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翠儿为何就是不下笔了,她似乎因为一直活在那样的规矩和舒服里,慢慢地就变得不会主动地表达自己情感和想法,或者说是忘记了如何表达。 宛若一个提线木偶,宛若这个村寨里的,每一个标准的omega。和她是beta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 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些,喧闹声点点地落下,反倒显得屋里更加地寂寞了。 安怡欣受不得这般的寂寞,终究是没忍住打破了这份安静问道:“你和刘老的简笔字是谁教你们的啊?” 她知道自己现在其实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她该做的是安慰翠儿,是循循善诱。 但确实是忍不住,毕竟那信中的字体清秀娟美,笔锋柔和,和那个凶狠得像狼一样,固执到蛮不讲理的,明明是个beta但是比大多数alpha看起来很吓人的刘老差距实在……有些大。 而翠儿听到这个问题后,眨巴眨巴了眼睛,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笑意,她给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覆: “是母亲教我的。” 安怡欣曾经在这个寨子里住过很久,因为和翠儿关系好的原因以前经常来这个屋子玩,但是却从未见过翠儿的母亲,甚至没有在这个屋子里看见过omega生活过的痕迹。 那种精致的,柔美的痕迹。 应当是佳人已逝,此刻提来,恰逢翠儿父亲被捕,当真是直接去撕裂翠儿的伤口,毫不过分。 “对不起。”安怡欣连忙道歉,只想立刻收起自己的好奇心,甚至都想夺门而出,至少别给翠儿找不愉快了。 却不想翠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我这一身是母亲打的。” 苗族姑娘的嫁衣和银饰讲究繁多,用料,样式也几经复杂,是一件极为花心思的事情,安怡欣仔细地打量了翟澜身上穿着的这一整套嫁衣,无一不精细,无一不讲究。 皆是爱意。 她本想对翠儿说:“你母亲应该很爱很爱你。”的这种寒暄之词,却见翠儿已经又埋下了头努力地书写着,她好似很喜欢,也很享受着沟通。 而她的笔下,在拼音,漏笔字,还有一下字符的拼凑下,一个古老的属于刘老和母亲的故事缓缓出现了。 安怡欣认真看的时候,觉得这真的是一个有些太过于俗套了的爱情故事。 苗族英俊,淳朴的beat,在无意间遇到了逃亡而被迫躲进深山中的城市里omega的故事。 然后他们相爱了。 若是迪士尼的故事便停留在了此处,所有美好的开端,必定会有个幸福的结尾,但这是生活。 它不是一潭的死水,它只要你丢下一个石块,或者蝴蝶煽动一个翅膀,那便会有惊涛骇浪,便有无数变数。 生动几乎有些吓人。 城里来的omega带来了外面先进的思想,带来了进取的灵魂,近乎于蛮横地撕开了那时候“神”们通知的一个小口子。 甚至连后来安怡欣和图长安能进到这个苗寨的路,都是刘老和他的omega一起建造的。 第一张纸的最末尾,翠儿写道:“我父亲说,母亲最初劝他建路的时候说的是:‘她想回家了。’,但后来在那条弯弯曲曲的路艰难地竣工的时候,母亲没走,她只是望着路的尽头,望着远方,说道:‘我们都该去外面看看,都该活得像个人。’” 一直都活的像牲畜的刘老自然是未曾明白,他那有百转千回七窍心的omega在想什么,可安怡欣明白,又思及村寨如今的状况,便更是难过,久久不愿去看第二张纸的内容。 就好似她不看,她所预知的危险便不会降临一般。 但现实哪能让人逃避呢,一切都早已尘埃落定。 只是安怡欣看第二张纸的时候,仍然不愿相信现实是那般的刺骨血腥。 ——最后进步的灵魂被捆绑到了深山的神像之前,她怀着孕,鲜血流满了吊她的那个树干,alpha们在脸上抹上她的血,把瘦弱,把早产的翠儿活生生地从母亲的身体里刨出,然后在omega本能的哭声里,在婴儿的啼哭声中,在神像鬼魅的笑中,alpha们绕着树上被“神罚”的躯体,跳着舞蹈,唱着圣歌,歌颂着富足,丰满,还有幸福。 翠儿未曾上过学,不会修饰,白描,便更不懂行文的节奏,她只是依靠着本能的天赋,在这儿后面加了一句: 因为这个村里很多老人说,我天生就会歌唱。 安怡欣看不下去了。 她站起了身,想外走,她耳旁皆是混乱的声响,她听到了记忆中那对omega情侣甜美的声音,听到了她的猫咪死前轻轻的叫唤,她听到了远处的苗歌,听到了已经落着的雨声。 最后一切都安静了,她眼前是那一棵树,树上被破开腹部的尸体一点一点**成了腐肉,鲜血成了陈血,最后被菌菇所占据,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直到有一只太过幼小的翠鸟来了,她停在了尸体之上,蹦蹦跳跳的,甚至去到了尸体被破开的子宫里睡了一觉,它也许是因为睡得太香了,便忍不住探出头来观察着这个“怪物”,有些害怕,有些好奇,最终却只是轻轻地飞到了这具尸体的脸颊旁,用她毛茸茸的脸旁蹭了蹭。 太过轻柔。 却也是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回来了,雨声,歌声,猫声,还有安怡欣无声地哭泣。 