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笑了笑没有应声,只揉了揉她的脑袋,岔开话题:“曦曦啊,整整坐了两天车,累坏了吧,先去歇着吧,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屋子外圈靠近窗的地方尚可,越往里走越黑,照明设备不太方便,虽然有灯,但长期未换过灯泡,昏暗的和没开一样,主要的照明工具还是蜡烛与原始的火光。厨房要好许多,独立的小屋向阳,窗户宽大明亮。
楚曦将东西堆在堂屋木桌上,只背了个小包,来到院子里。
“不歇了,坐车太久有些闷,我出去走走。”她对奶奶说。
“好,饭做好喊你。”奶奶扬声喊了句,又继续忙碌了。
·
初夏近午后,多云,日光被云层遮住,海面上一片阴沉。
楚曦坐靠在崖边的山石上,高大茂盛的树木枝叶正好蔓延至她头顶,崖下是长长的沙滩,嶙峋的矮石和一望无际的海面。
这是她在船上远远望着便看好的地方,视野开阔,能将海岸尽收眼底,实际走过后,她还发现了另外一个优点,离奶奶家很近。
他们说海边很美,是繁华的大城市里看不到的另一种风景。
楚曦远远望着,心里只认同后半句。
的确是另一种风景。
她从包里抽出来可以算是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唯一的娱乐物品——画板,遥望着这片海面,在白纸上唰唰挥动着铅笔。
翻滚的卷起的浪涛,拍打冲击着岸边的礁石和另一侧的山崖,发出急促的重重的悲鸣;海面灰暗遥远,如同没有尽头的绝望,将她眼前的一切包裹;呼啸的海风吹打着她的身躯,让她克制不住的紧蹙起眉。
是右手手臂还在疼的缘故。
藏在右边衣服下面的伤痕未全消散,因着握笔、抬右胳膊的动作,再加上克服海风的阻拦,伤痕悄悄滋生着疼痛,彰显存在,提醒着她过去的事,但她已然好了很多,至少已经能拿得起画笔了。
这也算是她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怎么说呢?
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曾绝望的认定自己这辈子再也拿不起笔,世界已然坠入了黑暗与乏味。
而在前几天,她惊喜的发现,自己能重新拿起笔了。
黑暗中仿佛降下一缕光。
幸好那天的楼层不算高,雨下得很大,草地泥泞而湿软。
幸好那天院子里的海棠花开了,她在坠落时闻到芳香,拼命仰起脖子看了过去。
总而言之,她活了下来。
但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件好事。长久以来的麻烦终于要消失了,眼看着就要得到永久的轻松,却又被医生从死神手里抢救了回来,进而给他们造成了更大的困扰。
所以,他们考虑过后,直接丢弃了她。
手臂坚持不住,不住的颤抖,在纸上重重划上一笔不规则的丑陋的浓雾,遮掩了画上唯一的天光,一切又陷入阴暗。
有些事即便知晓,想起还是会忍不住落泪,她的眼眶已被泪水浸透了,望着那幅画不住的垂下泪滴,晕染开一圈一圈的绝望。
手臂颤抖着握不稳笔,砸落在岩石上滚了几个圈。
她才回过神,抬起左手背抹掉泪水起身追过去,仍差了一步,铅笔砸在岩石壁上飞了出去。
留下她怔愣着站在崖边,一步一步,朝边缘走去。
·
已是午后,临近傍晚时分,阳光却忽然穿破云层,明媚温柔的挂在海面上,映出璀璨的金色波光。
海风也跟着和缓,吹落在身上,闲适而温柔,不再凶戾。
海水退潮,走得急促,贝壳被尽数遗失在沙滩上。
着一身素净单调的白色麻布长裙的少女,正背着竹筐,蹲在沙滩上寻着宝贝,这些美丽的贝壳就成了她眼里最珍贵的存在。
有东西飞过来砸在她旧草帽的帽檐上,又滚落着坠入沙子里。
她睁着滚圆的大眼睛,捡起那东西看了看,又站起来四处望了一圈,没瞧见其他人。
海滩上的风很大,卷动着她垂散的长发,和白色长裙的裙摆,草帽也被风吹得卷了边。
她伸手压着草帽,下意识仰起头。
崖边站了一个陌生的少女,绑着利落的高马尾,白色不规则印花衬衣上,缀着几朵夺目的向日葵,与向日葵颜色相称的明黄长裤随意挽着,鲜艳的如同阳光下最耀眼夺目的娇花。
少女蹙着眉,眼瞳里似有大片大片的水光,盈着日色如日暮时的海面一般璀璨。
总之,面前这个少女,从内到外,都是她这一生从未见过的色彩。
她望着这般美好与璀璨,不禁扬起唇笑了。
·
楚曦沉着脸站在崖边,突然的日光打乱了她的一切思绪,脑袋有些空白,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海滩上的这个少女,客观来讲,很漂亮,是一种温暖柔和的美,一身旧的毫无色彩的衣着也掩盖不住她的容貌,尤其是,她望着她笑的时候,眼里盈满了光。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鲜活与生气,海滩日暮都不及这抹明媚入眼。
见惯了冷眼嫌恶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第一次,有人第一眼见到她,就对着她笑。
笑得如此温柔,如此善良,如此,令人生厌。
光明伴随着太阳灼烧掉她的某些浅溢于表的东西。
心里却有什么在背光的阴暗处悄然滋长。
是嫉妒?还是憎恶?
