨。如涓流淘沙一般,寻出真正的道理才好。” 金蝉子此行,带着整个天庭的困境前来求助,却只求得一肚子的邪经歪道回去。 天庭圣光不足,菩提禅院却能独享供养,究其原因,无非是一个“小”字。菩提祖师独享这方外之地,自成一体,却也只能遗世独立。否则若是张扬出去,便连这一方寸之地也无法保住。 故而,当悟空终于出师之时,菩提祖师便要她起誓: 永远不可提及师妇的名号,永远不可与旁人提及此处,也永远都不可返还此地。 悟空一一应下,含泪拜别师妇。 菩提祖师没有料错,悟空甫一出师,便是一番大闹。 先是寻入地府,将花果山的各类猴儿全从生死簿上除了名。又闯进东海龙宫,张口便讨那最威风的兵器。老龙王八面玲玲,本想给她一套衣饰了事。可这花果山美猴王虽则心性单纯,却最重实惠,最终还是拔了一根定海神针,方才离去。 美猴王穿上一身鲜亮行头,在花果山上寻了个俯瞰众生的峰顶,金箍棒一振,便率领猴群竖起一面大旗。上书“齐天大圣”四字,正是孙悟空给自己取的新名号。金色旗帜随风飘扬,看得附近山头的几个大王纷纷眼热。 东海龙王将她告上天庭,玉帝本想大手一挥,直接灭了这个异数,可是太上老君一卦出炉,便说这猴儿无生无灭,不可强除,该以收编为上。 于是玉帝下诏,令花果山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速速飞升,入天庭领弼马温之职。 一时间,花果山上处处欢喜、众猴同庆。悟空心里却打起鼓来。 她还记得,当初在菩提院中,她只说了一句“我们也做神仙”,便惹得师妇大怒。若是当真做了这劳什子弼马温……不知又会让师妇如何动怒。 思及此处,她才蓦然想起,师妇已与自己师徒缘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村结束,真实世界开始。 诶,本章之中有乱码嘛??怎么修改时就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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