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刚想出口的话,便被她这段话死死堵在喉中了。莫名的情绪堵得她如鲠在喉,莫青溪眼睛固然看不到,可她的玲珑心思数不清多少次令她称赞。 她几乎本能想为自己辩解,到了最后,却又莫名泄了气。 她扶着莫青溪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踟蹰半晌,终还是在她身前恭顺跪下,扶住她的膝盖:“其实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只是有点难以启齿。” 她轻轻叹息,声音很低很低:“早年我冒犯了太女殿下,因此她斩我一臂,以示惩戒。” 莫青溪眉心一跳,这个答案出乎她的意料。红霏是魔王亲自指给她的魔侍,她的年岁已经上去,可修为不高,又因同样身怀残疾,备受歧视,在魔宫内的日子并不好过。 莫青溪前世不忍她跟着自己受难,曾劝过她离开自己,另择他主。但每次都被她的哭求劝住。红霏死死跪在殿前,一动不动,坚如磐石,死活不肯离开她身旁半步。 莫青溪视她为亲人,前世又心软得厉害。她做不出强行将她驱赶的事情,况且以她们二人卑贱的身份地位,红霏哪怕离开她,也未必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于是思来想去,只能无奈妥协。 两个残废相依相偎,在冷清清的破败宫殿内相携度日。日子如流水般平静逝去,固然清苦,却少不了淡淡的温馨。 而被正道掳走之后,莫青溪曾在无数个受尽折磨的凄冷寒夜,奄奄一息蜷缩在牢房的角落。 身下是土腥气和血腥味混杂的冰冷地面,她的嗅觉过于敏锐,刺鼻的味道对她杀伤力极大,刺激得她胃部不停抽搐。 失血过多加上冬日的严寒,身体严重失温,她只能竭力回忆此生唯一美好的场景,试图从中汲取一丝暖意。 记忆里的温暖早已蒙上阴霾,浓烈的血色弥漫。正如她身死那日,刀尖挟着她的疯狂恨意,毫不犹豫划开脖颈。 滚烫的热血冲天而起,有几滴溅入她的眼睛。仿若一把烈火由内到外烧起,将她的灵魂皮肉一同焚成虚无。 莫青溪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冰冷的身体内,居然藏着如此炽烈的温度。她既然能焚烧自己,为何不能借着这把咆哮的怒火,焚烧尽这肮脏的天地? 她微微仰头,温声细语问:“红姨,她断你一臂,你难道不恨她吗?” 明明姿态柔弱,神情依然平和,可跟秦迎天相处久了,她身上似乎浸染了一些秦迎天的威势。 红姨心头一凛,从这番温柔的话下,莫名品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狗委屈,但小狗不说
第62章 莫青溪不问她是如何得罪太女,结果既已明确摆在面前,再追溯过往,也显得无关紧要。 这些年红姨的经历她都看在眼里,失去一臂,魔力无法在体内顺利完成一个周天循环,她的实力因此大打折扣。 魔族的自愈能力强悍,断去的肢体及时找医者接上,或许还有重新恢复的可能。但她得罪的是秦迎天,这是秦迎天给她的惩戒,也就彻底断绝了她治愈的途径。 恨?不恨? 在实力至上的魔族,秦迎天的这一举动,相当于斩断了她往上攀爬的路。她跌进深不见底的沼泽地里,慢慢陷入肮脏的淤泥中。绝望伴着窒息,深深扎根于她灵魂每一个角落。 红姨眸中掀起波澜,平静的脸色绷不住了。一直忍耐的情绪今日因莫青溪的三两两语,从内心深埋、腐烂发霉的角落里翻出。 她跪在莫青溪身前,脑袋深深垂了下去,一个字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恨。” 她怎么可能不恨?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是个魔族都能在她身上踩上一脚。她如今的地位卑贱,修为低微,是实打实的蝼蚁。 可她能以一介魔侍之躯,在泱泱魔宫中,让魔王顺利记住她的名姓。并在之后,主动将她指派给莫青溪。她并不一直都是个一无是处的残废! 她的过去或许称得上辉煌,但她人生的轨迹,从秦迎天断了她手臂的那一刻起,戛然而止。 前半生的荣耀毁于一旦,废物两字深深烙在她的身上,此生此世无法摆脱。 她从云端跌落,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残废。从外表到灵魂,永远残缺在失去手臂的那一日。 她的这场梦魇,再也醒不过来了。 莫青溪一动不动注视着她,勾起的唇角不蕴含任何温度。若眼纱摘下,就能看到她的眸子此刻冷漠幽深,视线的终点落在红霏身上。极度的寒意仿佛能割破她的皮肉,看穿她的灵魂。 她蓦然笑了,手掌虚虚搭在红霏的头顶,温和道:“红姨,跟我说说,那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话题的转换看似没有任何联系,红霏早该习惯她冰凉的体温,也曾在无数个彻骨的寒夜中,搂紧她的身躯为她取暖。 只是不知为何,此时这双手再一接触,她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心中陡然升起无尽不安。 她定了定神,竭力让自己忽略头上如影随形的冰凉。控制住自己嗓音中的震颤,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道:“为加快速度回来,我们路上几乎没有停歇。等到回来之后,他又马不停蹄着手构建阵法。” “夜以继日忙碌到现在,阵法已成,他却陷入昏迷状态。您如果现在想见他,我这就去将他唤醒。” “不急于一时,”莫青溪制止了她想要起身的动作,手从红霏头顶收了回来,漫不经心敲打石几。又问:“巢穴那边,如今情况如何?” 红姨微微抿唇,低声道:“他成功引起了巢穴的魔气暴动,将魔王及几位长老,都牵制在巢穴之下无法动弹。