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知颜随手拦了个出租车,窝进后座等着师傅开到目的地,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隔着几层衣服扰得她的腰有丝丝的痒。 她看清来电人,犹豫片刻后还是接起来。 “什么事?”她淡淡的语气混杂在黑暗里,听不出一丝一毫情绪的变化,但如果让她的同事们来听,肯定会惊讶一贯温柔的纪教授怎么会用这么冷淡的语气和别人说话。 线条利落的侧脸印到车窗上,在窗外变动的景色中显得影影绰绰的,让人看不分明。 “你……回北市了吗?”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有些犹豫,说得断断续续的。 纪知颜拉开包把今天捡的树枝拿出来看了一眼,转了个圈又放到腿上。 “嗯。” 她轻柔地拂过枯叶,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发出的暖黄的光散进车里,把她笼在一片温柔的光晕里。 “我们……很久没见过了,最近能见一面吗?”那人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触到她的逆鳞。 “再说吧,我最近挺忙的。” “那——”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通话却被她挂断。 纪知颜往后靠到椅背上,目光凝到车前窗前面挂着的祈福包。 那祈福包是个小小的又鼓囊囊的三角,下面系着一条有些褪色的红绸子,其上用墨水写了四个字。 姻缘美满。 她抬头看向开车的师傅,他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隐约浮现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脸上的温和又显示出痕迹是被人用蜜糖浸出来的。 看上去很幸福,按理来说应该不用求姻缘了。 “师傅,您这姻缘美满是何意啊?”纪知颜挂掉电话后有些烦躁,但顶不住心里好奇,便开口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那师傅嘿嘿一笑,看了红绸子一眼后开口:“十个坐我车的人里有八个都得问,我都有些说烦了。” 但纪知颜听他嘴上说烦,后视镜里他脸上的笑容却是实打实的灿烂。 “我去求了这绸子之后就遇到我媳妇儿了!虽然中途分开了一段时间,但我把她追回来后我两就一直恩爱到了现在!” 师傅依旧嘿嘿地笑着,停顿下来歇了一口气又开口说到:“每一个坐我车的人都必定会有好姻缘的,姑娘,说不定你的媳妇儿就在哪等着你呢!” 纪知颜略略挑起眉,指着自己说:“我?媳妇儿?” 虽然从前也有小女生向她表白,但没有因为比男生好看一点,哭得更梨花带雨一点就让她心软。 何况她本来就不想结婚,更别说和一个女生在一起。 师傅却一拍脑袋说:“说顺嘴了,你就将就着听。” 她第一次听见这事儿还能将就着听的,又摇头笑笑,却觉方才的丝丝烦躁已经消失不见,便转头看着车外的北市出起了不费脑子的神。 从西区到东区,纪知颜花了两个小时从机场回了家。 她把枯树枝拿在手里,回想当时自己在想些什么,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把它大老远地从江市带回了北市。 只是一根枯树枝而已。 那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声音又是谁的,难道是她自己内心想把这个树枝带回来所以给她的暗示? 她轻叹一口气,余光扫到桌上放着的花瓶,于是走过去拿着树枝一番比划,又去接了一瓶水,将树枝放进瓶子里摆到了卧室的桌子上。 做完这些,她按开手机,看到已经半夜两点,身体里的疲累好像在看到时间的一瞬席卷而来,于是她赶忙走进了浴室。 哗哗的水声持续了十分钟,在月亮掩入云层的同一刻停住,纪知颜穿着洗澡时的拖鞋啪嗒啪嗒地在地上留下水渍,屋内的暖气又让水渍变成了看不见的水汽升到了空中。 她穿了一件纯白宽松的短袖,水从湿漉漉的头发上滴到短袖上,将纯白的布料浸得有些透明。 她晃荡着两条长腿往卧室走,却在卧室门口停住,原本被她拿在手中擦头发的毛巾掉到地上,虚虚地堆在她的脚边。 不画眉也照样浓淡适宜的细眉皱起,在眉心间形成一道小小的山川。 按理来说现在她的卧室应该空无一人,但她眼前的状况显然不合理—— 一个穿着墨绿色短裙的黑发少女侧身坐在纪知颜的床上,满腿青青紫紫触目惊心的痕迹。 而她手中拿着喝水的,是纪知颜拿来放树枝的花瓶。 纪知颜看向原来应该放着花瓶与树枝的地方。 树枝,没了。花瓶,当然也没了。 她又看向少女腿上青紫的痕迹,轻而易举地联想到自己今天在江市山上踩的那一脚。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并且坚定拥护建国后不能成精的准则。 但现在,好像唯物主义也不完全正确了。 那少女将花瓶中的水一饮而尽,打了个轻轻的水嗝,这时她听见从门口传来疑问的声音。 “妖怪?”
