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溪额角冒汗,她磕磕巴巴、慌乱道:“殿下,我没有。正道杀了我们多少同族,我怎么可能会同情他们!我、我身为魔族,与正道势不两立!” 她急慌慌的辩解语无伦次,仿佛一个被误解的稚童,急到快要哭出来,绞尽脑汁寻找说服别人的言语,却偏偏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辞。 太女没有说话,她于是也渐渐停了下来,两名魔侍脑袋死死盯着地面,完全不敢抬头。 凌冽的寒风席卷过几人的衣袍,一时间,这片空间静得只有地上之人痛苦地低吟,和狂躁的风声。 又过了片刻,莫青溪慢慢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她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哭声,泪水从指缝的间隙里滑落。 她啜泣的声音很低很低,夹杂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姐姐,我没有同情他,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 “他叫得好痛苦,好吓人,我是个瞎子,但能听到他的惨叫,也能闻到好重好重的血腥味。我好想吐,又不敢吐。” 她哭得很压抑很克制,好像懂事的孩子,满腹委屈只能自己消化,不想倾诉出来,让自己成为别人的困扰。 两个魔侍目光紧紧盯着自己面前的砖缝,心里却忍不住想,太女会为圣女的软弱无能而生气吗? 魔族一生追求强大,实力越强大的魔族,经历过的战斗越多,手上沾染的血腥也就越多。同情和怜悯这种东西,早在无次数血腥杀戮中耗尽了。对族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与魔族有着血海深仇的正道仇敌了。 圣女这朵心慈手软的小白花,与整个魔族都格格不入。 太女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弱者?魔侍近乎绝望地想,她这种软弱的性格,肯定会惹来太女殿下的厌弃的! 莫青溪的想法却与他们截然相反,魔侍们确实比她跟随太女的时间更久,可他们不是上位者,与太女的身份不在一个层次,根本不了解太女的思想方式。 她的话语落下,短暂的寂静之后,突然有一只温热的手搭上她的肩膀。 太女本尊不知何时从殿内出来,悄无声息的脚步没被任何人提前察觉。 莫青溪心中升起凉意,迅速以魔识望去。还没等她用魔识瞧见什么,那温柔的声音近在咫尺,伴随着浅热的吐息,轻轻扫过她的耳畔。 “没什么好怕的,妹妹。早年两界大战,我族与正道对战,死在战场上的我族族人堆成尸山血海。” “正道之人,都是我族的生死仇敌。不要被他们表现出来的样子所蒙蔽。那不过是看你心软,用来博取你同情的手段罢了。” 她温柔到让人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惯来骄傲残忍的太女,难得如此温情脉脉,甚至还有足够的耐心,来安抚废物妹妹的情绪。 莫青溪想,如果是前一世的自己,没有经历过那些折磨的自己在这儿,恐怕会感动到涕泗横流,视太女为自己毕生的信仰,心甘情愿为她献上自己的灵魂之火吧。 可惜,她再清楚不过,太女的真实本性,完全不是这样的呢。 太女如此温柔体贴,等莫青溪恢复好情绪,对她露出感激的笑,这才揽着莫青溪的肩膀,将一件东西塞进她手里。 物件触手的感觉坚硬冰凉,精致的花纹纹路复杂,单单摸着就能感觉出来其精美异常,匠人的心血全融于其中。 莫青溪心中有了猜测,她佯装不觉,手指还要往下,差点抚上锋利的刀锋。太女轻柔握住她的手指,制止了她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危险动作。 莫青溪因为身体孱弱,体温一直偏凉。而太女的肌肤滚烫炙热,她亲密搂着莫青溪的肩膀,炽热的温度给莫青溪裸/露在外的肌肤,也融上一点灼人的热意。 莫青溪不习惯如此亲近的触碰,身子僵硬如石塑。紧接着又被太女掰着肩膀,稍微转了点角度。这个姿势之下,莫青溪整个人几乎倚进了她的怀里。 太女手掌覆在她的手掌上,温柔又强硬地将她的手掌合上,握紧了那只锋利的凶器。 她贴着她的耳际,若有若无的热气倾洒在莫青溪侧脸。明明声音温柔到了极致,却道:“去吧,妹妹,杀了他。”
第9章 太女的声音柔和,语调却不容置疑。 莫青溪身体颤了颤,被太女话中残忍的意味惊到,慌张抬头,想要望向她的方向,脑袋下一刻却被太女按住。 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族听了这话,不知哪来的力气,宛如濒死的鱼猛烈扑腾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口腔内的鲜血顺着石头的间隙被疯狂甩出,溅得到处都是。 他绝望地呜咽声,被喉间的血块堵得严严实实,灰败的眼神有一瞬好像冒出希冀的微光。 他竭力仰着脑袋,看出莫青溪无法言说的不忍,于是将对生的渴望,生命本能对活命的追求,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多可怜啊。太女唇角勾了起来,她的手从莫青溪身上放下,轻轻将她往前推。 只是可惜,他的嘴被堵住,小瞎子听不到他的求饶,也看不到他最后的垂死挣扎呢。 太女蜷起指节,亲昵蹭了下莫青溪的侧脸:“往前走大约十步,他就在地上。去吧妹妹,杀了他,将他的头颅带回来,作为你的战利品,献给我。” 盲眼的羔羊茫然攥着手中的利器,利器的做工精细,却也只是最普通的工艺品,没有附加任何法阵。 