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宁殊脸上,雪豹的指甲划在她的皮肤上,淡淡的血腥味钻入宁殊鼻中。 宁殊顺从地没有说话,既然悲剧迟早要来,她又要将藏身于美梦的青昭带出去,与尚是雪豹族少主的青昭发生冲突,便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也……是假的!”雪豹俯低身体,幽蓝色的眸中流露着痛苦,也不知想起什么,竟慢慢闭上眼睛。 宁殊猜到她会因为刺激继续藏入更深的梦境,立即单手结印,赶在她彻底闭上眼睛前,撮指点在她眉心! “不管是真是假,一切都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她贴在雪豹耳旁,尽可能将声音放柔,“但你如果一再躲藏,错过时机,恐怕就赶不上了!” 诱导类的法术,她已背得滚瓜烂熟,也清楚每一个施术细节,只是一直未能实践。 在她一遍又一遍温和的暗示下,心思单纯的小豹子最终收起利爪,双眸也逐渐恢复清明,茫然地看向宁殊。 不等宁殊开口解释,她受惊似的跳起,“嘭”地撞在书柜上,疼得闷哼一声,蜷起身体在地上缩成一团。 “疼……”韩霙软声哼道。 宁殊被她一系列的举动惊得不轻,忙起身过去查看,见韩霙已经变回雪豹幼崽的大小,她索性将小豹子捞进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脑袋。 韩霙却不知所措,缩了缩身体,与宁殊対视良久,才小声问:“我刚才、刚才対您做了什么?” 宁殊一怔,脱口问:“你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呀……”韩霙困惑地眨了眨眼,“我只记得您问我,如果传奇故事写的都是真事……可您好像还没问完,我就踩在了您的身上?” 见她眼中的迷茫不似作假,好像真的不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事,宁殊眸光一变。 “莫担心,只是我不小心摔着了,把你吓了一跳。”她轻轻拍着怀中的小豹子,哄道。 韩霙半信半疑,但她确实没想起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得“噢”了一声,从她怀中跳回自己的座位上,化出人形,低着头道了歉。 尽管刚被一头大雪豹凶过,还差点被抹了脖子,宁殊此时却好脾气地揉了揉韩霙的脑袋,顺手将那本画册合上。 “我已将传奇看得差不多了,这便说与你听。” - 她们在书房待了一整日,韩霙除了在宁殊提及灭族时失控且失忆过一次,其余时间皆是又乖又单纯的小少主。 待到夜深,韩霙再三叮嘱侍从不得进入寝殿后,便将宁殊带到自己睡觉的卧榻前。 “我想了想,书房的竹榻太硌人了,您还是与我一起睡吧。”韩霙央求道,“您放心,我不会対您做什么的,我只是、只是希望有妖能够多陪陪我……” 宁殊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在她的目光注视下脱去外袍和鞋袜,爬到床尾坐下。 见她答应,韩霙欣喜极了,立即踢掉鞋子钻入被窝,空出一个位置给宁殊。 宁殊一怔,不解其意。 见她呆呆地看向自己,韩霙还用毛茸茸的尾巴噼里啪啦拍打起床褥。 “您答应过我的,神大人!”她嚷嚷道,“您答应过今晚和我同床共枕!” 宁殊光顾着想事情,还真忘了这茬,闻言只得过去,钻入被窝,被豹尾亲昵地蹭来蹭去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你平时很寂寞吗?”睡下后,宁殊问。 “是呀。”韩霙轻叹一声,“虽然能进入寝殿的都是自己人,可我没有朋友。爹娘也不许我和侍从护卫们说话,从我记事起,唯一能长久陪伴我的只有书。” 她顿了顿,“但是爹娘対我很好,一有空,就会过来陪我看书,我想要什么,他们都可以给我……除了朋友。” “年纪相仿的朋友也没有吗?”宁殊问,“你既然是少主,总能和将领的孩子打交道吧?” “这……我也不知道。”韩霙却道,“其实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奇怪。历代族长的传奇故事我都有看过,可从没有哪个族长当少主时像我这样,一整天只能和书为伴……” 她抚着自己的额头,喃喃:“但我好像记得自己是有过很多朋友的,很多很多,不是一个两个。他们……都去哪里了呢?”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吧。”宁殊道,“明日你爹娘还要来检查‘功课’呢,早些休息。” 她手中掐诀,诱导韩霙不再在此事上纠结。 韩霙应下,又软声道了句晚安,面朝她合上了眼睛,脸上还挂着浅笑。 宁殊却怎么也睡不着,仍在回想今日的经历。 她本以为自己身处的梦境不受青昭本人控制,只会由着每个梦境的小青昭的心思而变,没想到并非如此。 韩霙失控的那一瞬间,她隐约感到了青昭的存在。 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只要她没看错,那一瞬间,韩霙正是被未来的青昭所控。 可她要怎么做,才能将青昭引出来,并让她与自己好好交流? 即便她早就将血煞之气全部引走,然而失控的青昭似乎真的会杀了她,她绝不能在梦里死去。 宁殊想了一夜,都没能想出结果来。 次日清晨,她赶在侍从们唤韩霙起来前,先到书房内避着。 不多时,外头开始有了各种动静,想必是韩霙已经起来了,正在洗漱用餐。 宁殊仍翻开昨天那本没看完的传奇故事,一页一页往下看,耐心等待韩霙来找自己。 她一等就是一上午,期间韩霙的双亲也来了寝殿,待了不少时间。 她听见韩霙対双亲说话,并向他们复述了自己看的传奇故事,欢声笑语隔着书房门时不时传来,令她羡慕不已。 直到在寝殿内用过午饭,韩霙的双亲才离开,临走前,还叮嘱韩霙不要踏出寝殿半步。 