第2章 抱 那少女听见声响,便转头看向问这话的人。 纪知颜呼吸一滞,眼中印刻下眼前人的模样。 她浑身白得几近透明,拿着花瓶的手背皮肤下红红蓝蓝的脉络透出来,衬得她更像修行多年随后来人间吸食/精气的妖怪,但她偏偏长了一张纯洁无害的脸,杏眼棕瞳,挺翘鼻尖,樱桃小嘴,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纪知颜。 深夜里的风丝毫没有休息的迹象,仍旧尽职尽责地吹动着窗户,窗棂碰撞间发出的细微哐哐响回荡在房间里,在两人——或许是一人一妖——的沉默中显得无比清晰。 纪知颜还是紧皱着眉头,凝眸看着眼前这个美丽但有些奇怪的少女。 好像……她是自己今天捡回来的那根树枝。 但那根树枝上尽是枯叶,看上去已经枯死了,又是怎么化得成这样水灵的人形? 纪知颜摇摇头,察觉到自己的丝路好像有些跑偏,现在是管她水灵不水灵的时候吗?显然不是。 还是先问清楚她是个什么东西吧。 “你……”纪知颜轻咳一声,将自己的惊讶压下去,复而开口说话,却看到那少女从床上起来,用两条遍布青紫的腿朝着她走。 纪知颜扶着门框后退两步,不全是因为心里有些懵,还有觉得自己应该是让她腿上青紫的罪魁祸首。 受害者见了加害人,应该不会有多好的态度。 但她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大变化,被人称赞过无数次的桃花眼看着眼前迈步的少女,竟让人觉出些深情的意味来,薄唇微抿着,又透出点无措。 房间里温暖的气温让方才还白得几乎透明的少女脸上泛起了属于人类的红晕。 杉木香混杂在木调的香薰里灌满了房间,不管不顾地撞进纪知颜的鼻腔里,让她脑袋一时有些混沌。 唔。 纪知颜眼睛忽然睁大些许,身体僵直在原地。 她略微低头看向抱住自己的少女,少女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只留给她一小片光洁的额头和乌黑柔亮的脑袋顶 。 她的目光只留在少女身上一瞬,便有些飘忽地移开,搭在门框上的修长的右手用力到青筋展现出本来的颜色,本来垂在身边的左手现在痴痴地悬在空中,好像是要回抱住怀中人的样子。 时间在香气氤氲中停住,给这个莫名奇妙的拥抱延长了无言的时间。 纪知颜回过神来,又看向怀中的少女。 只见她还把脸紧贴在自己的胸前,随着自己的心跳轻轻起伏着。 “你……”纪知颜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喑哑。 少女抬起头来看着她,浅棕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纪知颜不知是呆滞还是像往常一般冷静的面容。 她把纪知颜的腰箍得更紧些,又踮起脚尖把自己的鼻尖送到离纪知颜的嘴唇一厘米以外的地方。 轻轻地嗅着。 “你好香。”少女的嗓音像是在泉眼里浸过,透着丝丝的甜意与清凉。 她说完话后落下脚跟,实实地踩到地上,手上却还结结实实地环在纪知颜的腰间,没有要放开她的迹象。 纪知颜脑中嗡鸣作响,像是有旧时的火车开过,扰得人把五感都放纵到喧嚣的汽笛声中。 她这是……被调戏了? 被一个不知来历不知身份的小妖怪调戏了? 纪知颜略略回过神来,皱着眉把调戏了自己的人推开,又再退后几步,停在了卧室门外。 少女在被推开的一瞬间脸耷拉下来,眨巴着杏眼望着她,眼中一片湿润,又想近前一步。 纪知颜看她又想朝自己来,于是赶忙伸出手把她阻挡在了一臂之外。 “你是什么……东西?难道真是妖怪?”她在脑中斟酌了一番用词,但最后没能成功找到东西的替换语,便干脆就用这个听上去有些侮辱人的词语来发问。 少女看她这幅戒备的模样,原本就在眼中蓄着的眼泪即刻往外涌,看上去像是一个被心上人抛弃然后抽抽搭搭的小姑娘。 “明明就是你把我带回来的。”她的回话混着眼泪,让人忍不住心疼起来。 “你是百山祖冷杉?”虽然对这么一个漂亮小姑娘说这话透着让人发笑的荒谬意味,但现在摆在纪知颜面前的事实就是如此荒谬。 “嗯。”少女见她因为这句而沉默下来,便又抓住空子走到了她身边,用白皙的手揪住她短袖的下摆。 “你……不是应该……死了吗?”纪知颜想起原本树枝的模样,确实是枯死了,但和现在娇俏的少女扯不上一丝关系。 她盯着又走到自己身边的少女,看她似乎没有恶意的样子,便不再把她推开。 “我在山上的时候确实是要死了。我被大雪从母树身上脱离了下来,掉到地上快要饿死了,又被刺骨的冷风吹得到处跑,最后又被你踩了一脚。”她说到这儿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又哀怨地瞟了纪知颜一眼。 纪知颜的目光闪烁一番,最后停在房间角落里几乎看不见的灰尘上,又听见她开口。 “但我被你捡回来后就慢慢地活过来了,凝了凝精力,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是说,你遇到我之后就好了很多?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你真的很香。”她说着又把鼻子凑近纪知颜的脖子,呼出的气息扰得纪知颜别扭地后退两步。 纪知颜偏头闻了一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却没在杉木香中找寻到其他的气味。 何况这杉木香看起来还是眼前人散发出来的。 她又看到眼前的少女打了个哈欠,眼角浸出些晶莹的泪花来。 墙上挂着的钟表里的时针走到二与三的中央,与窗外远去的摩托轰鸣声一起昭示着此刻已是深夜中的深夜。 是该睡觉了。 眉毛一挑,纪知颜觉得有些不符合她以前看到的文艺作品里的描述,她便把唯物主义抛到脑后,充满疑惑地开口:“你们妖怪也是要睡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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