她的出现,驱散了阴暗与绝望,带来了光明与遐想。
她就站在沙滩上,无数光点汇聚的明亮中心,仿佛一场盛大唯美的喜剧,碾碎了她这场绝佳的悲剧。
她照耀着温暖着她,撕碎浓雾冲刷泥污,露出了那个躲藏着的,可怜可悲的她。
她溃不成军,她落荒而逃。 ---- 新文开文啦,感谢所有喜欢本文的小天使们。
第2章 二
饭已经做好了,奶奶正巧出门打算寻她,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怎么了这是?”
见她是失魂落魄般跑回来的,风干的泪痕还挂在脸上,奶奶关切询问了句。
楚曦当然没有说实话。
“没什么,刚去吹了吹海风,被沙子迷了眼睛。”
如此不走心的敷衍了句。
“老远就闻到饭香味,正好饿了,想着快点赶回来。”她又催促了句,推着奶奶朝屋里走。
奶奶听了没再起疑,高兴道:“曦曦鼻子真灵,饭已经好了,快去洗脸洗手,我去盛。”
楚曦也发现了,她是奶奶唯一的孙儿,大概是出于对这份唯一的喜欢,奶奶便对楚曦所有的一切都觉得欢喜可爱,哪怕是敷衍。
从前也是,逢年过节的极短的几次见面,彼此都很愉悦。
她知道,这当然只是浅显的认知,是两人不熟悉的体现,等她在这里多住些时候,就不会如此了。
就像她的父母,对她只有厌烦,见面总是要责骂,她与奶奶之间,也迟早不会这样平静下去。
为了将这份好印象多维持一段时间,楚曦主动帮着奶奶将四方小桌搬到院子里唯一的那棵高大的海棠树下,摆好板凳,才朝院中的水池走过去。
奶奶家院子很大,从大门到堂屋和厨房的这段路打平铺了层砖,其余都是泥土地。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海棠,和她曾经房间的窗外正对着的小区草坪上种的那棵一样,正是花开时节,花树繁盛遮阴,坐在花树下吃饭也是通透清凉。
其余未被花树遮掩的,能晒得到太阳的地方,种的是些常见的菜果,一排葱,林立的小青菜,等等。
她洗过脸和手,奶奶已经布好了饭菜。
“昨天村里那帮小年轻才打回来的鲜鱼,听说你要来,我就全买下了,来,尝尝看我做的你吃不吃得惯。”奶奶招呼着,也走到水池边去洗手了。
楚曦刚才也看见了,水池旁放了个到膝盖高的大木桶,里面装水养了好几条,都是近海鱼。
奶奶洗完手走回来,又补充说:“听说你们城里人吃的淡,说是什么养生,山里没这样的说法,我做饭也重口些,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好吃的。”楚曦说。
奶奶就笑了,一脸欢喜:“吃得惯就好,就怕你不喜欢我做的饭,来了还没待上几日就想家了。”
“不会。家里也不做饭,都点外卖。”楚曦边嚼着边说,话语有些不清晰。
“嗯?什么?”奶奶没有听清。
楚曦转了话头,“我说,奶奶你做得更好吃。”
奶奶又笑了,高兴地给她添了一筷子菜,“好,好,曦曦爱吃就好,多吃点。”
这股子欢喜劲儿,是常年悠闲,没有烦恼的样子。
还好没有重复。
重复也没什么意思,总不能告诉奶奶,家里三个人都过成分居了吧。奶奶又不和他们住在一起,知道了也是平添烦恼,无济于事。
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爸妈工作都忙,见了面又总吵架,她有了自理能力后,两个人就都放心的扑在工作上,把她一个人留在家。她平时吃饭要么外卖,要么沿街小餐馆,有时候放假想折腾了,就自己动一动厨房。
一家人,也就逢年过节能聚在一起,跟三地分居一样。
家里那间一百多平的三室两厅,就只常年容纳了一个小小的她。
楚曦不由得垂下眼眸,忽然沉声问了句:“院子这么大,一个人住,不孤单吗?”
“不是一个人。”奶奶没听出她话里的情绪,只笑着回应着。
楚曦不禁眯起眼睛。
方才在堂屋中并未看到除奶奶外其他人的生活痕迹。
正疑惑着,大门门栓发出声响,有人敲门。
楚曦和奶奶同时抬起头看过去。
门口站了个和奶奶年龄相仿的老人。
“正说着呢,就来了。”瞧见人,奶奶脸上洋溢起笑容,同楚曦说。
她放下碗筷站起身,迎过去。
拜访的老人也听到了这句话,接茬问:“说什么?”
“正说你呢。我家曦曦担心我一个人住着孤单,我正告诉她不是一个人,有你陪着我呢。”奶奶接过话,热情的握住拜访老人的手,拉着她走进门,对双方介绍说,“我家曦曦,前两天刚和你提过的。曦曦,这是柳婆婆,就住在隔壁,她整天得空都会过来陪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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