宁殊现下已经対言灵之类的法术颇为熟悉,一听便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叮嘱,而是精神暗示。只要韩霙应下,便会受其影响,也就是中了言灵术。 这是过去的记忆,能够以言灵来影响韩霙的,恐怕只有青昭本人了。 念及此,宁殊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有了主意。 等彻底觉察不到韩霙双亲的气息,她将门推开,大步走到韩霙面前,牵住她的手。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她道。 “去哪里?”韩霙仰起脸看她,并未拒绝。 一条黑纱却在这时蒙住了她的眼睛,宁殊抱起她,在她耳畔柔声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罢,她施法在她们周围布置出隔绝屏障,随后大步走出殿门,御剑向天穹飞去。 既然寝殿便是青昭设下的牢笼,那她就要看看,牢笼外有什么! 寝殿离她们越来越远,宁殊做了个深呼吸,望向东方。 那里是寒英城正门的方向。 原本,她什么也看不到,但当她御剑靠近时,却见黑压压一片军队正全速踏入这方雪原绝境,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底下铺开,染红白雪。 狼族和雪豹族的战士都在倒下,一具又一具尸体被飘落的雪花掩埋,鲜红汩汩汇成河流。 坚不可摧的城墙毁于攻城炮火与巨石,转瞬之间,寒英城上空只剩下不详的黑烟。 一切都在崩塌,无声无息,可就发生在她眼前! 即便已经做足了准备,但目睹此情此景,宁殊依然克制不住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这便是当年……寒英城少主亲眼所见的地狱之景! 下一瞬,宁殊忽觉手腕被扼住,怀中的少女仰起脸,眼上仍蒙着黑纱,可宁殊却感觉她正在凝视自己。 “为什么非要我记起这一切?” 熟悉的女声骤然响在她脑中,分明语气平静,她却能感到対方在叹息。 不是韩霙,也不是小青昭,而是她最为熟悉的青昭! 宁殊闭起眼睛,待模糊视线的泪水滑落脸颊,才睁眼道:“因为我想救你。” 不管是哪个梦境,一切都已成定数,徒留无尽的梦魇。 可梦外的寒英城仍在,只要她们能够及时回到北幽,做出相应的措施,即可挽回一切!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一切忽地沉入黑暗,被她抱在怀中的韩霙也消失不见。 宁殊却并不畏惧,抬眼看向站在远处的一抹白影。 随后,她向那人一步步走去。 兵器相触声、血肉撕裂声、战士悲鸣声、妇孺哭嚎声……皆在她耳畔乍响。 可她半点犹豫也无,脚步坚定。 她并未发现自己的身形渐渐变矮,从十八岁变为十六岁,最后变为入梦时的十三岁。 她只知道,自己终于走到了青昭面前。 四目相対,宁殊轻声唤道:“阿昭。” 不等対方回应,她张开双臂,就像韩霙抱住自己那样,紧紧拥住了眼前人。 “我想救你,阿昭!”宁殊恳求道,“我想救你,请你放我出去,阿昭!” 她听见青昭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如同擂起战鼓,然而她拥住的身体却在一点点变冷。 “为什么?”青昭低声问,“你我只相识一个月,你为何执着于救我?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你的族人?” 宁殊隐隐感觉她并不是在质问自己,可她还是答道:“因为我离不开你了,阿昭。” 也许另一个自己唯利是图,救了谁便会想到対方能回报自己什么,但她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起先,她的确把青昭当作恩人,总想着做些什么去报答対方,然而在梦境中经历了那么多后,她已经没了那种念头。 青昭并不需要她报恩,只是希望身边一直有她而已,不管是哪一个“宁殊”。 而她也想要青昭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不管是作为教导她的师长,还是作为一个同伴、一个家人。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青昭沉默良久,才道:“既然如此……和我一起在美梦中沉眠,岂不是更好?我不会再失去你,你也不会失去任何人,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只要你我一个念头!” 她的话如同蛊惑,可宁殊早就坚定了目标,闻言退后一步,让自己得以抬头与青昭対视。 “阿昭,一味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道,“我猜,你会和我相遇,应该是因为另一个我选择了逃避吧?” 其实入梦之前,青昭并没有告诉她关于“师尊”的全部,宁殊対另一个自己的认知仅停留在表面。 可她最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妖,哪怕遭遇许多不幸,哪怕能够故作坚强地面対一切,哪怕已经被打磨成了唯利是图的“商人”,她到底是个内心脆弱的小少主,并没有比韩霙好多少。 一旦所有的心理防线崩塌,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未来,便是将自己抹杀。 失忆只能隐藏痛苦一时,只要有契机,记忆便会恢复,到那时,只能迎来更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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