她一个孱弱的女子,如果要杀人,就只能找准位置,以自己全部的力气,用力将匕首捅进他喉咙。 小瞎子恐惧到牙齿都在打颤,她这样一个连地上的蚂蚁也没有伤害过的弱者,如今,却要被太女逼着,亲手取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就算这人是仇敌,她又如何忍心下杀手? 她的一颗心犹如被放在火上来回煎烤,短时间内脑海中闪过无数条借口。 太女还没有审问此人,没有从他口中得知,他是如何潜入戒备森严的魔族。还不知道他有多少同伙,不知道他此来的目的。 如此重要的一枚筹码,她却用来训练一只孱弱的小羔羊,逼迫它学会用自己迟钝的牙齿咬人? 话到嘴边,莫青溪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浑身颤抖,紧紧咬牙,强行让自己拖着沉重的双腿,迈开了第一步。 身后那股视线,与太女温柔的嗓音举动截然相反。冰冷,戏谑,居高临下注视着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自己不堪一击的信徒。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毕竟,这是卑微的羔羊,对自己信奉的神明的投诚。以自己亲手斩下的,第一颗敌人的头颅作为献祭。 如果不动手,恐怕太女想要的祭品,就是她的头颅了。 莫青溪踉跄的脚步再慢,这短短的几步距离,也很快就过去了。纵观前世今生,这确实是她第一次杀人。她心中隐隐有些兴奋,复仇的快感,还有魔族本能的,对炙热鲜血的渴望。 面上为了维持人设,却还要竭力装出惊恐犹豫的模样。真的是,感觉整个人都快被劈成两半了。 她心里在叹气,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腥的杀戮兴奋,浑身血液沸腾。手上的动作却颤颤巍巍,试图先用手去摸到这人的命脉,让自己下手的动作,尽量干净利索点,不给他带去多余的痛苦。 显而易见的是,在面临肉眼可见的死亡时,没人能真正沉得住气。 人族细作的手被绑住,断了的腿使不上劲,剧痛一阵阵袭来。他眼前发黑,喉间发出声声短促的怒吼,拼命扭动身子,以图躲避命运的屠刀。 莫青溪费力摸了几下,不但没有摸到他的脖颈,还险些被他打落自己手里的匕首。 “姐姐……”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看着比之前更加茫然。她对太女已经产生几分依赖,遇到意料之外的棘手困难时下意识回身,本能想向她求助。 两个魔侍也抬起脑袋,他们就在地上躺着的待宰者身旁。一边小心注视着这边的动静,提防此人垂死挣扎中,可能会伤害圣女。 一边忍不住朝太女投去视线,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出手相助。 太女久久没看他们,两人便知道了太女的意思。一动不动跪在原地,只能以同情的态度,静等圣女接下来的动作。 无言的沉默里,莫青溪也懂了。 她又回身朝太女的方向“望”了一眼,眼含热泪,睫毛被泪水打湿。好似下一秒,就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忍不住抽泣起来。 但她很快回过身子,强行忍住了这股泪意。面上的神情紧绷,短暂的犹豫过后,好像生怕自己再多呆一秒,就会升起退缩的念头。 她紧紧咬牙,身子猛地前扑下去。循着自己之前摩挲到的大致位置,握刀的右手重重捅了下去! 一刀。 两刀。 三刀。 她好像刺中了什么,又好像刺空了。匕首有时伴随着“扑哧”一声划开皮肉的响动,有时又好像撞上了什么硬物,反震力让她险些握不住利器。 敌人的濒死挣扎杀伤力惊人,有几次莫青溪被他闷头撞得趔趄倒地,手中的匕首误伤自己。 他怒吼着,试图用被反缚在背后的手夺过要取自己性命的凶器。但莫青溪死死攥着刀柄,顶着手腕快被折断的剧痛也从未放松过片刻。 匕首每一次落下,都用上了她浑身的力气,不能让太女失望的念头成了她唯一的信念。 起先还有犹疑惊恐不忍,越到后来,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不知道她捅到了什么地方,骤然涌出的鲜血随着她的抬手,喷溅了她一头一脸。 令人作呕的鲜血甚至溅入她的口中,糊得莫青溪睁不开眼。她胃部一阵抽搐,忍下强烈的干呕欲望,弥漫的血腥味和自身伤口的疼痛,反倒激起魔族刻在骨子里的凶性。 对手越挣扎,身上的伤痕越多,越痛,她手上挥动的速度越发疾速狠辣。到了最后,动作甚至带上了几分癫狂。 手下剧烈的反抗渐渐消失,石头堵住的细微的呜咽绝望至极,仿佛从深渊中传出的凄厉哀嚎。没过多久,又随呼啸的夜风湮灭于无声。 莫青溪的动作没停,身体各处火辣辣的疼没让她诞生一点退缩的念头。痛楚成了缠绕她周身的锁链,让她化身为一头嗜血为生的疯狂的凶兽。她机械挥舞着刀刃,大口喘着粗气,手臂已经用力到酸痛。 时间好似静止在这刻,只有莫青溪急促的喘息伴着闷闷的心跳,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头没脑撞出一片裂痕。 直到,她终于听见太女满意说一句:“好了,妹妹。” 莫青溪又随着惯性刺了几下,这才慢慢停下动作。她跪坐在地上,手前就是尚有温度留存的温热的尸体,这是她的罪证,是她犯下的罪孽。 她的思绪从亢奋中逐渐抽离,手臂因用力过度不住颤抖,手掌却还一直紧紧攥着那刀刃。甩到面上的血腥液体顺着她的下巴缓缓滑落。余温散去,冷风吹过,莫青溪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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