她猛地回头,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凝望着翠儿那一双笑得已经有细纹的眼睛,哭得更是凄惨。 身体**成了腐肉,也许只有灵魂飞进了天际吧,和那只终究会离开的翠鸟一起。 安怡欣哭完才接着去往下看的,那张纸里未曾交代刘老当时的状态,也许是翠儿不愿说,也许是刘老不愿讲吧。 只知道,刘老突然“疯”了。 他开始离群索居,开始暗自筹划,甚至开始了疯狂地实验。 他创造了剥夺omega腺体的办法——哪怕九死一生,且会使omega哑巴,或者变成疯子。 他还在山间养了一大堆的野兽,他喂他们生肉,喂他们猛禽,甚至用古老的方法训练他们,让这些野兽为他所用。 这里安怡欣其实都知道的,她甚至和图长安提过。 森林里被老猎人们圈养的猛兽,可以保护逃进山中的omega摆脱alpha们的抓捕,而且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分割了山里和山外。 而翠儿也只写到了这,她也许是太久没和人沟通了,早就忘了交代叫他们学字的这一块内容了,但……已经不重要了。 “翠儿,你要不要出去?去到外面,去你母亲以前所想去的地方。”安怡欣终于问出了她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翠儿听到这话,笑容本能地收敛住了,她的目光开始迷离,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窗外。 甚至最后她无措到不用炭笔写字沟通了,她又开始比划起了那些手势给安怡欣看。 “父亲以前说希望我和哥哥们都可以出去,去到外面,去看看那个omega不被限制的地方,就好像母亲还活着一样。” “我那时很想出去,甚至你刚到村寨里的时候,我便忍不住靠近你,然后去幻想,幻想外面会是什么样的……应该会很美好吧。” “但是哥哥们出事后,我突然发现家里只剩我可以接过父亲的责任了,保护这个村寨里和山里omega的责任。” “甚至,现在父亲走了,只剩我。” “若我……” 她突然比划不下去了,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纸上,她麻利地把眼泪擦去,也把纸上的泪珠擦掉,拿起炭笔写了起来。 “若我都走了,那些omega怎么办?她们甚至没有了一个在她们想逃跑的时候,帮她们开门的人。” “这不行。” 写到这翠儿似乎心情平复了些,她随手拾起窗边昨日采的花,在窗户上顺着雨声敲出了一串音符,清脆,明亮,花残,溅满地。 她们一起看着地上雨打进来的痕迹,还有水中粉嫩的花瓣。 翠儿比划道:“父亲说在他决定干这件事情时,他便预料了自己有可能会粉身碎骨的结局。但是他不怕,有些事情总该有人承担。” “后来在我决定要和他一起守护着这个镇子的时候,他把这句话传给我了。” 她抬起眼睛,那眼睛清澈得安怡欣都不敢去直视。 “我在喝下剥夺腺体的麻醉药的时候,在完全抛弃omega身份的时候,在那样的痛苦里,我突然理解了,理解了这番话。” 翠儿没有说出她的理解,她只是突然又笑了,笑得比她的眼睛还要漂亮。 安怡欣却笑不出来,她也想清楚了,想清楚了一个她之前总想问翠儿的问题。 她之前总想问翠儿:“你为什么还呆在这个村寨?” 毕竟刘老完全可以直接把她送进山里去。 只要她一直在那里,打死也不出来,她便可不用冒着死亡的危险去剥离腺体,便可以在山里当一个永远天真的omega,还依旧拥有着这十里八村最美妙的嗓音。 逃避不是怯懦,但是它十分有用。 不是吗?何必一定要自己无坚不摧呢? 但安怡欣之前问不出来这话,现在想通了便更加开不了口。 因为刘老当了无数年的这山林间的守护人,他是山中omega的守护者,守护着那山林后一边的小小天地。 你还想当个omega,那你就一直呆在山里,如果你想剥离腺体,拥有真正的自由,他也不愿无悔地帮助你。 他会变得衰老,他会死的。 那样山中的村落便会立马变成了一个一戳就破的纸,一个没有了保护的屏障的世外桃源,只会是暴躁蛮横者的天堂。 而翠儿喝上了会使她痛苦且变哑的药,抛弃了那娇弱的omega身份,抛弃了可以一直在山那边村庄居住的生活回到了这里,她将成为下一任的守门人。 她沉默,但是她无时不刻不在保护着。 “我不会再去剥夺她们的腺体了,我会努力确保她们一直快乐地活着。”她是这样说的。 慈悲天真的,仿佛神佛。 “哪怕你也许会被她们牵连至死,你也要这么做吗?”安怡欣问道。 翠儿点了点头。 安怡欣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小心翼翼探着头,像个小动物一样观察着拍摄场地的翠儿,是那样地满怀着羡慕和期待。 她抬头,看见翠儿对着她笑,她本来已经太过厌烦了这笑容,毕竟难过的时候,就是应该哭啊放肆地哭,大声地哭,将委屈宣泄,将不满吐出,这才是人啊! 但此刻安怡欣突然不厌恶这笑容了,主要是翠儿笑起来真的太像她的名字了,清脆的枝芽,缓缓向高处萌芽,翠鸟鸣啼,草长莺飞间,有着无边的希望。 “你要多……” 安怡欣后面的话直接被打断了,她们两个猛地听见了,远方野兽的嘶吼,连绵不断,哀转久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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