只是有一事,他一直不解。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告知您此事。” 莫青溪不由皱眉,手上的动作微顿:“何事?” 规律的敲击声逐渐停下,院内很静,耳边一直萦绕的声响骤然淡了下去,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红霏深深垂头,声音被风声搅乱,卷成支离破碎的几个单字:“他说,巢穴的主人,可能已经离开了巢穴。” 始祖魔神的坐骑,魔族的大杀器,双面刃,如今,居然不在巢穴内? 莫青溪的眉头紧皱,她让红霏千里迢迢去一趟灵界,将人带回,自然不会只是平白无故馋些人族的吃食。她从人族带回来这人,在阵道一脉上天赋异禀。却偏偏因身世问题,无法修炼,几乎不能在灵界生存下去。 莫青溪在魔族内的地位再低,到底也是明面上的魔族圣女。她要带回一个凡人厨子,甚至无需层层上报,得到魔王与秦迎天等人的同意。 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罢了,稍微激烈些的魔气暴动,就有可能将他撕得四分五裂。这样一个卑微的凡人存在与否,对魔界造不成任何影响。 就连一向看不惯她的火枫,也懒得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给她添堵。 莫青溪按了按酸痛的眉心,计划成功了一半,魔王等人虽然被她暂时困住,可巢穴里那只兽下落不明,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事情失控的感觉绝对称不上美妙。 以那家伙的危险性,一旦疯魔起来,就连魔王这种世间罕见的巅峰大能也得暂避锋芒。 巢穴出现异动,逼得魔王不得不暂缓突破,强行出关。情急之下,连自己当下最重要的事情都顾不得了。可见在他心中,此兽的危险性,绝对不逊于凌霄剑派的叶清杀上门来。 只是巢穴经年没有动静,这次出现异常,无数双眼睛一刻不敢松懈地盯着。那只兽如果不在巢穴内,又能去往何地? 要知道,它早已失了神智。每次出世,都要掀得天翻地覆。它可不懂蛰伏,如果出现在外面,此时早该暴露行踪了。 莫青溪垂着眸子,她背对着日光,神情隐没在暗影中。眸子被眼纱覆盖,露在外面的半边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 她的指尖再度敲打在石几上,对红霏道:“太女和我已经归来,给那边传信吧。” ------- 另一边,秦迎天进入大殿,一众人早已自觉排出座位次序,将她的主座留了出来。 不少不知情的魔族悄悄打量上方,难免在心底犯起嘀咕。 太女殿下地位尊贵,这里又是她的主殿,虽然魔王已经出关,但今日在这里,她自然该坐主位。此事毋庸置疑,没人觉得不对。只是以往她手下第一个位置,向来是由二殿下入座。今日却不知为何,那里被单独空了出来。 若说连二殿下都没资格坐她下首,那偌大魔族,何人还能有此资格? 长老和魔将们依次在她另一侧手下排开,为首的大长老的位置也被空了出来。如此以来,左右两边空位对称,衬得二殿下前方的空位,好似也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殿内无人胆敢随意说话,因魔族今日发生的诸多大事,众人皆脸色沉凝,整个大殿的气氛都显得极为压抑。 可暗地里的波涛汹涌未曾缓过半刻,同阵营的魔族互相以眼神示意,不留痕迹窥探上方之人的神情。 老二伏慕懒洋洋靠着椅背打盹,没有半点紧张之色。老三火枫目光直直落在空位上,仿佛不服不忿。气得眸中冒火,又莫名忌惮什么,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 老四秉机安然静坐,一动不动。神情淡然,看不出太多情绪。视线偶尔扫过上方秦迎天的衣角,继而扫过扎眼的空位,和伏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她举起茶盏啜饮,遮住唇角的浅浅弧度。 秦迎天先前追了上去,她们还真以为,以她对莫青溪的特殊的爱重,她会在这种重要的场合中,将莫青溪也带过来。借着这次机会,顺势将她推入魔族的权利中心,让她开始逐步插手魔族内务。 有她给莫青溪撑腰,哪怕莫青溪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这群魔族实力顶尖的天之骄子们,哪个敢拂太女的面子?看在秦迎天的面上,也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她俯首。 但好在,秦迎天还没喜欢莫青溪,喜欢到如此昏头的地步。 也或者说,莫青溪是个聪明人。她清楚自己只要能拿捏住秦迎天,就间接掌控了大半个魔族。她隐身幕后,不想、也没必要出这样无谓的风头。 将自己暴露于人前,强行插手魔族事务,对她目前的处境没有太大帮助。她实力不济,眼前这种魔族又个个心高气傲。她借太女的势踩在他们头上,是对他们的一种折辱。 她不可能仅仅依靠后台,在实力至上的魔族为自己赢来真心的赞誉,反倒只会为自己埋下无数隐患。 她今日不出现在这里,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可怜,被魔族忽视已久的小废物,能够忍下对权利的迫切渴望,得势却不猖狂,就已经证明了她的隐忍聪慧。 不怕她蠢,就怕她不蠢。 秉机放下茶盏,看了眼身旁无知无觉天真单蠢、仍咬牙切齿无法释怀的老三,禁不住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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